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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进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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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君怀出了大殿,脸上全然没有计谋数月反贼终被铲除的大快之意。对外面跪了一地等候发落的禁军看都没看一眼,他们请罪哀嚎之声更是充耳不闻。
秦礼跟在他身后,知道他脚步匆忙的原因,对领兵的一人说道:“将他们都压进大牢,日后再等皇上发落。”
说完往前跟了几步,就见易君怀倏地停下,没有回头,只是道:“我想一个人去看看。”
秦礼又听他说了我,跟着的脚步也停下,没有多问,只轻轻应了句是,然后提醒道:“出宫的衣裳一直在小门那里。”
虽然知道皇上无心顾及,但是穿着龙袍上街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骚乱。
待易君怀大步离开中宫宫门,秦礼这才亲自指挥兵士押解被俘禁军去了大牢,宋武暂由银环楼的人看守在宫中。
往日的将军府总是热闹的出奇,当家的状元夫郎虽然为官后成熟了许多,可才不过十七。加上又是父母兄姐宠大的,心思比一般年纪的纯善许多,正是爱玩儿的年纪。尤其是到了休沐的时候,整个将军府整日都笑闹不断。
府中多了苏暮归这个少主人和喜儿、苏木一两个小仆后,热闹总是瞧不完的。
直到今日。
易君怀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用轻功飞檐走壁,从中门一路走来,大丰城依旧热闹非常,一个时辰前五百兵士进城围守两大将军府邸带给他们的余悸已经消去,顺着街边包子蒸腾的热气早就消散在空中。
都城的百姓,都是见过世面的。识大体、知轻重。对无伤大雅的八卦虽都乐此不疲,可碰到兵家与官家的事是决计不会掺和的,要谈起码得等风头过去。
易君怀看着鳞次节比的铺子,耳边叫卖讨价声不绝于耳,来往的百姓颜色各异却各有颜色。
红色宫墙外,一如平静。绿柳莺啼,蝉鸣荷语。落霜飞雁,素雪雀低。
却不知长墙内大殿风云变幻,今日江山可能就要易主。
这一堵高墙,隔得不是帝王与百姓的地位尊卑,隔得是在位之人无数次陷入亡国泥沼却只孤身一人,稍有差池,万劫不复。而外纵使经年已过,仍景色如故,不论春秋。
到了将军府外,平日能在外都能听到的人声今日一点都听不到了。
门口的守卫见了他,刚想行礼便被止住,易君怀看着守卫二人眼中都有红色,道:“朕……过来看看。”
守卫将人请进去,易君怀看着空无一人的庭院,过了三道门才看到一两道人影,都脚步匆匆的。
看着不复往日的将军府,前面就是虞老将军的院子,易君怀一时竟然不敢进去。
“皇上。”一道声音从小院传来,竟然是徐烈风。他只比易君怀先来一步,是虞申派人过去通知他的。此时他脸上神色悲恸,全然没了之前和易君怀、虞俟隗一起时谈笑自如的样子。
“太傅。”易君怀看他神色,便知道宋武的话是真的了,心下一沉,悔意渐生,当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徐烈风看着他渐渐红了眼眶,拍拍他的肩膀,没说过多安慰的话。
皇上和虞俟隗自小一起长大,三五不时便往将军府跑,虞老将军退下军职在府中颐养天年后,更是把他当成亲孙对待。如今,却因为……
二人都武功不弱,未到门口便听到大大小小的抽泣声,易君怀刚起的脚也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了。
宋武其实说的不错,虞老将军之死,确是因为他。他以为计划周详,他以为能运筹帷幄,他以为会万无一失,可就是一点差错,就一点,满盘皆输。
的确是满盘皆输,他把自己视如祖父的人害了。
闭了眼深吸一口气,将眼中酸涩化开,这才落脚进了屋子。入眼是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望着里屋方向都已经哭得不成样子,没人注意进来的人是谁。
“皇上。”徐烈风看着他眼眶又红了,在门口看了半天还在犹豫要不要再往里走。
虞申听到动静从里屋出来,看见他行了礼,易君怀也看着里屋的方向,想了想,先问道:“他怎么样?”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苏暮归。
虞申说在书房听到苏木一说碗里有毒的时候,他急火攻心一下子昏了过去,把喜儿和苏木一都吓住了。叫了大夫来,半个时辰前已经醒过来了。
现在在里屋守着虞老将军,任谁劝都劝不住。
“禀皇上,苏少爷他……哭得很伤心,似乎接受不了……老将军的死讯。”
“是我对不起他。”易君怀能想到他的样子。
“皇上是要进去看一看还是?”
