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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卷耳 ...

  •   段氏校场位于夹凹山山间一处极其空旷的平地上,由大段氏安排能工巧匠设计建造。

      校场整体呈圆形,中间一条蜿蜒曲折的弧线,将校场分做了两半,犹如太极图上的两条阴阳鱼。

      弧线正中间有一处人工搭建的圆形高台,专作比试之用。

      校场两端又建造了看台与两排宅院,供观看休息之用。

      此时大小二段的叔侄二人正在各自一方的看台处备战。

      山风拂过,夜幕悄然垂下,将天地间的橘黄色光线逐渐吞没,校场四周的仆人们手执火炬迎风而立,将漆黑的天光照亮。

      依照原先的比赛日程,这叔侄两应该作为各自府上的精英来一场势均力敌的重量级较量。

      然而此时,考虑到大小两府的人等了这么许久实在是太过辛苦,段以年与段以琨商量后决定,将比赛进行了时间限制,即一个时辰内若是二人不分胜负则将二人的成绩直接作废,若半个时辰内分出胜负,则给予双倍的比赛点作为奖励。

      在场众人在听到这一新的规则之后不免兴奋起来,有人开始押宝,指望能赚点零花钱,不一会,受到撺掇的段氏子弟们纷纷掏出荷包,有押段以瑜的,也有押段克贤的,更有甚者又开始喊着要押总成绩。

      段克贤远远看着不予置评,他的神情向来以喜乐居多,因此即便神色里掺杂着些什么,别人似乎也不会太在意,加之夜色|降临,火炬之光不足以与日月相媲美,自然也就更加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片刻后,高台上已经布置完毕,段克贤与段以瑜各自踩上一边的台阶,提着衣摆,缓步而上。

      来到高台上站定,大段那边的看台上率先发出众望所归的欢呼声,小段这边自然也不甘示弱,当即有人将下午等待时做好的旗帜举起在夜风中挥舞呼喊。

      两边在气势上互不相让,台上的正经主角自然也不会客气。

      片刻后,两边各派来一个裁判,加上两府公推的总裁判,共计三人,也走上了高台。

      酉时三刻,叔侄二人在裁判的一声令下,开始了较量。

      此时的莫府已经华灯点点,俯瞰整座府邸,恍若一副温馨甜美的人间烟火画卷。

      莫少闻已经用过晚膳,此时正坐在丹枫阁内的卧榻上打坐冥想。

      他的手中,握着那支色泽清润的羊脂玉发簪。

      自打先前被父亲问及这支发簪开始,他总觉得父亲似乎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他。

      找来随从护院等等一一问过,却都对今日之事闭口不谈,想必是受到了父亲的特意叮嘱。

      他只得无功而返,在屋里静坐发呆。

      片刻后,阁楼朱漆木门叫人一把推开,一个粉嘟嘟的小团子呜哇一声扑了过来,带着哭腔控诉道:“呜呜呜三哥,三哥你终于醒了,呜呜呜。娘亲说等我睡一觉你就醒了,结果我睡起来好几次了你都没醒,我只好再去躺着。”

      小姑娘边哭边就着莫少闻的衣襟抹泪:“我本以为这次醒来又会被堵在门外,没想到,没想到你终于醒了,呜呜呜,我不要你死,不要啊三哥。”

      莫少闻闻言一愣,略一思考便理顺了小妹的话,遂宠溺地将在他怀里乱拱的瑾儿抱起坐在他腿上,抬手擦去她温热的泪水:“三哥不会死的,瑾儿不哭,乖。”

      瑾儿闻言当即停止了哭泣,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莫少闻:“三哥,你别骗我,五哥说所有人都会死的。”

      “你五哥吓唬你玩呢。”莫少闻将瑾儿因泪水而粘在脸颊上的发丝撩上去,松开小妹扎头的蓝色头绳,将那一缕乱发并入其中,又用手指理整齐重新扎上,“以后你五哥再胡言乱语你不要理他,记住了吗?”

      瑾儿可喜欢三哥在自己脑袋上挠来挠去了,闻言她点点头,趁莫少闻刚刚松开手,小手抬起来一扯,将长发披散开,嘿嘿一笑:“三哥,再来一次。”

      莫少闻扶额,这小妮子真是爱折腾自己啊,不过这能怎么办呢,当然是顺着她啊,谁叫她是自己的心头宝呢?

