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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行蚁上枯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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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有山,其名摘月。满月山顶观之,状若巨轮,触手可摘……”
京中的小娃娃们自三岁起,夫子便开始教给背诵用于识字的启蒙读本《风物传》,这《摘月山》便是《风物传》的开篇。是为,举国上至耄耋老人下至三岁孩童,无人不知摘月山,无人不想上山摘月。
然而举国上下,却几乎无人有幸上得摘月山,只因那是皇帝的地方。准确地,那地儿现在也不算皇帝的地方了,顶多只能算是个只有皇帝才能去的地方。据传十三年前的一个夜里,当满月刚好升至山顶,那里忽然拔地而起一幢九层高楼,通体雪白剔透如玉一般,世称——白玉楼。
从那天起皇帝便宣布,摘月山顶,以后谁都不可以去。至于他自己还去不去,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想来,他也是不去的了,因为自诏令发布的那天起,皇帝就把所有守山官兵全部都撤走了。有人就猜了,这皇帝八成是自己摘月玩儿腻了,就不想再管这山了。但又想着吧,这山好歹是我皇帝玩儿过的地方,就算废弃了也不好再给一般人玩儿啊,于是就颁布了这么条命令。
至于那楼嘛,那楼……反正在山下也看不见,指不定是哪个无聊的喝醉看花眼瞎编的醉话,不可信。
或说既然无人值守,那少不得就有人想要上山去看个究竟了。想起白玉楼的传说刚出来那会儿,到摘月山探秘简直成了一项全民参与的娱乐活动。为什么说全民?那是因为就连京外也不少人士乘了车马较船慕名而来。这皇城根儿下的百姓啊,更是恨不得每晚饭后都去走上那么一遭,权当消食了嘛。再者反正皇帝也只说了,不许上山顶嘛。
然而奇就奇在,这摘月山虽说看着高不可攀云雾缭绕的,但面积还不算大,山体也是直挺挺的嘛。可一旦这人进入山中啊,那就宛如进了迷宫一般。走来走去,走去走来,走还是在山脚上转悠的。
于是世人皆道,到底是皇帝玩儿过的地方,有龙气啊!一般人,亲近不得!
人,可能真是不好亲近摘月山了,但这不妨碍某些人以外的物种。尤其是那些体型小到让人防不胜防,找路本领还超强的物种。比如——蚂蚁。
“秦白玉!秦白玉!秦白玉!”秦白玉住在九楼,但这不妨碍他听见一楼大门口那只蚂蚁的喊声。不过听见归听见,秦白玉却不打算动,总有人会动的。
“听见了听见了,你能不能别喊了,大清早的吵死人了!”白玉楼的大门掀开一条缝,关童赤脚站在门后揉着惺忪的睡眼,“进来吧。”
“那你开门啊!”蚂蚁不满道。
“我开了啊,”关童又把门缝打开了一点,“这么宽广还不够你进的?”
关童说完转身,一跃便上了七楼。这幢楼,七楼以下都是一圈圈螺旋而上的楼梯和空落落的走廊与大厅。
“你别急着走啊!”蚂蚁看着那天梯一般的长楼梯,知道不会再有人理她。终于只能长叹一口气,认命的顺着栏杆一步步往上爬。
二
秦白玉到七楼吃晚饭经过楼梯连着的走廊时,打着呵欠的手顺便移到胸前挥了挥,算是跟三楼的蚂蚁打了个招呼。
“好好好,你好样儿的,秦白玉!”蚂蚁趴在栏杆上大口喘气,“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那你也太低估我了,我不会放弃的!”
关童双手各托着三盘菜,站在走廊上瞪蚂蚁:“哼,拾人牙慧!”
“秦白玉。”关童把菜摆好,劈手夺过秦白玉刚放到唇边的酒,正色道:“你真打算帮她?会折寿的!你自己数数你还剩几个时辰!”
秦白玉静静地盯着关童,“你不也想帮她吗?没有我,你帮不了她。”
“……”
关童赌气般一屁股坐下:“吃饭!”
