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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云变之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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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的春,如软绵细雨下嫩绿杏黄,小炉煮酒下半盏清香。
雨接连下了几日,入夜才将将停下,云雾迷蒙柳叶下的半大斑鸠跟着叫了几日也跟着歇下,苏府灯火在雨后略显氤氲。丫鬟小厮们在府中走动,脚步一如轻快,脸上也都挂着笑。
“今日小姐和林公子‘比武’又输了,估计一会儿又得闹脾气,咱们动作轻些,免得被殃及了。”小丫鬟说道,声音细软好听。
“你倒是机灵了许多。”跟她一起的丫鬟也道。
“没法子呀。”小丫鬟脸上带着无奈,不过仔细瞧能看出一丝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小姐除了会甩几下鞭子,哪里会功夫。林公子来了几个月,小姐身上青痕添了不少,可还是一招半式都没学会。”
“这倒是实话,不过府中上上下下,从老爷到咱们丫鬟哪个舍得小姐受苦,学不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两个小丫鬟胆大的在背后说着小姐的“坏话”离开。
林公子自然是几个月前随苏家一同回苏州的王爷易临舟,为免身份太过招摇,特化名林州。
府中上下却早已偷偷把他当做未来的姑爷,不然老爷夫人怎会如此以礼相待,让一位翩翩公子一住数月,府中还有未出阁的小姐。
可这公子除了每天陪小姐胡闹,舞刀弄枪,就是带小姐游山玩水,老爷夫人也不阻止,这倒让他们弄不明白了。
“怎么还不去休息?”易临舟在正厅,府中人早已休息,只有苏秋浓还懒着不走。
“今天的比试不作数。”苏秋浓一只手撑在桌上翘着脚,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明日再来。”
“好。”易临舟应的干脆,“明日再切磋。”
得了他的承诺,苏秋浓又让他指点了几下她招式的不足,便心满意足回房。
是夜,星幕垂廖,风云渐变。
苏秋浓走前尚且温热的茶早已经变凉,易临舟却一直守在正厅不动分毫。
桌上烛火燃了一大半,光亮渐渐暗下来。一瞬间烛光飘忽,屋内闪进十几道黑影,将稀散屋外的光挡得严严实实,不透一点。
“易王爷。”
来人将其围住,为首之人见到易临舟,嘴上恭敬,手下动作却很是凌厉。
“你们不是一起的?”屋中一下多了这么多来者不善的人,易临舟颜色未变,神情自若喝了一口冷透的凉茶,道:“没想到你找了杀手,银环楼?”
“王爷,我奉主子之命,并无害你之心。立时会让人带你安全离开,可是苏家人……”为首之人言虽未尽,可言下之意已经讲明,他可以离开,而苏家人是留不得的。
“请杀手,也是你主子的主意吧。”易临舟仿若没有听见,自顾自说道:“银环楼,号称生死各付有价,江湖庙堂皆可杀。”
为首之人并未作答,站在他身侧的人似乎有话要说,却被阻止,他像是猜到易临舟的想法,道:“话虽如此,可银环楼更以重信称道江湖。”
“那看来我出十倍价钱的法子是行不通了。”易临舟轻笑一声,语气带着惋惜。
“凭王爷的身手再加上几名暗卫,保护整个苏家怕是不能,还望王爷能保重自己,跟我走吧。”为首之人规劝道。
“确实如此。”听他所言,易临舟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煞有介事点点头,道:“可惜,你主子漏算了一点,不对,是好几点。不过,春日夜短,本王并不打算说。唯有一点,你说对了,银环楼重信。”
见他不惊不变,为首之人察觉不对,抬首道:“既然王爷不听劝,那就怪不得我等无礼了。”
说罢挥剑,身后之人领命,刚要退出正厅便听易临舟说道:“走之前,本王想请银环楼的几位看样东西。”
