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恋》佛歌

3、第一章

　　第一章
　　池田浩二记得，那天下午，因为下雨，天黑的比较早。他刚刚将笔记本收起来，就接到了父亲去世的讣告。他和父亲有三四年没有来往了，来找他的是老宅里的管家。老管家是父亲从中国带回来的中国人，到年也要满七十了，一头的白发，还有常常的胡须，看上去有几分像传说中的浦岛太郎。老管家穿着黑色的西装，撑着黑色的伞，站在黑色的雨里，面容沉痛地说：“老爷走了。”这个时候老天还是十分应景得来了一个霹雳。
　　轰隆隆的雷声震得池田浩二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来看他的周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像被烧了尾巴的兔子一样，来不及做什么修整，直接赤着脚，趁着雨跑回了老宅。
　　老宅里没有几个人，池田邦男回国以后，几乎是深居简出，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公司和家里的事情都是由律师和管家到老宅找他。在有些琐碎小事，早已经在池田浩二二十岁的时候甩给池田浩二。
　　白色的布遮罩着老人苍老的面容，深陷的面颊，池田浩二轻轻掀起一角，心中不免有些抽痛。似乎少了袁大根一家的中和，池田邦男这个传统的日本男人脾气越来越暴躁，对儿子的教育也是以棍棒教育为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就不在交流，最后在池田浩二为了能回到中国而加入军队的时候爆发了。池田邦男直接用枪打伤了池田浩二的腿，让他失去了机会。他也在一气之下，搬出了家门。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了出国留学的周昱。
　　周昱比池田浩二小两岁，有一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有一张照片是他们小时候拍得，小丫头照片上个头还那么小，大概就到现在周昱的腰那么高，姓朱，小名叫英子。
　　之所以多说两句周昱，是因为，周昱已经死了，在池田邦男下葬的第三天。
　　似乎池田浩二每一个刻骨铭心的日子都和雨天有关。而下雨的大小似乎也和他的心境有关。
　　这晴了没几日的天，因为周昱的到来而开始电闪雷鸣。
　　他应该是要发现的，但是他没有。周昱穿着那件黑色的学生装，紧紧地缩在一件大衣里。他递给池田浩二一个便当盒子：盒子里有一块怀表，掐丝珐琅的工艺，还点缀了些红的，蓝的宝石，看上去就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古董。周昱显然冷得有点哆嗦，却也不进屋，只是站在门口。
　　他应该是要发现的：周昱的脸色明明那么的苍白，没有血色，明明是那么的虚弱，他却没有发现，更没有想到。直到第三天他才知道，有留学生闹事被警察打死了，里面就有周昱。
　　也许，当时的他还沉浸在丧父之痛，以及对父亲的愧疚当中，才没有发现的。
　　便当盒里除了怀表，有那张照片，还有一封信，以及一张用鲜血写成的委托书：委托池田浩二将那封信和照片以及怀表交给他的未婚妻，并且告知自己的死讯，让她早点另觅他人。
　　也是凑巧，就在两个小时前，池田浩二刚刚被老管家告知要想继承父亲的全部财产就要找到小时候的阿发哥哥。所以，这一次他可以把两件事一起做了。
　　不，三件事情，他可以回到那片被自己的同胞毁坏成焦土的土地，帮助那些被自己的同胞伤害的无辜百姓。
　　是的，这个时候他还保有着一颗孩子般的心。把事情，把人看得太简单，直到被伤的体无完肤，才知道自己的天真。
　　他购买了去上海的船票。
　　因为老管家得到了消息是有人到日本人在上海开立的当铺里当了一把肋差，就是用来切腹用的，留下的名字就是袁阿发。池田邦男曾经拜托那些生意往来的人帮忙寻找袁大根一家，而且许诺凡是能够提供线索的就给予大量悬赏，这不，这边刚刚当掉，那边池田浩二就收到了消息。
　　轮船在海上，他的心却已经飞到了中国，想起小时候在中国的日子，他都恨不得能够生出一双翅膀，像雷震子一样飞过去。
　　他当年听说书的说《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封神演义》《隋唐演义》等等的时候，却喜欢的就是那些背身双翅的人物，孙悟空的筋斗云太快了，根本来不及看沿途风景。他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生出一双翅膀，游遍中国的的山川。
　　漫长的旅程让他昏昏欲睡，为了能够清醒一些，他走到了旁边的走廊，海风带着点海水的湿润，一个女子的声音将他萎靡的精神振动了一下：“先生，请你让一下。”
　　他回头看了一眼，是一个穿着旗袍的中国姑娘。
　　池田浩二的父亲，池田邦男很喜欢旗袍，觉得这个种设计的衣服很能衬托出女性的曲线美，日本祖屋的相册里还有母亲穿着旗袍的照片。在父亲旁边显得娇小可人的母亲，穿着旗袍的单人照却显得身材凹凸有致，平添几分妩媚。
　　所以，他不禁对迎面而来的女子多看了两眼。不同于母亲，她身材高挑，纤细蜂腰，藕色玉臂，一身浅色旗袍更是将她衬得风情万种。
　　他不禁在心里赞了一句“好美”。刚才说话的是女子身边的小丫鬟，看他这般模样，噗嗤笑了出来。
　　他回过神礼貌地往旁边让了让：“请。”
