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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良药【一】 ...

  •   第二章

      颜钰的府邸在明宫边上的安居坊,又是占了好地势的,可谓是皇恩浩荡。
      回府,紧接着是沐浴,只有在温暖池水中,才能涤尽疲惫和心累。
      雾气氤氲中,人一旦放松,总会思绪翩翩。
      颜钰在薄薄雾气中小憩,又想起了江昀深,想到他的俊逸和英气,想到他穿着银色盔甲号令千军、受圣人检阅的样子,想到……
      他忽然觉得脸似乎热得很,伸手一摸,确实变烫了。
      一定是因为浴池水温过高,并非是因为想到了谁,明天又要见谁。
      颜钰微微苦笑,心下却又是担忧又是一点点期待。
      颜钰是何人呢?他是朝臣眼里的权佞,政客眼里的狡狐。他在圣人与官场之间游刃有余地游走,帝姬也是他逐利路上的一着棋。
      ……罢了。
      无人处,颜钰还是愿意在心里坦诚,不论想到江昀深多少次,他都会脸红心跳。
      他喜欢他,是深邃似海也隐秘似海的喜欢。
      可是,江昀深这个不懂圆滑的人,因着自己向江清沅献的那一计,很有些不待见自己。
      “阿戚,阿戚。”
      阿戚立刻在门外应了声:“主子,何事?”
      颜钰拢了拢一头长发:“把书房再理一理,今夜我好好翻一翻医书。”