关童拿着秦白玉给的令牌,畅通无阻地进了丞相府。
“竟不知大人突然到访,下官失迎。”三十出头的年纪,十八岁入世,短短十余载已位极人臣。而容貌——饶是沉疴缠身,依然衣饰考究,进退得体,端的是一派爽朗清举的君子风度。
“死蚂蚁眼光倒是不错。”关童撇撇嘴低声道。
“大人说什么?”顾英颇为疑惑的看着关童,这位大人也不知是何身份,似从未在御前见过,“不知大人此来——”
“别大人大人的了,我听着别扭。”关童从袖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甩给顾英,“这是死蚂,马漪给你的救命药。”
顾英连忙双手接住,眼见关童一脸完事儿了赶紧走的模样,顾英连忙拦上去:“大人,公子!公子留步!”
“还有什么事?”关童不耐烦道。
“马漪她,她怎知——她现在如何了?”
“你问她怎么知道?那是因为这七年她有事儿没事儿就跟你这里跑,生怕你哪里磕着碰着了。你问她现在怎么样?哼,她死了!这盒药,就是她拿自己给你炼的!五百年玄蚁的妖体,死了都能给你救活!”
顾英满脸惊愕,手上一松药盒便掉下来。关童一手捞过,重新塞进顾英手里:“拿好了,摔了可再没五百年的蠢蚂蚁给你炼药了!”
“死,死了……她不是妖精么,妖精也会死么……”
三
春汛时节,雨水总是格外的多。书生爬山时为着干净,没有就地捡取树枝,而是将伞作杖。一路行来,伞已残破不堪,这山路却不知还有多久才能走完。
“京城,还有多远呢……”书生喃喃着,透过重重雨幕望向远方。而回答他的,只有淅沥沥的雨声以及对面青山隐在雨帘后那一张张铁青的脸。
“哎……”书生叹着气,此时也顾不得脏不脏了。找了块尚能避雨的石头坐下,书生开始卷起裤脚。眼前是一条颇宽的小溪,在雨水的加入下“哗啦啦”吆喝得愈发卖力,看的书生直皱眉头。
要干净趟过溪去,到那边的山上找个地方避雨。都怪自己轻信了山民的话,放弃官道改走所谓的“捷径”。回想起问路时自己将银子递给那山民时,他殷勤的笑脸,书生不觉苦笑。
挽好裤腿,书生一手抓着肩上的书箱,一手撑着破伞,开始一步一滑地过河。
溪中央,一片青黄的叶子在小漩涡里急速打着旋,又在密集的雨水冲击下几番起起浮浮。
“嗯?”书生停下来,蹲身凑近那片叶子——叶子边缘,一只黑色的大蚂蚁颤巍巍地挂着,溪水和雨水交替着打在它的身上,它微小的身躯在水中黑得发亮。
“你这样坚持,还偏让我遇见。竟使我不能不救你一命了。”书生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语调却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欢悦,“蝼蚁尚且偷生,汝诚不枉矣。”
书生尝试着将伞递过去,却发现根本控制不好力道,几次差点把叶子掀翻。可怜的蚂蚁无辜又体验了几次生死边缘的冒险。
“哎……”书生想了想,终于伸出抓着书箱带子的那只手,轻轻递向前方。这一次,蚂蚁很顺利地攀着书生的食指爬了上来,然后仿佛有灵性一般,在他的手腕处便停住了,安静地捋着触角。
“呵呵,你是蚂蚁,而我叫做枯离。我们这般是不是也可以往那‘仰蜂黏落絮,行蚁上枯梨’凑个趣儿了?”书生微笑着,小心捏住袖口将腕上的蚂蚁兜住,继续往溪对岸走去。不自觉地,脚步竟已轻快了好许。
“终于,出来了啊!”枯离站在山脚久违的官道上,望着极目可见的远处那巍然屹立的城墙,知道自己终于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京城。
枯离松开袖子,蚂蚁乖巧地爬到他的掌心,似乎正抬起头看着他。
“蚁兄,感谢你这一天一夜的相陪,倒也让我稍解了几分寂寥。如今大雨一停,我也即刻就要进那城。”枯离指着前方的城墙,对蚂蚁笑着,“虽有些不舍。不过,我们还是就此别过吧。你记得选高点儿的地方藏身,尽量晚些被人踩中,也就不算辜负你我这段缘分了。”
书生说完,蹲下身,将手心倾斜着放在地上。蚂蚁不动,安然捋着触角。
“蚁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枯离用另一只手将蚂蚁轻轻往地上拨动,蚂蚁被他推搡着一个扭身便爬上了他另一只手,依旧停在掌心。
“你……”枯离惊奇地张了张嘴,“你这是,真的不愿走吗?”