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状若无意的拿在手上把玩,白玉红穗,很是普通。说是一块略有不妥,分明是半块白玉,看着像是被内力掰断的,隐隐能看出玉佩正中原本有个字。
为首之人皱眉,不知道他耍什么把戏,而他身后银环楼的杀手们却吃了一惊。
“想当年,在白链湖畔,我遇到故人,相谈甚欢,临别前将这玉佩赠与我,说是相认信物。”易临舟不紧不慢说道。
“您是玉先生?”一直没说话的银环楼杀手沉声问道,心下惊骇传说中手执楼主信物的玉先生竟然是易国王爷。
“你们想干什么?”为首之人听到银环楼杀手的话,心道不妙,厉声道。
“自然是重守信诺。”易临舟将玉佩放回腰间,好心替他解答。
“你们可是收了钱的,难不成要背弃信诺?”为首之人面色不显,却握紧手中长剑,暗自使了眼色,其他死士神色一变,脚步一动,屋中阵营已成三分。
易临舟在座首,不动声色,看着银环楼杀手和其他黑衣执剑对立。
“佣金回去楼里会双倍奉还。”其中一位杀手道,对他的话毫不在意。
这话就是彻底断了两方的生意。
为首之人也不废话,长剑一翻,身后手下便举剑而出,六人向着杀手,还有两人跟为首之人向易临舟夺去。
“呯”的一声,刀剑相撞,两道身影从易临舟前抢过来,把为首之人的剑一下子拨开。
一击不成,他手腕一番,侧身低腰直取易临舟首级,却被跟上的两人一下子将长剑截断。
长剑直逼眼前,易临舟却毫不慌乱。
银环楼的杀手不过多时便将黑衣人尽数歼灭,然后抢到易临舟跟前,将为首之人和另外一人制住。
“先把他留下。”易君怀见银环楼杀手想动手,出言道。
“是。”杀手也不多问,听他发话立刻停住。
“谁派你来的?”易临舟问道。
死士当然不会回答,易临舟也不气恼,更不像真的要从他口中探得消息,继续说道:“刚才你不杀本王,本王便能猜到……”
死士依旧低头不语。
“上次,也是多亏你们。”易临舟继续道。
“你!”为首之人闻言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可还是掩盖不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愕。
“宋武,你的主子。可惜你没机会把消息带回去了。”
……
“玉先生。”
正厅一片狼藉,尸体躺了一地,易临舟轻轻磨搓着腰间的玉佩。
“这次还要多些你们,这些尸体,也麻烦你们解决了,尽量轻点,不要惊动府上的人。”
“是。”几人先应下,继续道:“处理好后,我们回来保护先生安全。”
“不用了,我这里有人。”他说完,背后闪出两道人影,和刚才从厅后出来又离开的人不同,皆是随从打扮。
“银影、赤练?”一位杀手惊道。
让他们惊讶的自然是因为眼前二人也出自银环楼,不过几个月之前就接到任务离开楼里了,几个月都未归,他们还以为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难题。没想到却在苏州一处普通富户人家,做起了,随从?
不过看到传说中的玉先生,他们也就不那么吃惊了。
“你们复命时,顺便告诉你们楼主,这次算我欠个人情。”易临舟抬首道。
“是。”
“公子,刚才为什么不问话,如果交给我,定能问出一二。”赤练看着被拖走的人说道。
“你觉得他们真是死士?”易临舟反问道。
“是。”赤练确定道,“不过看样子是家养的。”
“谁家死士不是家养的?”易临舟笑道。
这次换了赤练不答。
“对了,连夜把他送回去,就丢到……驸马府。顺便再把这封信交给我皇兄。”易临舟低头看着刚才还在“规劝”他现下已经断气的为首之人的尸首说道。
“是。”赤练应下,把仅剩的一具尸体拖起来,连同易临舟刚才给的信一并交给回来的杀手。
翌日清晨,露珠未消,风夹杂雾气悠悠流走,阳光压到柳梢。
丫鬟们大早起来忙着除尘,连日阴雨,府中木料虽名贵可多少有些湿气,轿子木器都收进库房,今日天晴,都准备放出来去去湿气,小厮敲敲打打,突然道:“哎,府里的轿子怎么少了一顶。”
……
大丰城
宋崇得知宋武已经派人手前往苏州,有银环楼杀手,估计已经得手。不过就算不成功,他今日也必须动手。
早上他称病没有上朝,和宋武在一起等着苏州来的消息,顺便商讨几时调兵。
大事将近下,此时宋崇已经全然没有了往日紧张焦躁的情绪,只剩下即登皇位的急迫和激动。
“四弟,这都快中午了,你的人怎么还没消息?”