      次日,江昀濯早早地就在江府后门候着了。并非是他起了个大早,而是在嵌玉馆依依不舍地流连到拂晓,方才急急往府里赶。
      “诶呀,颜哥哥也没说什么时候来,真是失策,该问问的。”他在门口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罢了,等着吧,他肯定会来得很早。”
      江昀濯对于颜钰可算是很有好感了。半年多前,在嵌玉馆,为了给瑜官捧场,自己一掷千金却突然发现钱袋被偷,幸亏颜钰慷慨相借才没有大失脸面。
      说来更巧,知道自己是江五郎后,颜钰竟说阿兄和他是好友,甚至还给了阿兄一种罕见的好药。多少御医说无能为力的病,竟让这药慢慢稳定了下来。
      本来江昀濯还想去嘲嘲阿兄,平时管教自己管得那么严厉,还不是有风月场里的朋友。可颜钰却告诫说不要提他的存在,江昀濯才悻悻作罢。
      “江郎君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江昀濯立刻回头,见颜钰已在自己身后站着,自己竟毫不知情。
      “没什么,就是精神有点短,犯困了。咦,颜哥哥,怎么今日不穿白衣改穿这石青的衣裳了?怎么刘海也梳起来不少,还有这……”
      颜钰极其难得地微窘了一下,手中的折扇“哗”地一收,轻轻在少年的头上一点:“好啦,引我去见江三郎君罢,昨夜的话我可一句都不曾玩笑的。”
      “对,对,来随我进去。阿兄这会儿应该还在睡着,等下把他叫醒就是了。”江昀濯推开后门,露出一副清爽的后院景致。
      江昀深已迁出前府,搬到后院来安养。此地,虽远不及前府奢靡,却仍旧能一窥江府足以和皇宫媲美的建造。百姓给江府起了个诨名“小黄圈儿”,个中意思自然不必明说。
      重重回廊,左拐右绕也是不少时间,期间就听江昀濯一人絮絮说着:“这里是流风廊,这风吹过来可舒服了。”
      他又伸手指了指:“等下绕过前边那个亭子,就是回雪道了,冬天踏雪也挺好玩的。这些名字呢,都是大哥起的,不过后院都是下人的房间,你看我们走进来那么深,屋子也变成一般般的了。许多地方都没名字的,好听的就更少了。”
      颜钰静静地打量着,笑道:“流风回雪,大公子好雅兴。你阿兄住的地方叫什么?”
      江昀濯一愣,忙用手肘碰了碰边上的小厮:“叫……叫什么来着?”
      小厮唬了一跳:“郎君当初就捡了个清静的地方住了,没名字的。”
      “对,还没名字呢。”江昀濯立刻接口道,“就在前边了。走了有一刻钟,颜哥哥大概也累了,在这里歇会儿吧。”
      分明是他自己倦了,颜钰心下笑道,却也不拂他面子:“江郎君,其实我此次漳郡之行,也去拜访了一位妙手好友。他医术精湛远胜京中人等。我……想与你商量,可否把你阿兄托付给我,我带他去寻那位医者?当然,我也会和王爷禀明。”
      江昀濯全神贯注地听着,很快答道:“这,当然好。只是哥哥为何不把那位医者带到京中来?也好省点时间。可别说你没想到噢。”
      颜钰笑道:“怎会。只是一来,你阿兄的病是五分靠医,五分靠药。漳郡盛产诸多珍贵药材,又有了近水楼台之捷。二来,那医者脾气怪,不肯出来。”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便是,颜钰已经疑心是否有有心人暗中勾结御医,不让江昀深的病有起色。只是这一重,无法向江昀濯言明。
      江昀濯轻笑,也再无疑虑,一口答应了下来。
      二人片刻无言,颜钰忽而道:“等下你进去了,别说是我来了,就和你阿兄说有位友人拜访,好吗?”
      江昀濯疑惑地看着颜钰,却依旧点了点头:“好啊。但……我好像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名字,是乌纱还是平头呢。”
      颜钰稍一沉吟,很快道:“有些小小虚名,不日你或许就知道了。”
      江昀濯轻轻“噢”了一声,好奇心却起,刚想追问下去,却听得前边江昀深的屋子里传来碗碟破碎的响声,又兼女子尖锐斥责声。
      江昀濯蹙眉,打发小厮前去一探。小厮很快就回,战战道:“三娘子在里边呢。”
      江昀濯瞬间冷了面色,不悦道:“她又来找阿兄出气了?真是可恶!”他话方毕,手腕便被人紧紧握住。
      江昀濯吃痛,看向抓住自己的颜钰。
      “什么叫作又?”
      “阿兄去塞外后,三娘子才来我们家的。后来阿兄回来了,病得厉害,官也没了,三娘子觉得他是个废人,就有事没事来找阿兄的不痛快。被我撞见的就三次呢。”
      颜钰不禁冷笑。江昀深当时出征,太常卿竟迫不及待地把女儿塞进了江府,就为了攀他凯旋归来后封抚远将军的高枝。却不料最后一战竟惊天逆转,女婿一朝失势,还成了病躯。
      而江三娘子见父亲不再理会自己,只在表面讨好江氏。自己在娘家婆家皆是失势,也是一番怨怼,种种火气便往江昀深身上发泄。
      颜钰伸手拦下意欲冲入的江昀濯,自己走近了去,倚着柱子听着动静,面上殊无笑意。
      “奴就是想求份休书,你也不肯么?就想这般拖着奴和你一起熬?”
      又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顿了许久,才有一个沉沉嗓音轻道:“非是我不肯……而是父亲……不许……”
      话似未完,又听三娘子抢白,尖声道:“什么父亲不肯!你就不能去求求父亲?你就是想耗死奴!当真是狠心到头,活该短命!”
      颜钰悄悄掩到柱子后,一番絮絮后,见一着水蓝褶裙女子被一群仆人簇拥着怒气腾腾地从另一旁离开后,便缓缓走出。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半开房门,紧握的右手方才松开。
      也不知上天意欲何为,初来乍到竟就见到如此一副场面,是要叫自己心痛至死?
      颜钰只觉脚似灌铅,一步都迈不开。所谓近乡情更怯,大抵如是。
      当他在门边纠结时,身后,江昀濯也不知何时来到,冲着内室便喊道:“阿兄,有人来了!你的朋友!”随即一推颜钰,“哥哥还愣着做什么?”
      颜钰被他一推,猝不及防便往房里去了两步,见到内里装潢,他竟愣住了。
      桌椅案几,床铺卧具,皆是朴朴无华。
      颜钰作为江氏的幕僚,受江清沅的邀请来往作客也是有的。假山流水,奇珍异草,琼楼玉宇,又兼种了许多睡莲的巨大清池,江府的前院可谓是无极之处。
      江清沅作为安王,享受的则是可以娶两位平妻的荣耀待遇。江昀深作为正妻檀夫人的儿子,居所则是数个厢房、堂皇寝间的院落。
      如今,一切皆空,只余陋室。
      他顿在门口,见墙隅处的床榻半遮了帘子,床榻上的人盖了薄毯,正用手支着身体,面朝墙壁扶着心口,使劲压低咳嗽的声音:“熙奴……久不见你……”他咳得天昏地暗,清瘦的身子更显弱不禁风。忽而力竭,又慢慢躺回了背后垫着的软枕,艰难地顺气:“熙奴……先出去……”
      便是说句完整的话,都是拼尽全力,苍白如纸的面孔逐渐咳出了淡淡红晕,眼前却一阵阵发黑,几欲气虚晕厥。
      见身后再无声响,江昀深以为江昀濯已离开,这才彻底松懈下来,不再屏气,不再压抑咳嗽。
      他一边咳着,一边想着过去种种跌宕往事,神识渐渐模糊,半闭了眼,竟似有泪光。
      突然感到床边的手被人轻轻握住,江昀深一颤,轻轻道:“怎又回来了……?”
      来人不说话。江昀深只感到额前刘海被撩起,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去,试了试温度:“你烧得好厉害。”
      江昀深霍然睁眼,映入眼帘的并非熙奴,而是一张有几分眼熟的胡人面庞。他轮廓深邃,鼻梁直挺,俊逸得很。
      他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润又深邃,此刻含满了担忧,心痛,还有许多看不懂的神色,正瞧着自己。
      江昀深又惊又惑,头却越发沉重:“颜子絮?你怎在此……熙奴呢!”
      江昀濯听见阿兄的呼唤,忙又跑了进来:“阿兄怎么了?”
      江昀深如何能再语,突来一阵迷离晕眩,他彻底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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