      如此这般,反复了七八次,瑾儿总算是闹够了,这才放过莫少闻,一手搂住莫少闻的脖子,问道:“三哥,你可知前几日我在沈姨娘房间里看到了什么?”

      “沈姨娘?”父亲的小妾数量惊人,以至于莫少闻要愣半天才能反应过来说的是哪一个沈姨娘,遂问道,“沈姨娘怎么了?”

      “沈姨娘啊,她有件红色的小肚兜,上面绣着两个娃娃,两个娃娃都没穿衣服,搂在一起在打架呐!三哥你说,他们好好的打什么架呢?沈姨娘穿着这种衣服是不是也想跟爹爹打架呢?”瑾儿小声凑在莫少闻耳边说出了这个惊天大秘密,惹得莫少闻噗嗤一声笑了。

      他搓了搓瑾儿的丸子头:“胡闹,以后不许去偷看沈姨娘知道没有?”

      “为什么呀?爹爹那么喜欢她,连看书都带着她呢,见我去了还把她藏起来,那时候我就注意到那件肚兜啦。我好想知道她用了什么魔法,不然为什么爹爹一直陪着她都不去陪陪娘亲呢?”瑾儿童言无忌,三言两语道出了莫府主母的心酸。

      莫少闻闻言,忽然笑不起来了。

      是的,娘亲虽然一直在主母的位置上稳如磐石,可是作为一个女人,谁不愿意与夫君浓情蜜意呢?

      眼看着父亲一房一房地不断纳妾,娘亲却只能装作贤惠大方,个中酸楚,怕是只有娘亲自己才能知道了。

      莫少闻叹息一声,将瑾儿放在地上,双手扶着瑾儿的肩,与瑾儿四目相对:“瑾儿,你记住三哥今天说的话,一,你是晚辈,偷看姨娘们洗澡是不对的;二,那些小妾们再得宠也成不了气候,她们只是父亲消遣寂寞的帮手,虽说有些也是身不由己,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学她们;三,娘亲很寂寞,三哥不身边的时候,你要多多陪着娘亲。知道了吗?”

      瑾儿从未见过三哥这么严肃地对自己说话,大眼睛巴巴地盯着三哥的眼,心中努力记下了每一个字。

      将瑾儿送回娘亲房中时,莫少闻难得地在问安之后多坐了一会,他与娘亲谈了谈自己在修炼上面临的困境,本打算只是找话题与娘亲闲聊,没想到,这个话题却正是娘亲擅长的领域。

      母子二人就着烛火,一直聊到瑾儿沉沉睡去,聊到一轮满月爬上半空。

      终于,陈娇乏了,再三嘱咐了一句“莫要焦躁,焦躁易坏事”,随后便躺下歇着了。

      莫少闻从娘亲房中出来时,站在院中看着漫天银辉,沉思。

      他着实没有想到,娘亲的见闻是那么的广博,娘亲谈论的那些人,有些连博闻广记的他都没有听说过。

      这些年来,若不是娘亲身体亏虚,怕是早已有所成就。

      如今娘亲被困在这囚笼一般的困局之中,他总要为娘亲分担点什么才好。

      眼下最要紧的,便是自己能够突破瓶颈成功筑基,届时他将努力赢得垂天府的青睐,比前世早些进入垂天府。

      如此一来,娘亲在府里就有真正的靠山了。

      一念及此,莫少闻顿觉使命沉重,迈着步子,慢慢踱回了东跨院。

      枫林小道上,被风雨吹歪的枝桠横在半空,莫少闻抬手捉住一支,目光触及上面火红的叶子,脑中忽然响起一句:“你喜欢枫叶签对不对?”

      这话如此耳熟,到底是谁说的呢?