蚂蚁抬起头看他。
“你若是真想跟着我,就拨一下触角……”枯离试探着问,眼神却有几分亮晶晶的。
蚂蚁低下头,两只前脚挥舞着,拨了一下触角。然后抬起头,望着他。
“你你你!”枯离仿佛没看清楚一般,用力揉了揉眼睛,将手举到眼前,“你再拨一下!”
蚂蚁低下头,拨了一下触角,抬头望他。
“你再拨一下!”
蚂蚁低头,拨触角,抬头。
“再拨一下!”
“再一下!”
“再一下!”
“……”
四
“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只蚁精啊……”熄灯后,枯离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蚂蚁扒在他的鼻头上,紧紧捋着触角。
“明天就考试了啊……时间过得真的好快。”枯离抬起食指轻轻点了点蚂蚁的头,将她的两只触角压得各自歪向一旁,“你知道我现在的心情吗?那是一种又期待,又紧张,又好像有几分释然,又好像……总之,真的很奇妙啊。”
“你能理解吗?你能理解对吧,你可是蚁精呢!”枯离笑的眉眼弯弯,白净的牙齿印着窗外透进的柔柔月光,“诶,你修炼多少年了?如果一直修炼下去,是不是也能像我一样说话,还能变成人形?”
枯离越说越兴奋,连着几次将蚂蚁刚捋好的触角压得歪来倒去,笑得却是愈发欢畅:“诶,你说你要是变成人形会是什么样子啊!我猜,一定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小伙子,还矮的很哈哈哈!”
蚂蚁愤而张口,咬!
“哎哟!蚁兄你生气了?”枯离轻柔而敏捷地一把抓住在自己脸上咬完后开始暴走的蚂蚁,晃悠悠聚到眼前,“不会是,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哈,你这样,我倒愈发想看你修炼成人的模样了!”
“不过,修炼成人应该要很长时间吧。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枯离将蚂蚁放回鼻子上,突然惆怅起来,“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都说人是有来世的,虽然来世就不一定再变成人了……蚁兄,你若真的修炼成功,不如来找我吧!到时候我若是变成了蚂蚁,那就换我天天扒在你的鼻子上,可好?”
“我发誓,我肯定不咬你,也不在你脸上乱跑。呵呵……”枯离喃喃着打了个呵欠,却不见鼻子上的蚂蚁在月光下用力将触角捋下。
五
“呵……”枯离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复又趴回桌子上。蚂蚁从他的手腕爬下来,站在枯离的试卷上。
大眼对小眼,人眼对蚁眼。
枯离和蚂蚁百无聊懒地对完了一会儿,终于闭上眼睛,以极低的声音对蚂蚁道:“蚁兄,一会就收卷了,可别跑远。我先眯一会儿。”
“唉唉,起来了起来了!回家睡去!”枯离在监考官的推搡下睡眼惺忪地懒懒起身,下意识扫了眼眼前的桌子——空空如也!
“考,考官!我我我,我卷子呢!”
“卷子?收走了啊。怎么,睡醒了才想起来没写完?早干嘛去了,真是!走走走,赶快收拾东西离开考场!”
“不是考官!,我,我有东西在,在……”
“有东西在哪儿?”考官不耐烦地催促着,“少跟我在这儿磨磨唧唧的,赶紧收拾好离开考场听见没!看我,看我干嘛?你这考生懂不懂规矩,在捣乱可要记你扰乱考场的罪了啊!”
“蚁兄……”枯离磨磨唧唧地收拾东西,心里却越来越乱。终于,他对着监考官还未走远的背影大声喊起来,“蚁兄,我在客栈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在箱子里闷了好多天,蚂蚁几乎快饿成蚁干儿了。眼前终于有了光线,箱子被打开,试卷被人拿出来搁在了桌案上,蚂蚁抖了抖腿,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饿得爬不动了。
“枯梨兄,看来我是修不成人了。等我投了胎,要是你还认我,我就来找你……”蚂蚁想着,任由自己随着被打开的试卷暴露在人的眼前。蚂蚁放松了身体,安然等待着那被人发现后捏碎的剧痛。
“咦?”案前的老头子突然发出了声音,蚂蚁本能地浑身一抖。
然而那老头子只仰身靠向了躺椅,一边揉着因长期看卷子而疲惫不堪的双眼,一边叹着气,“可惜呀可惜。文是好文,却如何忘记了避讳。”
“可惜哟……”老头子直起身,拿起卷子重新卷起来,蚂蚁终于在拿取间被抖落在地。落在那几点老头子吃剩的糕点屑上。
“天不绝我!”蚂蚁兴奋地张开口!
