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向阳·SOMEONE LIKE YOU》荼玄月白

89、迟早

　　从悲观者的角度来看，人的一生注定是场悲剧。
　　因为不论是到来还是离开，人们都身不由己。

　　这就是所谓的“命运”，生死注定，任何人都无法逃脱的命运。
　　既然生和死都已经注定，那期间或悲或喜，或聚或离就都无足轻重了。

　　于是，当迟早知道自己终究无法战胜命运的时候，她选择了认输，心悦诚服地承认自己的一败涂地。
　　放弃抗争之后，她开始寻找自己的归宿。
　　命运虽然是上天赋予的，归宿却是自己可以选择的。
　　她也确实找到了属于她的，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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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市冬日的清晨，雾霾弥漫。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蓝色的天空了，连带着白云和飞鸟都少见了许多。
　　但其实也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认真抬头看过天了。

　　北方的冬天寒冷而漫长，阴冷肃杀的天气让人心生压抑。
　　其他，跟往日也没什么两样。
　　人来车往，日复一日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曾经青春正好时那些激情和憧憬随着岁月的流逝消耗殆尽，但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其实不过是承认了自己的平庸而已。人大多生而平庸，只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候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就像人小时候总觉得自己属于天空而非大地，只要有了翅膀就能在其中自在飞行，但总有一日会突然醒悟：人是永远不会有翅膀的。
　　于是人们不再抬头看天，转而埋首看地。

　　一出机场，温暖就被卷着雾霾而过的寒风迎面打了一脸，冷风直接顺着鼻腔窜进喉咙。嗓子因为长时间干涩，一遇冷风便引起了剧烈的咳嗽，到最后甚至引发了一阵干呕。
　　她已经近三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了，可因为神经高度紧张，大脑好像关闭了睡眠这一区域的信号，连带着饥渴感一起，她丝毫感觉不到困顿、饥饿或是疲惫。

　　司机早已经等候多时，温暖平时回国很少会让他来接，通常只有事态紧急或者半夜不太安全的时候才会叫他，这次应该也不例外。可又有些不一样，准备的寒暄在她难看的脸色以及阴沉的有些可怕的目光下噤声，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温暖这样。
　　听她说了目的地之后，他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只默默调高了暖风，加快了车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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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待温暖的，是迟早的同事。
　　见到温暖，都有些惊讶她竟然来的这么快，从联系上她到现在不过过去了十几个小时，算一算时间，她应该是刚挂下电话就出发了。
　　他们忍不住打量这位从万里之外过来的人。说来可能不信，同事这么多年，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迟早的朋友。平时谈起，她总是藏着掖着，不肯透露更多。
　　温暖，应该就是她最重要的朋友之一。跟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眼前的人，面色憔悴、略显狼狈，身上的衣服跟外面天气也不是很搭。
　　但也能想到其中缘由。

　　温暖进门第一眼就认出了迟早的位子，因为上面摆满了的黄白相间的菊花。
　　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迟早不喜欢菊花。
　　既然是送给她的，那应该选她喜欢的吧。

　　可转念又想，迟早见了怕是只会说“人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珍惜，死了搞这些也不知道给谁看”。道理浅显，可事实是，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懂得珍惜。
　　迟早比很多人都先懂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经常跟他们说，“要是有朝一日我死了，不管别人怎么样。你们一定不要去看我，没有意义。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多跟我创造一些美好的回忆。”

　　陪着她的同事看她望着迟早的位置出神，像是陷入了回忆里。
　　谁都不敢出声打扰。
　　直到她回神，才递过去拿了很久的信封。

　　想接，又不敢接。
　　温暖就这么盯着写着她名字的信封，过了好久才伸手。

　　“谢谢。”她说。
　　“节哀。”同事也终于把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口，“她是个英雄。”
　　温暖低头，透过瞬间模糊的视线，揉搓着信封上熟悉的字迹，轻轻点了点头。