      莫少闻努力在记忆中寻觅了良久,最终却是徒劳。

      回到丹枫阁,却见屋内有一行新鲜的脚印,脚印在屋中似乎徘徊了一阵子,最后走向他卧榻处,再折返出去消失不见。

      惊奇之中,他仔细将卧榻附近打量了一遍,却见那支羊脂玉发簪好端端的躺着,下面压着一叠火红的书签,正是由枫叶制作而成。

      电光火石间,脑中被外力所干扰的记忆似乎就要喷涌而出。

      可是,最终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那一声“你喜欢枫叶签对不对”成了他重生后的第一桩悬案。

      这一日,校场上的最终较量成为了大小段两府经久不息的热门话题。

      且说两人的第一个比试项目,比的是耐力,题目名曰:“抱柱。”

      所谓抱柱,是段家的独家修炼秘法,应试之人需抱着空中一支粗壮的横柱,腰间绑着绳索,绳索末端挂着重达五十斤的玄铁,玄铁正下方是一口水缸。

      水缸之中已事先住满清水,水中撒上黄色颜料,水面与玄铁相隔仅仅一指之宽。

      应试之人必须保证玄铁在规定时间内不会下移,因为一点点的位移就可能导致玄铁触碰到水面,一旦触碰水面,则试炼失败,应试之人需自行松开双手,从高空跌落在水缸中以示惩罚。

      水缸中的黄色颜料,将在未来的几天内成为此人的耻辱证明——这是特制的颜料,需中和特制的无色消散粉才能消除。

      只见二人各自仰望一眼架在高空的横柱,二话不说,双脚点地纵身一跃,拖着沉重的玄铁飞至半空,双手高举抱住了柱子。

      相比于段以瑜稍显吃力的动作,段克贤举重若轻淡若清风的神色迎来了大段众人的一致好评,欢呼声随之响起,激得小段众人也不住摇旗呐喊。

      一炷香的时间稍纵即逝,两人无惊无险地顺利通过。

      只是,段以瑜到底是嫩了些,当他落在地面时,脚下打滑,一个不稳险些倒地,幸亏段克贤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才化解了一场尴尬。

      段以瑜冷哼一声甩开段克贤的手,接着开始第二项比试。

      第二项比的是眼力与记忆力,题目名曰:“百花缭乱。”

      出题者将给出一百张相似程度极高的泼墨画,并口头给每幅画命名,一百幅极其相似的画卷对应着一百个极其相似的名字,应试之人需要在规定时间内答出哪一幅对应了哪一个名字,最终以答对数量多的那一个人作为获胜方。

      这一次,出题者显然是有意刁难,画的全是山水。

      若是普通的鸟兽之画,还能凭着躯体各个部位微弱区别加以区分记忆,可这山水画就不好说了。

      眼前的画卷如万花灯一般稍纵即逝,不断变化的画卷随着不断变化的名字冲击着应试者的脑海。

      待得时间一到,段以瑜已经中规中矩地将自己能记住的几幅写在了答题纸上,虽然他能成功区分出的不多,但是他尽力了。

      再看段克贤,却是负手而立,傲然无畏。他交了白卷。

      众人莫不唏嘘一片,有小段的好事者当即喊道:“段克贤,认输吧!”

      段克贤却道:“这个项目简直幼稚极了,我若是照着题目要求来,岂不是显得我也是个幼稚到极点的蠢货!”

      说着,他拿起书案上的毛笔,抽出白纸,泼墨挥毫。

      约莫半柱香后,一幅集齐了所有山水图以及对应名字的长篇画卷完成了。

      段克贤扬声道:“这个题目实在是无趣,以后别出了。”

      两家裁判取来原画一一对照,竟是分毫不差,不由得震惊当场。

      只得求助于总裁判,一位寡居的妙龄少妇——段以玫。

      段以玫的父亲是大段这边的,母亲却是小段上一任主母的妹妹,可谓是身上流淌着两家人的血液。

      除去出身不谈,此人是御城赫赫有名的奇女子。

      她幼时师从湘莲道人,少时改投河舟子门下,最后又成为了传说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怪人岚山居士的关门弟子,可谓是博采众长,实力相当了得。

      因此推举她当总裁判,大家都觉得最公平不过。

      段以玫见状,微微掀开面纱,薄唇微抿略作思考,道:“依我看,这一轮判以瑜弟弟胜一定是众望所归。”

      小段众人当即兴奋得掌声阵阵,片刻后却又听她说道:“只是,我之所以这样判,只是站在比赛规则的角度,并不是站在整个段氏一族的角度。”

      此言一出,场面一度十分安静,良久终于有人问道:“以玫姑姑何出此言?”