“大哥稍安勿躁,苏州一家人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至于易临舟,事成与否,他都不可能回来。”宋武以为他又开始急躁,出言安抚道。
“你那包药让我给了那个女人,不知道是给谁下的,什么时候下?”宋崇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想到昨日狱中斛鸢夫人,无意又问了一句。
“之前不是说这是给大哥的一个惊喜吗?”宋武守口如瓶,不肯透露,道:“如今虞俟隗在边关,王爷生死不论,城外军营兵权在手,皇宫人手遍布。只消今日大哥兵分三路,将玉、罗两家制住,再一举攻入宫中,易国天下就是大哥的囊中物了。”
“好好好!”宋崇连喝三声,眼中精光大现,按捺住心情,道:“这领兵进宫总得有个由头,不然名不正言不顺,怕是朝中不服。”
宋武心中冷笑一声,道他此时竟开了点窍,还知道名正言顺一词,当下道:“玉家有意谋反,趁易、单两国交战,虞将军离城之际,慧妃凭其宫中身份,毒害皇上。大哥得知消息,携兵救驾,然虽制住反贼,却来迟一步。皇上毒已攻心,药石无医,驾崩前念尚无子嗣,又念先父和大哥功绩,遂将皇位传给大哥,望统领易国大业。另,周边小国数年间侵扰边境,致使百姓苦不堪言,特令虞将军驻守边关,攘除外敌,守一方安危。”
“好好好!”宋崇又连道三声好,“四弟实在考虑周详,你且放心,待我登上皇位,四弟便是我易国唯一的王爷。”
“多谢大哥。”宋武垂眼谢道,又道:“事不宜迟,还请大哥派人速速去军营调兵,以待时机。”
……
宋崇匆匆离去,亲自去城外调兵。
宋武见他离开,脸上的笑早已收起来,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冷笑一声。
……
驸马府内,一具尸体就正正摆在宋武和公主的屋前,宋武回府时,尸体已经被收走。
见他回来,管家宋偓赶紧把尸体的事告诉他,宋武面色一沉,便知道苏州事败。此刻他来不及思考易临舟在苏家究竟安排了多少人马,也不来不及想为何银环楼会失手。
他紧闭嘴唇,想了想道:“公主现下如何?”