　　她是英雄。
　　她也说过，她想要做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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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温暖？”
　　温暖闻声抬头，见到了一个身材高大、身姿挺拔，穿着警服的男人。
　　他的眉眼很深，其间写满正气。正气本该是纤尘不染的，可此时却笼罩着一层颓废。

　　温暖点头之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跟着也点了点头，过了会儿才开口。
　　男人说他叫卫启，过来是想看一看迟早的朋友。
　　他说，迟早告诉他，她对朋友的要求很高，所以迄今为止只有两个真正的朋友。他想要跟她做朋友，很难，说不定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
　　他说，他刚刚通过第二十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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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坐在客厅沙发上，从白天到黑夜。
　　手中的手机屏幕明明灭灭，始终在一个界面。
　　那是她和迟早的聊天记录，她就这样，反反复复地看着。

　　两人最后一次聊天，还是半年前。

　　【出发去打怪了！至少一年，等我回来啊[加油]】
　　【又？[疑问]千万、一定注意安全，回来一起吃饭】

　　自从大学毕业之后，诸如此类的对话经常发生。
　　迟早开始经常性的消失，而后又突然出现。

　　他们只知道，迟早是去执行任务。
　　其他的，不能问，也不需要问。不能跟任何人联系的任务，有几个不危险？
　　她和兰意也渐渐从“非常”不习惯到“有些”不习惯。

　　兰意这些年给她求了不知道多少个平安符让她随身携带，但迟早一次都没带过。
　　她总是说“细节决定成败”，虽然这东西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或许有一天让她暴露身份的就是它。兰意闻言被气得七窍生烟，说她不识好歹，但该求还是求，而且数量直接翻了几番。

　　有些东西是都能察觉到的。
　　谁都不说，又都心照不宣。

　　“放着好好的大小姐不当，非去冲锋陷阵”这话只有在看到她受伤的时候才会被说起。

　　虽然担心，但没人想过阻止，因为她喜欢。
　　因为喜欢，所以即便受伤，她也满心欢喜。

　　也是因为他们看到，谈起种种的时候，她眼里总是有光的。
　　他们要做的是守护，而不是熄灭这道光。

　　可他们预设过很多场景，唯独没有死亡这一项。
　　如果人不在了，一切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手机因为电量告罄而自动关机，她没去管，在黑暗之中又呆坐了好久。
　　茶几上是还未拆开的信封，她不敢拆。好像拆了就没办法再自欺欺人，骗自己说迟早仍然在执行任务了。

　　直到黎明又起，她终于再次抬头，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封信。
　　确切来说，是两封。一封是给她的，另一封则是给兰意的。迟早的同事说，迟早只说把信给她一个人。

　　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变得十分僵硬，长时间没有休息和进食，起来的时候一阵天旋地转，她摔在地板上，头差点儿磕到茶几。
　　过了好一会儿，眼前的黑才消失。

　　信，还是拆开了。

　　【展信佳：

　　嗨！！！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其实是肯定）我已经不在了。也不知道你收到的时候，我是什么年纪？是三十岁，还是四十岁？应该没有四十岁吧，不然我写这封信的时候还是二十三四岁，即将执行第一次任务，正是花一样的年纪，到四十岁这之间隔着十几年，怎么会一点心理变化也没有，给你的还是这封因为没经验而显得粗糙且幼稚的信？

　　也不知道你现在在什么季节？我反正正处酷暑难熬的时候，窗外的知了叫个不停，搞得我头昏脑涨的。希望你正在春天，春天万物复苏，一片盎然的，到处都充满了生机，心情也会好一些。其他几个季节不是燥热烦闷就是萧瑟凄冷，总归是有些缺点的，连带着心情可能都会差些。再看这信，可能让你烦上加烦，那可就不是我写信给你的初衷了。

　　好了，废话就不多说了。既然这封信叫做【遗书】，那我接下来的话，应该也就叫做【遗言】了。既然是遗言，那就说点跟平时不一样的吧。

　　首先，千万一定不要替我悲伤和难过（虽然我知道你一定会触信生情，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至于原因，我姑且称之为“归宿”，因为这是我给自己选择的归宿。

