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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踏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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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朝阳下铁甲西行,远望后,余晖千余里。
城中的人渐渐散去,适才奔涌在空中的热血也随之散去。
午后没有一丝风,猩红大旗分立墙垛之上,城墙上除了守城兵再无他人。
“舍不得?”
城墙一角突然有人说话,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回答。
“要不然,朕遣人把他追回来?”自称朕的人玩笑道。
“皇上就不要拿臣打趣了。”被他的话吓到,他慌忙行礼请罪。
对话二人正是去而复返的易君怀和如当日躲在角落的苏暮归。
易君怀在虞俟隗临行前受了好一番嘱托,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异性兄弟对旁人这么上心,当然已经成亲也就算不得旁人了。
今日城楼上有重兵把守,他上来不可能不被发现,只不过守卫被交代过,才能让他“悄无声息”的过来。回宫他路上特意回来,果然人还没有走,望夫石一般看着远方。
易君怀倒是没打算再说别的,这两天他知道的东西已经够多,多到一招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要不要送你回将军府,你这副样子,朕还真怕你半路被劫了去。”
“多谢皇上,臣还想四处走走。”他没答应,易君怀也不强求,叮嘱他早点回府休息便自行回宫了。
送走易君怀,苏暮归一脸落寞,今日休沐,翰林院不必去。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耳边时不时传来百姓对今日出走大军的谈论。
不知不觉走到茶坊,点了一壶茶,慢慢品着。突然听见一道声音,“你听说没,玉家的媳妇儿,就是宋家的独女,因为偷东西被抓住了。”
“莫要胡说。”青巾老妇压低声音,望了望四周,见没人注意才接着说道:“我可是听去玉府送菜的李家小子说,那是因为玉家的人看不上这个儿媳妇儿,故意设计出来的。”
“怎么会?”绿衫妇人有些吃惊,不过像是接受了她的这番说辞,问道:“好歹宋家小姐是将军之后,和玉家怎么说也算是门当户对,怎么会有看不上一说,难不成那位小姐有什么隐疾?”
“那倒不知,不过说到门当户对。谁不知道宋家的将军是靠先帝可怜得来的,要不是当年宋家四兄弟两个战死,一个残疾,就凭现在这个宋将军的本事,哪里轮得到他。”
“你说的这事我也听过,对了,这么一说我倒还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两个妇人小声交谈着,煞有介事的样子,似乎无比笃定自己所言非虚,全然不知她们的对话被身后的人听了去。
待她们说够了热闹事起身离开后,苏暮归暗暗压下吃惊,不敢多待,放下银钱,直奔皇宫。
……
“站住,皇宫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去。”拱门守卫见他一身平民打扮,瞧也不瞧就赶人。
“我有要事……”苏暮归连称呼都没来得及加,直接伸手去拿别在腰间的令牌,可摸到一半却突然停住。
“哟,这不是苏稽律嘛,这么早就过来了?”来人一身夫子打扮,襟口有些开,腰间却挂着一方宝剑,不文不武,开口也是揶揄的语气。
守卫却收兵行礼,道:“徐太傅。”
正是被易、虞二人尊称师长的徐烈风。
“这是翰林院的人,怎么高大人派去的人这么快就回来了。”
“原来是太傅认识的人,适才多有得罪,还望苏大人不要怪罪。”守卫知晓他身份,虽然只是小小稽律可见太傅态度也不敢小看,忙拱手赔罪。
“多谢太傅。”二人走在皇城青石路上,苏暮归拱手道谢。
“礼便不必,宫门守卫现在都是宋崇的人,以后你切要小心,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进宫。”
听他讲守卫已经换成了宋家的人,苏暮归心头一跳,幸好,刚才没有把令牌拿出来。
见他不语,脸色惶惶,徐烈风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心,只要没拿出令牌,他们只会当你是普通被叫进宫问话的翰林院大人。”
徐烈风这么一说,他才稍稍放下心来。
二人直奔南书房,站在门外等人去通禀。不出多时,秦礼就出来请二位大人。
“太傅。”易君怀见他进来,忙起身一礼。
徐烈风倒也不客气,全然不顾对他行礼之人贵为皇帝,袖风一抖便坐在榻上,自顾自开始饮茶,咕咚咕咚几大口后,才指着苏暮归开口道:“虞家的人找你。”
被他进门后一连串举动惊到,苏暮归这才回过神,眼前易君怀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迎上他的视线,正慌忙要行大礼,可衣摆还未等掀开便被易君怀拉住。
“没有旁人,就毋须多礼了。”易君怀走到榻上小桌另一侧,继续说道:“好歹私下说起来,你还当得我一声……”
“嫂夫人。”没等易君怀说完,后半句就被一旁三块糕点下肚的徐烈风抢言道。
正惊于眼前君臣亦师生的相处之道,却因这话脸瞬间红透。
徐烈风、易君怀则相视一笑,身为太傅的人还将茶杯往前一送。
易君怀掩口轻咳一声,玩笑开过才想起作为君主的正事,正襟危坐,问道:“今日前来不知有何事?”