易君怀想了想,摇摇头,说道:“不了,我和太傅先去看看钟婶,你们照顾好他。”
眼下不是进去的时机,虽然解决了宋家兄弟,可也容不得他们有半点喘息。
边关战事已起,大牢的斛鸢夫人来都城难道只是为了宋武?他和徐烈风都不信。
“人被关在小偏房,管家也在那里。”见他不进去,虞申直接告诉钟婶的下落。
“这次是我错了。”易君怀对将军府熟门熟路,自然不需要有人引路,没了旁人,易君怀长叹了一口气。
“老将军的死,确实都在我们意料之外。我们想到他们可能下毒,可是怎么都没想到是那种方法。”事出突然,徐烈风现下只能这么安慰,其他的也说不出来了,说到底都是他们计划不周造成的。
没说几句话就到了关押钟婶的偏房,易君怀没等看守的人行礼就直接推门而入。入眼便是坐在桌旁的钟婶还有管家虞无庸。
虞无庸看到他们来了,起身行礼,易君怀赶紧把他扶住。
“皇上既然来了,老奴先退下了,府里还有很多事要处理。”虞无庸知道他来所为何事,说完便请辞离开了。
易君怀看着明显不愿与他多说的管家,有些受伤,却不知道说什么。
虞无庸十几岁便跟在虞老将军身边,到现在算起来跟他和虞俟隗加起来的年纪差不多长。他眼中不像府中其他人一样悲痛显在脸上,但易君怀知道他才是整个将军府最不能接受老将军死讯的人。
钟婶从他二人进来到虞无庸离开,对他们的对话充耳不闻。
眼神又恢复了之前的混浊,但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并无异样。没有被绑住,也没有被虐待的痕迹,想是虞无庸下了令。
“钟婶。”易君怀没有坐下,望着眼皮一直都没抬起过,盯着桌上一角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说道。
钟婶没有回话,易君怀也不在意,继续说道:“老将军说,说你放下南姐姐的时候,我还替你开心过。折磨了自己十几年,还以为你终于放下了。”
听他说起南丫头,钟婶这才有了点儿反应,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道:“你还记得南儿?”
“从没忘过,小时候是南姐姐带着我和虞俟隗逛遍了都城大大小小好玩儿的地方。”易君怀回忆道。
“可你们谁都没有找她。”钟婶浑浊的眼睛里积满了泪,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望着他道:“一年,只一年就被你们忘到脑后了。我的南丫头,是生是死便再也不知道了。”
易君怀无法反驳,虞南失踪的时候,他还是太子,皇上不可能让他调兵去就为找一个十几岁的丫鬟,虞家军也是如此。
只有将军府的小厮随从守卫们一起,先是都城然后逐渐扩大范围,又请了一些朋友大海捞针,足足找了一年还是没有找到。
其实众人都知道找到的希望已经很渺茫了,但是看着终日以泪洗面的钟婶虞伯夫妻二人,谁都不敢说放弃。
最后还是老将军下了令,半年后钟婶虞伯便去了落白庄。
“然后你就看到了很像南姐姐的人?”易君怀问道。
“起初,是像的。”钟婶也不管他是怎么知道南竹的,好像陷在回忆里,只想讲自己的故事,“长得像,名字也像。”
易君怀没有打断她,只听她继续讲道:“可后来就看清了。我家南丫头按年岁比少爷都大了,怎么会还是十几岁的模样。不过见了她我觉得这是老天爷显灵了。我常年不下山,就那一次,便遇见了她。她说刚搬进都城,见着我很亲切,问我住在哪里。我说在山上,她说有若是有机会,便去山上看我这个老婆子。”
钟婶讲着和南竹看似有缘的相遇,到最后说到了下毒一事。
似乎说的有些乏了,钟婶停了半晌才继续道:“其实,我早就知道,这就是骗我这个老婆子的。可是,我太想南儿了……我对不住老爷。”
钟婶说着突然崩溃大哭起来,从下毒到现在一直紧绷的情绪一下子溃败,门口守卫听到动静马上冲进来。
易君怀眼神复杂的望着钟婶,她下毒害人的原因其实不来这趟他也能猜到。
只是他不愿意相信,她会为了一个只有三分相似的陌生人屡次三番陷将军府于不义,最后竟然害了二十几年情分的老主人。
只能说她已经思女成疾到是非不分了。
从屋里出来,易君怀望着正午骄阳,身上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皇上。”一直未说话的徐烈风出言提醒道:“不知钟婶要如何处置?另外,虽然宋家两兄弟已经捉住,但还有很多事没有解决。从前几日边关来信看,今日这仗估计已经开打,虽然虞小子打过胜仗,但是信上说夏国也有异动,咱们得做好多方准备。”
“都城这里,宋崇虽死,可他的女儿宋婉儿现在是玉定城的儿媳,而且有了身孕,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产。斛鸢夫人现在还在大牢里,对她又该如何处置?宋武更是棘手,承平公主那里……”
易君怀听着这一桩桩的事,头痛不已,闭上眼长吸了一口气,似乎已无心顾及。
“钟婶,先压在将军府中,好生看管不得无礼。等处理完所有事后,押至午门前……斩首。”
“皇上。”徐烈风听语出此言,不知道该出言反对还是如何。
易君怀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道:“既然说到斛鸢夫人,现下也该去见见她了。”
徐烈风跟他进了大牢,禁军已被关押至此,门口的守卫也换上了刚调来的兵士。
禁军见到皇上还以为是来提审他们的,赶紧跪下喊冤。
易君怀看也没看,直接往最里面走去。
见到两个生人进来,南竹赶紧站起来,问道:“你们是谁?”