吃饱后,又爬到老头子的茶盏里喝了几口冰凉的剩茶。蚂蚁捋了捋那几乎失去弹性的触角,最后看了眼靠在躺椅上昏昏睡着的老头子。勉强在心里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枯梨兄,我回来了。你可还在等我?”
六
蚂蚁回来了,费尽千辛万苦。然而等待它的,却不是那个言笑晏晏的“枯梨”,而是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
一个驼背的老仆人为他擦了身体,换了一身黑漆漆的寿衣,雇了两个小工将他运回了家乡。
头发灰白的妇人满脸泪水地迎出来,口中唤着:“我儿!我儿!”渐渐地,泣不成声。
蚂蚁一直小心翼翼地藏在枯离的衣袖里,直到有人过来订棺材。蚂蚁只好不舍地爬出来,藏进了棺材盖的缝隙里。
“我儿一向谨慎细致,平日里何曾忘记过避讳。都怪我,都怪我考试前那几天太逼着他,生生将他逼得失了常性……都怪我,都怪我!若不是我那样逼他,他如何会连看都不敢回来看我一眼,就自尽了啊!都怪我,都怪我……”
老妇人趴在棺材上一直哭,葬坑早已挖好,周未却无人敢上前劝慰。
“避讳是什么?他是忘记避讳了,所以不想活了……”蚂蚁躲在缝隙里一瞬不瞬地看着老妇人,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不安和愧疚。
“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枯离终于还是下葬了。蚂蚁在他的墓碑上打了洞算是安家。然后,她又钻到土里,在枯离的棺材上也打了个洞。
她太想他了。
若不是棺材里没有吃的,又出不了气,她真想就这样一直呆在棺材里。趴在他的鼻尖上,跟他说说话,捋触角给他看。
对了,她能说话了。就在枯离下葬那天,她跟着那伤心欲绝的老夫人一起喊了声“枯离!”声音很小,还沙哑的厉害,不过她的确是喊出来了。然后,她便回忆着枯生前和她说话的模样,与棺材里的枯离说话。
“枯离兄,今天你阿妈又来看你了。还带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
“枯离兄,我又得搬家了。怎么办呢,你的墓碑太容易进水了,一点儿也不好用。”
“枯离兄,不知道你投胎了没,这一世你会变成什么?怎么办,我肯定找不到你的。”
“枯离兄,……”
七
“枯离兄,你看,我终于修成人形了呢。”一身黑衣的少女轻轻靠着早已朽蚀的石碑坐着,她的手温柔拂过石碑上早已斑驳不清的字迹,眼中渐渐盈满泪水,“两百年了呢……”
“你看吧,你猜错了。我不是傻小伙,而是个大姑娘呢。而且,我不矮哦!”少女忽然站起,轻盈的转了一圈。她笑起来,任由苦涩地眼泪划过唇角,流进心里,“枯离兄,我真的好想让你看看,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好想看看,你还会不会像那样满脸大笑着叫我蚁兄,还会不会动不动用手戳我的脑袋。我真的,好想让你看看,好想……”
“可是怎么办,两百年了!我一直找一直找,一直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你!”
“你终于找到了我,可我是怎么对你的,我是怎么对你的,我……”顾英一边流泪,一边神色恍惚地喃喃着无法自抑。
那承载着无数前世记忆的绚烂灯海,在他打开盒子的瞬间突然奔涌而来瞬间将他的理智淹没。他痴痴地看着那些光华流转的回忆,那些他已知的未知的,他生前身后的回忆,还有今生的她与他,一遍遍在他眼前聚拢、离散……
他无措地站在浩淼的灯海里,只余下一声声温柔缱绻的呢喃,纷乱交错着回响在耳畔。
“枯离兄,我今天……”
“枯离兄,你猜猜……”
“枯离兄,你看……”
“枯离兄……”
“枯离兄!”
