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无礼》荼玄月白

39、于贤弟

　　翌日清晨，未出小院苏暮归便叫来虞申询问小冯镇一事，昨夜回房后他对茶棚听到的话思索再三，越想越心惊，辗转半夜，快到天明才睡下。
　　虞申看他面容稍显憔悴，显然昨夜没有休息好，一时间不知道探听得来的消息该不该跟他说。
　　苏暮归见他踌躇，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是不是……”
　　“小冯镇突发大火，原因不明。镇上大户冯府六十八口，无一幸免。”
　　苏暮归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头脑一阵发胀，身子禁不住微微摇晃。喉咙有些发紧，好不容易才找回声音，稳住身形说道：“那、冯、冯……”
　　他说了两遍还是没把冯岱的名字说出来，虞申在一旁看着他瞬间苍白的脸有些不忍，说道：“苏少爷，这件事属下会派人再去查探一番，许是仇家寻仇。您不必太过忧心，保重身体要紧。”
　　苏暮归初时混乱的大脑在听到虞申的话后稍稍恢复清明，如今态势他不能不去想，这件事背后是否与他们有关。
　　毕竟当初他们去小冯镇是因为落白庄下被歹人追杀，而回将军府后虞将军也没再提起当日之事。
　　究竟是不是宋崇做的，他并不知晓。
　　此时他不得不想，也许是当日宋崇派人追杀未果，几番调查后发现他们行至小冯镇，落脚冯家，遂起杀心。

　　如果真如他所想，那他、就是害死冯岱一家的凶手。
　　苏暮归屏住心神，眼眶有些发烫，他抬起头，问道：“可探知到冯家人死因？是火灾，还是……”
　　“……”虞申没料到他会问到，眼神闪烁了一下，答道：“这……虞卯他们赶到时，尸体已经被官府带走入殓封棺。”
　　言下之意就是不可知，苏暮归点点头，道了声多谢，然后便让虞申替他去跟老将军说声抱歉，今日不去用早饭了。
　　虞申见这么容易便脱身，连忙应承离开。

　　苏暮归看着他一闪便离开了小院，这才转身回屋。
　　他当然不相信虞申的说辞，刚才虞申一番话明显是托词，那句仇家寻仇更是多此一言。然越是对他隐瞒他越是确认，冯家人绝不会死于单纯的火灾，就算是浇了火油，冯府那么大，怎么会没有一个人能逃出来？
　　冯家人在小冯镇声名俱佳，但凡有人看到火光，四处奔走一番绝对会有人去救火，昨日茶棚老妇人就说不少人大呼走水救火。
　　然而六十八口人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先把他们杀了，然后放火毁尸灭迹。

　　落白庄下被行刺，出走小冯镇一事，相信虞将军早就对皇上讲过。虽然虞申假意说此事与都城无关，可事关重大，必须对皇上言明。
　　他起身出门想去找虞申，让他进宫一趟。正好遇到喜儿，喜儿说她看到虞申出门不知做什么去了。
　　苏暮归只好暂且作罢，虞申他们跟在虞将军身边多年，办事肯定比自己周全，兴许皇上还先他一步知道冯家的事。
　　皇宫一头稍稍放下心来，可想到冯家人，眼中好容易退去的酸涩又有上涌的架势。
　　他和虞将军只在冯府住了两天，可冯府上下的人对他如同亲人，冯岱对他更是如同兄长。

　　他在院中来回踱步，想着计策。
　　虽然虞将军临行前及来信都说让他无需操心都城之事，凡事交给皇上、太傅便好。
　　可事关江山，他堂堂男儿，又是易国当朝官员，岂可置之不顾。
　　况且，他也是虞家人。虞家世代武将忠良，镇守易国江山百姓，他虽不懂用兵遣将，可蜷缩在羽翼之下的事他可做不出。
　　起码，起码他要守住爷爷，守住喜儿、小一，守住将军府。
　　等虞将军大胜归来。

　　苏暮归为冯府之事忧心不已，宋武显然没有心思为这等小事分心。
　　从斛鸢夫人那里听得易君怀手上可能已经拿到他们在玉家一直在找的东西，心下除了吃惊还有怀疑。
　　此事他没有立刻和宋崇说，因为他怀疑的就是他这个大哥。
　　毕竟他做事向来小心仔细，又因为他身份，与朝中之人几乎并无交往。