刚才她就听到外面有很大的动静,鬼哭狼嚎的,本想出去看看,但是被夫人叫住了。
易君怀进去就见到牢房里一主一仆二人。
叉腰站着对他们横眉冷目的自然是小丫鬟南竹了。
坐着的人,衣着华美,妆容佩饰一样不少,与这监牢格格不入。
她面前的小桌摆着一杯清茶,冒着热气,想是刚倒上的,茶梗还在打转儿。
她就坐着盯着这徐徐热气,听到丫鬟斥责来人,却头也没抬。
易临舟看见形同虚设的牢门,停在门前几步并未进去,垂眼看着座上的人也没说话。
“唉,问你怎么不答?”南竹看着两人都不说话更是气恼,这都城的人怎么都这般无礼!
“你们来早了。”斛鸢夫人捧起茶杯,放在鼻间嗅了嗅,并没有望向他们。
“已经过了晌午。”易君怀看着她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跟朕进宫用膳,毕竟宋崇不会派人来了。”
听他称朕,斛鸢夫人并无反应,倒是南竹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惊道:“你是皇上?”
“皇宫就不去了。只请皇上把南竹带出去,把她送回江南。”
“夫人?”
这类似托孤的话让南竹心头一跳,斛鸢夫人说完便将茶杯递到嘴边。
易临舟眼皮一跳,还未等他动作,身后半步的徐烈风早出手用暗器一下子将她手上的茶杯打落。茶水洒在衣裳上,还有一部分烫在手背,一下子红了一片。
“夫人!”南竹赶紧上前,拿着帕子把她的手包住,她本就聪慧,跟在斛鸢夫人身边多年更是比一般年纪的懂得多,看徐烈风他们的反应哪里不知道自家夫人是想要自尽。
“夫人这就想要殉情了?”易君怀见茶杯打碎,暗自松下口气,盯着斛鸢夫人说道:“别急,宋武还没死。”
斛鸢夫人听到宋崇还没死,倏地抬眼,一脸震惊,她推开南竹的手,起身问道:“你说什么?”
“怎么,不信?”
斛鸢夫人脸上颜色变了几遍,她背过身去,不让他们看到她的表情,半晌过后,说道:“那妾身便恭敬不如从命。”
回身之际,面上又挂了笑,仿佛刚才的无礼不曾出现过,“不过容妾身梳妆打扮一番,换身衣裳,不然恐唐突了圣上。”
徐烈风看着变脸如翻书的斛鸢夫人,有些不放心,不过易君怀既然决心让她入宫,他也不好说什么。
南竹的眼泪本来都下来了,可是见夫人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还要跟着眼前的皇上进宫,眼眶红红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有些手足无措。
……
“南竹,拿上新茶。”
“是,夫人。”南竹伺候她换了身衣裳,把薄衫拿出来给她披上,配上精致的妆容,又成了那日突然出现在都城,掀起一番角逐的斛鸢夫人。
“请。”易君怀以礼相邀,全然不像对待有罪之人。徐烈风倒是能猜到他的计划,并没有阻止,跟在后面出了大牢。
走出牢门,往外走,上了台阶走了好长一段才见到关押禁军的地方。牢里的禁军看到皇上和太傅出来,竟然还跟着两个女人,前面的一身正红分外美艳,旁边的应该是他的丫鬟。
关押重犯的大牢怎么会有两个女子,而且毫发无伤?只有其中几名曾和宋崇一起去问春苑的人知道这二人是谁。
大喊道:“皇上,她是单国奸细。卑职知道,卑职知道,求皇上给卑职一个机会!”
易君怀脚步一直没停,斛鸢夫人走到大喊的人牢前站住,微微侧头望了他一眼,眼神之冷直接让人噤声。
不过停顿只是一瞬,瞬间就跟上易君怀的脚步。易君怀和跟在最后的徐烈风像是没有察觉到,不紧不慢往外走。
已经正午偏西,太阳日头正足。已经有些时日没见过真正阳光的主仆二人被光刺的晃了眼睛,南竹赶紧用帕子替她挡住。
易君怀一直都没说话,到了门口已经有轿子等待,许是秦礼回宫后遣来的。将斛鸢夫人请上轿,自己亲自当了护卫,跟在轿旁。
宫里的轿夫都是给皇上和妃子们抬轿的,步伐又快又稳,易君怀和许烈风又都是有功夫的,不一会儿就到了宫门口。兵士见到皇帝吓了一跳,倒不是见了皇上被吓住,而是对轿上之人不是皇上而吓住,连行礼差点儿都忘了。直到轿子进了宫门走了好远,这才反应过来。
中宫崇明殿,是宫中专门设宴的大殿。
轿子行到殿前停住,易君怀亲自掀开轿帘,道:“夫人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