顾英今日是特意请了假陪新婚的夫人来挑选首饰的。顾英是护国将军嫡子,年仅十八岁的新科状元郎。又蒙皇帝亲自赐婚,以丞相之女、皇帝义妹文华公主许嫁与他,不可不谓春风得意,少年风流,俨然京中公子中的第一人。
因此当那个轻灵如黑燕般的女子突然冲过来一把将他抱住时,他也真是不可谓不尴尬。
文化当即便怒瞪了他一眼,带着一干丫鬟仆妇利落地拂袖而去。
“姑娘你!”只愣了一瞬,顾英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
“枯离兄……”看着黑衣女子泪流满面的脸,他本将脱口而出的喝骂突然便梗在了喉头。
“枯离兄,你再好好看看我,我是蚂蚁。你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吗?”黑衣女子凑近他的面前,祈求地望着他,他的心没来由地痛了一下。
“不,我记得你。”他几乎控制不住地在心里回答。
“抱歉,我想你认错了人。”他将她推开。
“呵,你说得对,是我认错了人。他不会这样,枯离不会这样待我……”她眼神幽幽地看着他,看得他几乎一阵心虚。
“骗子。”
八
小小的新房,简单地贴着几幅喜字,摆了桂圆花生枣子,便算是成亲了。她没有亲人朋友,也没有陪嫁丫鬟,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喜床前,素手执着纨扇,悄然掩去秀美的面容,却愈发令人浮想联翩。
简单地摆了个家宴,顾英象征性地饮了几杯酒,带着微醺的醉意踏进新房。
取过纨扇,摇曳的烛光翩然跃上她微红的脸颊。她小心地抬起头看他,眼中露出羞怯的笑意。
他在她身侧坐下,执起她的手:“既然答应嫁我,今后便不许再想着他人。”
她笑:“我的心里,一直就只有你啊。”
“你不是说,你的心里只有我吗?那这是什么!”顾英愤怒地抓过文华手中的香囊,一把甩到马漪面前。
马漪跌坐在地上,香囊掉在稍远的地方。马漪连忙爬过去,手忙脚乱地将香囊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拍着灰尘。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想着他!你还只想着他!”顾英蹲下身,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马漪,你到底有没有心!我对你不好吗,啊?”
马漪流着泪,手中紧紧攥着香囊。
“是啊,我就是没法忘记他。你都知道了吧,香囊里是他坟前的土,两百年来,我走到哪里都带着它。因为我生怕自己时间长了一不小心就会忘记他的模样,我不想忘,我怎么能忘呢……”
忘记了,我还如何走过生生世世找到你?
“哼,这荒坟的主人死了起码两百年了,你果然不是人!”文华畏惧又得意地看着马漪,“道长,请进来吧!”
屋外,一名道人手持法器从容而来。
“文华!”顾英惊讶地看向妻子。
文华拉住他的手,柔声劝他:“夫君切不可再心软,她是妖物。况且她方才已亲口承认了她心中根本没有你!”
顾英看着马漪,拳头越攥越紧。他的目光划过她浓密的发,划过她凄婉的脸颊,一点点落在她英气的眉上——那是今晨他亲手为她描的眉。她的眼睫微颤,那是一双爱笑的月牙眼,哪怕此时盈满泪水也依旧不自觉地流泻着温柔的笑意。还有她小巧却肉呼呼的鼻头,花瓣儿一般饱满芬芳的唇……
他的拳头开始放松,他贪恋地看着她,那是她纤长的脖子,她最引以为傲的、灵活的双手——她的双手!
顾英的目光骤然收紧,紧握的拳头不自觉已将手心掐出了血——她的手里,紧紧攥着的,是那个死人的东西!
无法原谅!无法原谅!顾英气得浑身发抖。
“相公!”文华捧起他的手,“出血了,快把药箱拿来!”
顾英一把甩开她,大步朝门外走去。
“相公,那这个妖物——”
“随你!”
九
“秦白玉快下来!我在山下捡到一只蚂蚁,你看看想怎么吃?”
“快死的尝着不新鲜,先救活养肥了再吃吧。”
“也行!你想清炖还是红烧?”
“嗯,炭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