被搅得头脑混乱的人这才想起来今日进宫的目的,忙拱手道:“皇上,今日臣在外听到一席话,虽是市井之言,听不得真。可如今……”
“但讲无妨。”易君怀打断他的话说道。
“是。”苏暮归点头,将茶摊的听闻一一说来。
所讲之事大部分在易君怀这里已经得到验证,听到他说并不吃惊。
不过他们也听到些新的消息,有一条说的人很难以启齿,那就是似乎、好像宋家小姐在玉府并不太安分,尤其是最近和府里一个新来的侍卫走得很近。
“这倒是有趣了。”徐烈风搔搔下巴,“看来这个宋家的婉儿小姐确实是个人才,比她爹不知道强多少。我记得皇上好像还和虞家小子说过要娶她们两姐妹呢。”
“……”
苏暮归闻言抬头,皇上和将军娶宋家两姐妹?
易君怀见他表情,心道不妙,连忙道:“太傅,您可不能冤枉朕……更不能冤枉虞爱卿。”
人一心虚,就开始板起皇上的架子。
徐烈风哪儿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故作不懂顺着跟他打花枪,道:“哦?那倒是老臣记错了?不过老臣倒是不知道皇上和虞将军什么时候关系如此亲近了,竟然为他打起了掩护。”
台被拆得彻底,易君怀脸上堆满假笑。
苏暮归的心思被徐烈风一句话打乱,也因为这句话敛起心神,道:“对了皇上,他们还说在花园听宋……呃,玉夫人说,她房间里被埋了什么东西。”
座上二人听到他故意变化的称呼先相视一笑,继而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审视的意味。
如果真如传言所讲,那么,宋婉儿房间里究竟埋着什么呢?
……
深知宫中不能久留,苏暮归说完待易君怀交代一二后便起身告辞,先行离开。
诺大的将军府,少了虞俟隗再也不复往日热闹,虽说这份热闹大多是因苏暮归才起。
却又一如往常,老将军依旧每日乐乐呵呵,府中下人看着也没有丝毫紧张感。可仔细瞧来就能发现笑闹下总弥漫着小心翼翼的气息。
变化最大的当属苏暮归,自打当了稽律,他成了整个将军府最忙的人,翰林院一待就是一整天。
喜儿白天见不到自家少爷,整天念念叨叨。老将军见不到“孙媳妇儿”也开始愁眉不展,为了缓解他的情绪,虞无庸派人去落白庄将虞伯、钟婶接回将军府。
过完年回落白庄的虞伯钟婶,见到上山来接他们回去住的仆人,本来想拒绝,可听说见老将军实在是孤单,心中忍心,只好收拾布软跟着回了将军府。
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口,虞无庸亲自出来接人,跟着他到了大堂,就见虞万山正喝着茶等他们。见他们进来放下茶杯,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道:“屋子丫鬟小厮已经收拾出来了。以后就安心在府里住下,陪我这个老头子喝喝茶,有空就就出府转转。十多年多去了,你们回来的少,怕是不知道大丰城变成什么样子了。”
虞伯、钟婶在一旁听着,见老将军面面俱到本来打算请辞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道谢后跟着虞无庸去了住处。
当日虞俟隗成亲之时来去匆忙,如今仔细看过将军府的一草一木,和十来年前他们离开时并无太大变化。
假山青石,老井旧房,就连那一方石磨的位置都没变。
变的不过是屋前抽枝儿的绿柳成了碗口粗,拐弯儿的长廊刷了新红,还多了几个机灵的丫头。
格格不入,倒像是他们。
屋外谢过领路的虞无庸,虞伯、钟婶这才进屋。
钟婶一路过来没说几句话,见到桌上的茶壶本想着去泡壶热茶,摸到把手却发现是烫的。
“老爷还是这么关心我们这两个老东西,连茶水都让人备了。”钟婶说着翻开两盏杯子,倒上一杯,先给了虞伯。
虞伯没接,只看着杯上飘着的几根茶叶,“是啊,可我们辜负了老爷的厚爱,一走就是十多年。先前三请五请咱们都忌着丫头不回来,现在一把老骨头了,倒是回来给老爷添麻烦了。”
钟婶端着杯子,听见虞伯这么说,也感触颇多,“是呀。亏得老爷不嫌弃。”
“以后,咱们在府里千万小心,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没散,好好伺候老爷。”虞伯端起杯子,一口饮下,对钟婶说道,“南儿的事,也该过去了。”
钟婶摸着桌上的包裹,看着虞伯一脸认真,嘴唇哆嗦了几下,这才睁着浑浊着眼睛,点点头,“好。”
傍晚虞老将军派人来请虞伯钟婶二人一同去用饭,二人起先不肯,可来的丫鬟或者说是老将军早就料到他们会这么说,直接告诉二人如若不去,以后就别去见他了。
二人摇摇头,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笑意,直道老爷脾气还跟十多年前一样,也不再推脱,跟着丫鬟去了前厅。
席上只有虞老将军一人,一问才知苏暮归还在公办,已有多日不和他同食。二人一听更是心生感慨,本打算住一段时日就找说辞回落白庄的想法被彻底打断。
……
从翰林院回来已经酉末,喜儿从酉初就坐在将军府门槛等着,等到最后实在无聊又回去拉了苏木一过来陪她。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喜儿说着这几天每天都重复的话。
“苏木,少爷一会儿回来你记得问今日是否劳累……等我说完晚上想吃什么,你就说酒酿圆子……”喜儿絮絮叨叨交待着,听得苏木一实在无奈。
“对了。”突然想到什么,喜儿回头打量了一眼将军府门口的守卫,见他们没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晚上少爷歇息前,要告诉他休沐去踏青。”
苏木一接过她的话茬,“我知道了。”
“那就好。到时候酒酿圆子一吃,咱们就直接把少爷绑出府。”喜儿望着他说着信誓旦旦的话,门口守卫则门神似的对他们的话充耳不闻。
话音刚落,喜儿就眼尖的看见远处走来一抹身影。
天色已暗,看不清楚模样。向来行人稀少的将军府前街上,就着稀疏零星,一人一月,缓步踏来。
“少爷!”喜儿嗖得站起来,比苏木一步子还大,溜溜跑过去。
无声街道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嗓子,苏暮归吓了一跳,看到是喜儿这才放下心,开始说教,“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用等我,晚上外面天凉。”
“不嘛,我想等着少爷。”喜儿蹦蹦跳跳跟着往回走,还撒着娇,苏木一见两人走近,便开始早就准备好的说词,“少爷今日在翰林院累了吧?”