　　曾经，我想过生命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画下句点？是从几万尺的高空坠落，还是在峭壁悬崖旁跌落？是葬身密林还是深海？所以不仅是你们，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最后竟然选择了走这条路。虽然初衷跟大多数人不同，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无耻，但总归结局是好的。有什么比在一项光荣而伟大的使命当中牺牲更让人感到荣耀和欣慰呢？所以，能拥有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不是“挺好的”，而是“太好了”。

　　虽然这话听起来没什么良心，对你们不太公平。但是，我这好歹算是得偿所愿，所以，你们应该会为我高兴的，对吧？我知道，想通之后，你一定会的。至于兰意那傻子，你就帮忙多照看她一点吧。她是个傻瓜，比你我都要笨，一时很难想明白这些道理，所以只能麻烦你了，要么都说傻人有傻福呢。当然了，你也不要一味惯着她，她总该学会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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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我们一开始为彼此吸引，是因为我们虽然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但心里装的东西是一样的，尤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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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很像，很多时候、很多想法都会不谋而合，所以会理解。对此我想说，可以喜欢我，但一定不能学我，一定。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我是因为只有你们，而你们不是有我，真好。

　　珍惜身边每一个爱你的人吧。即便只有一个，都能够支撑人在黑暗深渊里走好久好久。有时候路真的很难走，但追着你们的光走，也就不那么难了。所以虽然没有遗憾，但仍然舍不得，舍不得你，舍不得她。

　　也还好没有遗憾。

　　所以，如果真的理解，那就会明白。

　　我不需要哭泣，也不需要怀念。

　　你只要知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和选择，我不会后悔，所以你也不用难过。

　　你也只需要记得，我们之间所有的回忆，都是开心或美好的，那就足够了。

　　去他的立碑刻字，去他的鲜花悼念！这时候我早就喝了孟婆汤，把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准备下一世的托生了！哪里会管活人伤心还是难过！

　　如果一定要，那就找个有风的日子，在风里大喊两声吧，或许我能听见。

　　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那就到这里吧。

　　所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相逢即是有缘。经此一别，望君珍重，勿挂、勿念，咱们有缘再续！！！

　　PS：还有一份【遗嘱】，我名下财产大部分捐掉了，剩下的留给了你和兰意，一定要收下！谁都不能给！

　　迟早
　　2015年8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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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5.8.7

　　伴随着夏风和蝉鸣，迟早写完了第三封遗书的最后一笔。

　　她把信一一装进信封里。

　　整理最后一封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因为看到上面最后几行文字而停顿了几秒。

　　【不需要再藏着那本没有我名字的户口本了】
　　【不需要再听别人向你描述，当初在产房外你是多么焦急，多么害怕生的又是个女儿了】
　　【不需要再听我说想要个哥哥的时候，匪夷所思地望着我，然后跟我说如果我有个哥哥，那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我了】
　　【不需要再三向我重复，我终究会脱离这个家，成为别人家的妻子、女儿、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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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说，恭喜。从此以后，迟喻渊就是你们唯一的孩子，他不再来得晚，我也不再来得早，所以恭喜你们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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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该说，我们都算得偿所愿了。
　　迟早摇头笑了笑，把信塞了进去。

　　她抬头，看着窗外的绿树浓荫缓解眼中的酸涩，一只知了恰好飞到窗边。
　　看着它，她又记起刚才想写却最终没有写的一些话。

　　曾经有人告诉她，人世美好，只要用心，总能看到。
　　可她上天入地，山林海河不知道走了多少遭，却还是没看到。反而觉得眼前越发浑浊，让她分不清、也辨不明。后来想，或许这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所以她才会想脱离这山，去寻找可能存在的耳清目明。

　　窗边的知了寻了个好位置，重新振动腹部的鼓膜发出声响。
　　她突然轻声问道，又像是自问自答：

　　你相信，有来世吗？

　　如果有的话，我愿意做一只蝉：

　　不过三五，不知悲喜。

　　只为汁露、日月而鸣，在烈日中生，在灿烂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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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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