　　女子的高傲仿佛与生俱来的，犹如白天鹅一样扬起头，她穿着高跟鞋，几乎和池田一样高了。上下打量着他：“你是日本人？”
　　那言语中的猜测和怀疑让池田浩二有些失落。
　　“是的，我是日本人。”他依旧礼貌的回应。
　　女子也是大家闺秀，还不至于因为一个人的国籍直接甩脸子，却也只是点点头，带着小丫鬟离开了。
　　池田并不想追究什么，倒是跟着女子的一个老头子对他到了一个欠：“对不起啊，先生，我家小姐都被宠坏了。”
　　“没关系。”他看着老人慈祥的脸庞，想起了老管家。
　　老管家也是这样的年纪，总把他当成一个孩子，要不是这一次他再三拒绝，老管家就要跟他一起来了。
　　现在是用餐时间，人流开始往餐厅流动。
　　池田本不想区挤，但是没柰何肚子已经咕咕抗议了，所以也就随着人流前进了。
　　他故意慢了一点，等到拿到所有的菜的时候，餐厅里也就剩下十来个人了。
　　他和那个女子恰好做了邻座。
　　也许，女子常年留洋在外，完全没有那些封建习惯，所以管家和丫鬟也坐在了桌子上。
　　也许是不合口味。看着女子还剩下不少的食物，池田在心里找了一个借口。
　　倒不是说池田浩二对这位女子有什么意向，向相反，他没有意向，他只是纯粹的欣赏。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对女人没什么兴趣，而幼年的经历使他对那些男人又保持着距离。
　　如果真的说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什么懵懂憧憬，那就是周昱，他曾经和周昱两人，在老宅那颗樱花树下喝酒，然后就在樱花树下，枕着樱花瓣，看着花吹雪，真希望那一瞬间能够停留。
　　然而，周昱已经死了。
　　当他沉浸在往事中的时候，却听到了女子的怒斥。
　　女子因为发怒而脸色微微泛红，一双杏眼圆睁，两片朱唇更是因为之前的轻轻咬住而艳色。
　　女子直接一扇子打在了伸过来的手上：“你们几个畜生，滚开！”
　　显然，这种含怒艳三分的女人更加让人有征服的欲望。
　　况且几个日本浪人仗着自己身强体健，哪里会把面前这三个弱者放在眼里。
　　他们调笑着：“花姑娘，不要怕，我们都是好人，都是来给你带来快乐的。”
　　女子倒也是烈辣的性子，直接拿起桌子上的热茶泼了出去：“我查英还怕你们，你要是敢轻举妄动，到了上海，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有道是色令智昏，这几个精虫上脑的日本浪人怎么会想的那么远。
　　老人家虽然年轻时候陪着自家老爷出生入死，身手厉害，但是毕竟年纪在那里，在撂倒一个人之后，便有些虚了。
　　眼看着那一拳头就可能会砸掉他的下巴，一只手半路截住，往旁边一拉，又猛地一推，将那个日本浪人推开了。
　　是池田浩二。他也是人，更是一个有些内向的人，也是一个日本人，他本来想着这几个如果就是嬉闹一番他就可以视而不见，但是显然那几个人不这么想。
　　池田浩二看着自己同胞的丑态，觉得羞愧之余，更是怒不可遏：“你们这是在丢日本帝国的脸！”
　　“你又是谁？他们就是猪，一群中国猪！”那个日本浪人指着正抖抖索索扣着扣子的查英，“这个女人就是一个下贱的妓……”
　　虽然池田浩二不想动火，但是他的拳头已经揍在这个人的下巴上。
　　很响的咔声，那个人的下巴脱臼了，人也摔在旁边的餐桌上。
　　旁边原本看热闹的人看他动了手，都不禁后退了几步。
　　那件他本来称赞过的旗袍，此刻已经破烂不堪了，查英饱满的胸脯都遮不住了。池田浩二脱下自己的西服递给旁边的女仆：“给你家小姐披上。”
　　查英虽然是烈性子，当在这个时候，也只能忍气吞声接受了。
　　“你是什么人？”那个领头的浪人用刀指着他，“你知不知道我是日本人，在这里多管闲事。”
　　“我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池田将餐巾甩到了那个人脸，又迅速的夺下了刀。
　　那个浪人显然也是欺软怕硬，知道池田浩二不好惹，就跟其他人一起狼狈地跑了。
　　池田浩二将手中的刀丢到了一边，看着还坐在地上的查英：“你没事吧？”
　　“没事。”查英毕竟还是女子，而且尚在闺中，自然这种新时代的女性都不会希望自己的未来所托之人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那一定是一个英雄好汉。现在这位英雄好汉就在自己眼前，她又怎么会放过呢：“多谢救命之恩。我的脚扭了，能麻烦你送我回房间吗？”
　　老管家本来站在他和查英之间，听了这话，脸色似乎变了变，但还是让开了。
　　池田浩二将她打横抱起来，让她的双臂环在自己的脖子上。
　　温香软玉在怀，这个人竟然可以不为所动，当真是柳下惠。查英心中就更加的好感了。
　　国籍什么的，见鬼去吧。
　　安顿好查英，池田浩二才想起周昱的怀表还在餐厅，便转回去取。
　　也不怪他拿出来睹物思人，因为一旦找到了周昱的未婚妻，这块表是要给她的，那他连一件可以念想周昱的东西都没有了。
　　幸好，那块怀表被一个中国服务员收了，看见他来找，就赶紧还了，还夸这表好看，价值不菲。
　　但是，池田总觉得这个人的目光很奇怪，似乎想要从他的身上探究些什么。
　　他谢了谢，就拿着表离开餐厅，又迅速的回到自己的房间，拿好了行李，借着看看查英脚伤，躲到了查英他们的舱房里。
　　他的直觉一向很准，那个服务生不会是个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