冷霜赶紧走过去,面带惧色,说道:“公主受了些惊吓,喝了安神汤在屋里歇下了。”
“可曾去请御医?”宋武面带急色,似乎很忧心公主的身体。
“怕去宫里耽搁了时辰,管家差人去仁者堂请的大夫。”冷霜据实回答。
“这就好。”宋武松下口气,道:“我去看看公主。”
“是。”冷霜退下,让宋武一个人进了屋子。
承平公主躺在床上,面色有些发白,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虽然睡下可眉峰依然紧皱。本就睡不安稳,听到声响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宋武满目忧色。
“公主。”见她醒了,宋武轻声说道,语气带着关心。
“回来了。”承平公主看见他说道,声音没有了平时的威严,音调一降,带着丝柔弱,整个人竟是柔和了许多。
这般颜色,十年未得一见。
宋武点头之余,脑中突然生了这句话,暗自惊了一瞬才道:“回来了,身子可还好?要不要再请御医来看看。”
“不必了。”承平公主摇摇头,“只是受了些惊吓,不打紧,还好玉儿没有看到。”
听她提到宋玉儿,言下透着心宽,宋武点头道:“还好,还好。你多休息,我不扰你了。”
虽说不想打扰承平公主休息,可他说完却并未离开,坐在一旁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怎么了?”承平公主见他眉头微皱,眼中带有一丝苦恼,问道。
若是平日,她可能不会理,可许是受了惊吓心中惧恼,她难得主动开口。
宋武也被她难得的关切之言“吓到”,显然没有料到刚才的愁容会被她看到,更没想到她会问,犹豫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开口。
“有话但讲无妨,可是为今日之事?”承平公主不愧是先皇钦赞之人,虽然受到惊吓,可一语中的。
“是……大哥。”沉默半晌,宋武终于挤出半句话,“今日,怕是针对我来的。”
有了第一句,后面的话顺畅了好多,不需承平公主提醒,宋武便接着说道:“是为了警告我。”
“此话何意?”承平公主侧头问道。
“大哥……有反心。”宋武表情挣扎,像是下了很大决心。
“你说什么?”承平公主怀疑自己听错了。
“几个月前,大哥找我,说是要……我起初以为只是大哥气言。毕竟先皇对我父亲……大哥和父亲感情最好,难免心生怨怼,平日里对皇上偶有抱怨我听得一两句也并未当真。可直到最近,我才知道是真的有谋反之心。大哥对我是兄如父,我本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让他放下这个念头。他嘴上答应,我还以为能劝动他。没想到他表面答应,暗地里还在谋划。我这几天才确定他的计划已经到了最后。”
承平公主听了他的话脸色煞白,额头上的虚汗都冒出来,她挣扎的坐起身子,眼中透着难以置信,半晌才道:“此话当真?”
“不敢欺瞒公主。”
“那你为何不早说!”承平公主胸口起伏,紧盯着宋武问道。
“我……我还想劝大哥回头。”宋武眼神恳切,似乎真的很后悔。
承平公主大喘了几口气,抬起凤眼,再次问道:“你当真是近日才知道?”
“当真。如果我知道大哥执迷不悟,我绝对不会让他走到这步的。”宋武痛心疾首道,“大哥当真愚钝,这种事皇上怎会没有察觉,我虽未曾参与其中,可毕竟知情不报,恐怕皇上以为我也……我的身份本就不适合出入宫廷,还望公主能把这消息带给皇上,让他早作准备。到时,希望皇上能留我大哥一具全尸。”
承平公主听他说罢,想了半晌,道:“去请冷霜进来。”
“好,你歇着,我去叫。”宋武见她同意,赶紧起身去找冷霜。
承平公主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凤眸微闭,紧了紧牙,却突然松了气似的靠在床栏。
冷霜不一会儿就进来,宋武不便进去,将人领进去便出了卧房在外间等着。
“公主。”冷霜进来,见她已经起身赶忙过去,将软枕放在背后让她舒服些,“您怎么起身了?”
“你去把佛堂佛龛下的东西拿出来,进宫一趟交给皇上。”承平公主轻声说道。
冷霜尚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她没有多问,直接应下离开。
宋武见她离开,回了卧房,道:“公主放宽心,虽然虞将军不在,可是只要皇上得了消息,调遣军营的兵士,相信我大哥见到,绝对知难而退。”
“但愿如此。”承平公主闭上眼,眉头聚拢,只是几句话的功夫,眉间的病容就深了许多。
“公主放心,我一定会护住你和玉儿。”宋武看着承平公主满脸疲意,一句话脱口而出。
承平公主闻言,倏地睁开眼睛,神情不掩错愕,确是被他这句话惊着,一时竟不知作何回答。
宋武也自觉话有不妥,扶公主躺下后便退出里屋。
出来时的眼中的忧色已经放下,宋武在外间站着,等里面的人呼吸平稳,他的嘴角也彻底放下。
……
成败就在今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