“还好。”苏暮归愣了一会儿才答道,实在是因为苏木一问话的态度太过热情。
喜儿可不管他语气是否自然,接着问道:“少爷还没用饭吧,有没有特别想吃的?”
苏木一也注意到自己刚才有些露怯,调整了一下语气这才说道:“喜儿你晌午不是跟王大娘学了一种新的酒酿圆子做法吗,不如就做那个吧。”
“好呀。”喜儿满眼雀跃望着苏暮归,“少爷吃不吃?”
苏暮归可不知道他们二人打的什么主意,冲守卫点头进府后,随口说道:“好。”
……
一碗酒酿圆子除了一股淡淡的不知名香味,并没有其他特别的味道,苏暮归还只当是苏木一说的那样,不过是厨房大娘教的新做法。
饭桌上喜儿跟他说了踏青一事,却被他推脱掉。喜儿撇撇嘴没再坚持,苏暮归还以为最近小一带着她懂事不少。却不知二人早就料到,不过盏茶药性发作,就这么晕晕乎乎就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半梦半醒间,苏暮归只觉身子像坐船一样,摇摇晃晃,可实在睁不开眼。
模模糊糊听见喜儿的声音。
“苏木,你的药没问题吧,怎么少爷还没醒?”
“当然没问题,这可是老将军给的安神药。”这话苏木一自己也说不大准,可他明明就放了半包,少爷怎么睡这么熟?
而车帘后的人则是难得睡了一场踏实觉,半个时辰后才彻底醒过来。
睁眼就见一方顶,苏暮归一愣,脑中闪过无数。
劫持?那碗酒酿圆子!
撑着身子坐起来,发现身体并无大碍,衣着完整。
而且他身上还盖着薄被,身下铺的软锦,如今绑匪也这么……对了,喜儿!
“少爷,您醒了!”正胡思乱想之际,轿帘突然被掀开。
喜儿入眼就是一脸慌张的少爷,还纳闷儿,“少爷?”
见她神色如常,完全不像被劫之人,苏暮归这才反应过来,皱了皱眉,“这是……”
“少爷,今日休沐。”苏木一也探头进来,“您就不用想着去修书了。连老将军都说了,春光正好,正该踏青。”
“对啊。”喜儿搭腔,“整天看那些书有什么意思。”
苏暮归听二人一唱一和,无奈,“怎么这么胡闹。”
“诶呀,出都出来了,难道还就这么回去不成?”喜儿扬起笑脸,说着手脚麻利的接过苏木一递过来的湿巾,折了折再递过去,“少爷先擦擦脸,牙粉在这儿。”
苏暮归摇头,易、单交战在即,国都虽远离战场,可有宋家,一切都不可妄下定论。偏偏喜儿、苏木一不知,尽给添乱,连爷爷也……
简单在车里洗漱一番,喜儿这才说:“少爷别担心,老将军派了好几个人跟着呢。”
“什么?”苏暮归轻呼一声,整理好衣襟赶忙出了马车,这才看到马车旁跟着三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皆统一着装,黑衣长靴,腰挎长剑,脖子上系着长巾。
是虞俟隗的暗卫。
“麻烦各位了。”他一脸歉意。
如今边关战事,他却因踏青需得暗卫出动保护。
“苏公子言重,属下当做之事。”护在马车旁的人,剑眉星眸,嘴角带着笑,“将军特意交代过。”
被说的面色一红,苏暮归再次道谢,不得不说,见到虞俟隗身边的人,他心中没由来的一暖。坐回轿中思绪飘走,直到一炷香后,这才想起来,道:“喜儿,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万花节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