　　之前宋玉儿被劫一事他就对宋崇存了分疑心，再加上宋婉儿嫁入玉府后，交代她的事迟迟不见结果，最后竟然让易君怀抢了先机。
　　这些年他步步为营，没有官位更没有兵权，每走一步都难之又难，最后甚至不惜以皇位为饵让他那个蠢大哥入瓮，结果就在事情本该顺利进行的时候。
　　计划像突然脱离轨迹，如今面前的形势就好像在告诉他，这一切准备是多么可笑，多么不经得推敲，不然怎么可能让人一击即破。

　　宋武有些焦躁，细数下来他手上的牌已经不多，计划变了又变，初时设的局已经残破不堪，然而时间紧迫。
　　单国又不会真的跟虞俟隗兵戎相见，挂旗不战这种把戏撑不了几日就会被识破。
　　至于到时候是真的两国交战，都是成王败寇，而且对他只好无坏。
　　毕竟单国豺狼之心周边各国皆知，就算作假，虞俟隗也不会立刻脱身。

　　只要能再多拖几日，他就有胜算。

　　他思索片刻，叫来府中护卫，让他给宋崇带去一则口讯。
　　这护卫是他暗中安插在府里的死士，应下后立刻出府。

　　宋武去书房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塞到腰间便也跟着出府去了跟宋崇两人的密室。
　　不过多时宋崇便出现在密室里，面色不悦，道：“四弟，有什么事一定要白日说。如今朝中风声正紧，我这进进出出的不是给人撂下把柄吗。”
　　宋武闻言冷笑一声，道：“大哥永远都在较这些没用的真。”

　　宋崇听他张口便夹枪带棍，心下更是不悦。刚想说道几句便见他脸色比他之前见过的都要阴沉，猜到可能又出了什么事，当下也不敢再说。悻悻然坐下，便道：“这次又是何事？”
　　“那个东西，婉儿怕是不能拿到了吧。”宋武手放在桌上轻轻敲击着。
　　“这，不是说不打紧了吗？”宋崇不知道他怎么又提起了这个话茬，“难道……”
　　他心思一动，“四弟知道那物在何处？可……”
　　可既然知道为何还是这般脸色？

　　宋武哪里猜不中他的意思，又冷笑一声，道：“自然是在易君怀手上。”
　　“皇上？”宋崇大吃一惊，这事他万万没有想到，怎么会在皇上手里？

　　“之前婉儿说的玉府大乱，说不定是玉定城这老狐狸演的一场戏。八成是已经把东西交出去，然后做给我们看的。”昨夜从斛鸢夫人口中得知东西落在易君怀手上后，他立刻想到了这种可能。
　　“怎么可能？”宋崇又是一惊，“那婉儿她不会……”

　　“如今形势对你我二人已是大弊，婉儿小侄如今有孕在身，左右就是这几日的事了，就让她安心养胎吧。”
　　宋崇脸色闪过各种颜色，他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当然不是关心宋婉儿，而是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过宋武既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他也不好再解释。
　　堆起一丝假笑，又添了一句“那就好”。

　　“今日我找大哥来是另有要事相告。”没在昨晚的事上多说，他提一二句只不过是想敲打试探一下宋崇，目的达成也不再多说，“之前你我二人皆以为虞俟隗娶的那个小夫郎不过是搪塞之举，对他的身份也不甚在意。虞俟隗一走，对将军府的监视松了不少。可我前几日竟然得知，他这个小夫郎也是个人物。”
　　“哦？”宋崇心下好奇，最近他们在宫中各处更换人马，兵力已经不足。
　　将军府失了虞俟隗，只有虞万山一个人坐镇。老将军当年的确叱咤疆场，可惜年事已高，在他们眼中早就不值一惧，故而并未耗费心思放在将军府身上。
　　“春试之时，宫中大乱，榜单未发。”宋武说着提起了几个月前的春试，“而榜首状元便是和虞俟隗成亲之人，名唤苏暮归。”

　　“什么？”宋崇大惊失色，险些把桌子拍断。
　　宋武倒是淡定许多，不过他之前得知这道消息的时候也是吃惊不小。

　　宋崇惊道后转而狂喜，又拍了桌子一下，道：“这么大个把柄，看来老天都站在我宋家。”
　　他这话显然是知道宋武所言为何。

　　如果和虞俟隗成亲的是普通人当然不值一提，可如果是官那可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官阶不论大小，想傍上朝廷这艘船的人可不是一家两家，富商的公子成了当朝状元郎，巴结的人怕是门坎都要踩断。
　　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缕清的。