      段以玫微笑转身,看向小段的段克芬,道:“因为若是站在整个段氏一族的角度,克贤贤侄这般用于打破束缚开创新局面的做法才是段氏一族得以永葆活力的关键所在。”

      一番话说得两边均没了声响。

      最终,三位裁判商议后决定,这一轮,既不判谁输,也不判谁胜,他们给了段以瑜应得的胜场分——十分,给了段克贤突破固有制度的勇气分——十一分。

      小段众人不免有些不服,场面混乱起来,毕竟这么一来,还是段以瑜输了。

      段以玫忽然扬声制止道:“各位且莫激动,我们几个已经商量好了,最后统计得分时,勇气分将不计入总分,只是,克贤贤侄拥有对这十一分的处置权,也就是说,他可以要求给自己加分,也可以选择不要这十一分。”

      闻言,小段众人的火焰这才稍稍平息了下来。

      只是,世事难料,最终段克贤在不计入那十一分的基础上还是赢了段以瑜,这叫段以瑜一时颜面全无,气得吹胡子瞪眼,看着不怀好意的段克贤:“别得意太早,你给我等着!”

      戌时三刻,大小两段的所有比试正式宣告结束,总成绩为大段氏三百五十八分,小段氏三百五十六分。

      这一场较量,输得小段氏哑口无言,第二日,司画便在大段府的要求下接受了家规的束缚——虽然不动用刑罚,却将她关在了大段府后院的明德塔内思过一个月。

      塔内的日子叫司画好生难熬,她本就是个颇有才情的女子,这一关起禁闭来,她在忧思忡忡间渐渐变得文思不断。

      她要来了文房四宝,整日在塔内写着诗词小令,每写完一首,她便将那纸折作飞鸟状,从高塔顶端乘风抛下。

      时间久了,下人们纷纷捡到落在路上的纸鸟,有那识字的会打开看看,随后掩面作笑:“痴女。”

      当那纸鸟终于飞进段克贤院子里时,他正在与门客清谈。

      秋风卷着纸做的飞鸟一头扎进亭子里,落在众人中间的石桌上,啪嗒一下磕坏了脑袋。

      段克贤见状,捡起那只飞鸟,打开后随意一扫,嗤笑一声将其丢进了亭子旁边的湖水之中。

      门客们已经对段府那件秘闻有所耳闻,见状起哄道:“呦,克贤兄,你可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段克贤手执一柄鹅毛羽扇,轻轻摇摆着:“流水无情向落花,只因流水心里有个他。”

      众人闻言起哄道:“哦?谁家闺秀?”

      段克贤将羽扇放下,他看向对门莫府的方向,道:“即便心中有个他,还需流水问人家。”

      众人顿时哈哈哈大笑:“看来你单相思啊!”

      “看来错不了,克贤兄自己都说是暗恋了,这么不遮不掩的倒叫你我不好追着问了。”

      “可不是?克贤实在是蔫坏蔫坏的。”

      “哈哈哈,不坏怎么撩拨人家姑娘的芳心呢?”

      “言之有理,看来你我今后都得跟着学一学。”

      “可不是!”

      你一言我一语间,亭子里的人们将那纸鸟抛到了脑后。

      湖面上,那一团废鸟正逐渐被湖水浸湿,纸上的字迹渐渐化开,只剩下翅膀上的“卷耳”二字依稀可见。

      风拂过,就连最后的“卷耳”也被扑进水中,融化成一团墨色。

      且说莫少闻与娘亲陈娇闲聊后的第二日,他找来自己颇为信任的护院小邪子,百般试探打听,那小邪子愣是什么也不肯说,只说是老爷觉得他昏迷一事实在蹊跷,正在秘密调查,故而不得声张。

      连小邪子都不敢说出口,父亲到底是下了什么样的死命令呢?

      莫少闻不得而知,为排解憋闷,便再度沉溺在道家书籍的海洋。

      这一沉溺,秋天不知不觉过去,一场寒风吹过,立冬了。

      立冬这一天,依着御城多年的风俗,是要举办一场盛大的烟火大会的。

      就在全城人家倾巢而出走向街头欣赏绽放在夜空中的烟火时,莫少闻提着灯转过巷子一角,与那熟悉的冰山脸不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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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卷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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