　　宋武也不啰嗦，直接道：“我的探子探到他家就在苏州，还是当地的富户，结交了不少人。而且……”
　　“而且什么？”宋崇受不了他卖关子，连连催促。

　　“而且易临舟也在苏州，就在苏家。”

　　宋崇被接连两道消息惊得不知如何说话，这简直是有如神助。

　　可惜，可惜他们得到消息太晚，若是早知道些时日，便能把他和虞俟隗的关系传扬出去，到时候掀起的风浪比这可要大得多。
　　也不知道是将军府有意为之还是怎么样，知道苏暮归其人的人并不多。
　　不过好在有易临舟补救，易国王爷可比将军之妻尊贵的多。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时间紧迫，眼下我们人手都不够。我打算派两名死士过去，然后跟银环楼的人一起……”
　　“银环楼？”宋崇一听更是按耐不住，道：“那个江湖上的赫赫有名的杀手组织？”
　　他略显激动，继续道：“对对对，这种事根本用不到我们亲自动手。四弟莫非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的人已经出发，快马加鞭，明日便能到。如果事情顺利，明晚，最迟后天便会动手。”

　　想到最多两日便能用苏家人和易临舟的死讯给皇上迎头痛击，宋崇显然已经迫不及待。

　　宋武没他那么轻松，继续道：“其实今日着急请大哥来还有一件事。”
　　“四弟有话但将无妨。”宋崇心情着实不错，说话也干脆了许多。

　　宋武从腰间拿出一个纸包，是来之前在书房拿的那样东西。
　　“这是何物？”宋崇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微微皱眉，“这不会是……”

　　“希望大哥能把这个交给斛鸢夫人。”宋武把纸包递到宋崇面前。
　　“此话何意？”宋崇没有接，反问道：“话不能说一半，何况斛鸢夫人跟四弟的关系，由你亲自过去不是更好？”
　　“大哥就不要多问了。”宋武不想在解释上多费功夫，“我保证到时候会是个意外的惊喜。”
　　宋崇对他的隐瞒很不满，不过不好说什么，毕竟刚才宋武才立了“大功”，只好接过纸包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

　　将军府。

　　“少爷！”苏木一疾步匆匆从院外进来，看样子跑得挺急，额头上出了不少汗。
　　苏暮归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道：“怎么了？”

　　“门、门外有人说是少爷的好友，来拜访少爷的。”苏木一缓了口气，神色狐疑，道：“可少爷的朋友我和喜儿都认识，从未见过这么一个人，就没放他进来。”
　　姑爷临走之前特意交代过要保护少爷安全，有生人来他自然会小心一二。

　　“好友？”苏暮归听了也是一愣，细细想了一番确实没想到有小一他们没见过的好友，不过一种感觉隐隐浮上心头。
　　“快，快请进来。”

　　苏木一看自家少爷一下子变得有些激动，一时摸不清头脑，不过少爷发话他不敢耽搁，赶紧跑出去请人。
　　到了门口，人还没有走。苏木一没有立刻请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来人相貌仪表堂堂，看起来的确不像坏人，虽然一身布衣，不过看出来很干净，并不显寒酸。
　　他挪了几步到府前守卫旁，附在耳边轻声问道：“张大哥，你看这人会不会武功？”
　　守卫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不禁望向来人，然后摇摇头。

　　苏木一顿时放心不少，不会武功就好，“我家少爷有请。”
　　布衣人点头道谢后跟着苏木一进了将军府，快到小院的时候，苏木一止住他，让他到了院门口就停下。

　　苏木一也多了个心眼儿，虽然这人不会武功，可万一有暗器什么的也不好办，他虽然会些拳脚功夫，可完全不够看的。
　　他站在院外，让少爷先远远看一眼，要真是少爷好友再道歉请他进去也不迟。

　　布衣人被他的要求逗乐，不过也点头答应了。
　　二人快步走到院门口，苏木一拦住他，在他身前几步站住，道：“少爷。”

　　苏暮归等的焦急，见他回来却不见来人，忙道：“小一，人呢？”
　　来人走到苏木一身后，身量高大的人不需侧身就让人看清他的样貌，见到苏暮归笑了笑，道：“于贤弟？”

　　于贤弟？未等苏暮归做反应，苏木一便一下子跳起来，回身看到不知何时站到自己身后的人，吓得后退一大步，然后喊道：“你究竟是谁？”
　　正想喊府中侍卫来抓人，便听自家少爷又惊又喜的声音，道：“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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