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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终章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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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黛玉需要核对礼单,物件多且繁琐,也只对一对名贵些的东西。
长长的礼单,什么彩锦如意六角琉璃盒、荷叶口粉彩芍药纹瓷瓶、紫檀座掐丝珐琅酒盏、雕龙凤呈祥银筷,等等。几乎都是珍稀之物。
黛玉眼睛聚焦至一处,高慕云送了四样东西。翡翠掐丝合欢花小砚台、鎏金簪花银砚盒、汉白玉狼毫笔、烫金描红澄心纸。
有心了,怀瑾正是开蒙的日子,这些东西送的正是时候。黛玉命雪雁去库房把这几样东西找出来。
高慕云心知水溶出生在合欢花盛开的日子,所以翡翠砚台上雕了精致的合欢花,合欢合欢,岁岁合欢。
莫说北府,宫里也正喜庆。三月前皇后诞下嫡次子,七皇子,不过十几日高慕云便诞下八皇子。宫中连得两子,皇帝不久前大赦天下。
黛玉并不知,八皇子满月那日,她亲自挑了一颗夜光东珠,由水溶送进宫。高慕云爱若珍宝,已将东珠钳在了自己的凤钗上,日日佩戴。
黛玉再往下看,宝钗与湘云同送了一个青兰翠竹宫铃,定是她们自己手工做的。凤姐则送了飞鹤真丝团扇。
贾政两年前摔下马车不辛身亡。薛蟠问斩后薛姨妈一病不起,最终药石无医。王夫人经历变故,瘫倒在床。
宝钗生了个女儿,取名贾蘅。王夫人嫌贾蘅不是男嗣,对宝钗冷心冷脸,甚至动辄辱骂,那副慈悲心肠是装不下去的。
贾兰争气,做了县令,还让贾琏去做衙门主簿。凤姐打死里恨王夫人,纵使生活宽裕许多,也决不肯接济王夫人。贾政死后,李纨自立门户,偶尔送些银钱给宝钗,不过杯水车薪。
可怜宝钗乃千金小姐,一家子生活指着她,一直给人做手工活,一双纤手伤痕累累,老茧丛生。一年前湘云自愿与宝钗同住,共同抚养贾蘅,照顾王夫人,也算还了贾母的恩情。
每每想到这些人的结局,黛玉颇有感叹,不过时过境迁,也只剩感叹。
张毓英人没来,礼却至,一个普通的长命锁。可惜长命锁也不一定能佑人长命。
黛玉不放心张毓英,不顾紫娟劝阻,乘暖较到了北府偏僻后院,幽静异常。张毓英在这里住了数月。
紫娟,“姑娘,漩二爷在院外,可要打个照面。”
黛玉想都不想就道,“让轿子直接进院子。”
一进门黛玉就见张毓英披头散发,病歪歪躺在床上。一个人早没了心气儿,眼光木愣呆滞。
侍女铃铛给黛玉搬了个凳子,张毓英见了黛玉眼眶逐渐红润,“嫂嫂来啦,瑾哥儿生辰,都没去庆贺,真是对你不住。”
黛玉怜她丧子,不觉红了眼睛,“你瞧你,连日来都这个样,病怏子一样,和我从前似的。”
张毓英看见黛玉肚子,实在忍不住大哭,“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苦命的孩子,我怎能不想,怎能不怨啊!”
黛玉想起那个孩子,真是难过极了。八个月大的孩子,生出来才咽气,身为母亲,黛玉明白这种窒息的感觉。
“嫂嫂,你是知道的,我不在乎是男是女,我只求有个自己的孩子。我比你更早嫁入北府,这么多年才盼来这一个。”张毓英哭的直喘气。
那是一个午后,三个小妾在嫡妻面前争吵,只是为了胭脂分配不均,区区小事,酿成大祸。张毓英仗着自己身体好拉架,低估了孕期不便,被人推了一把,肚子朝地。
太妃大怒,追溯前因后果,当即将推人小妾仗杀。剩余二人,每日午时罚跪,烈日过去再起来罚站,睡前掌嘴二十,脸都烂了。
水漩身边,除了一个怀孕的通房丫头,其他妾室全部被太妃发卖。狐媚的去妓院,性子稍好的当丫鬟,心思恶毒的化成一抔土。那是黛玉第一次见识婆婆的狠冽。
黛玉宽慰道,“那孩子已经去了很久,我知道你舍不得他,素衣素食,都是为他祈愿。也该振作起来了。”
黛玉知自己再度有孕时,张毓英已怀胎五月,北府喜上加喜。俩人在一起绣了许多小娃娃的东西,可惜给那孩子的,全都在地下了。
“刚刚来时,水漩就站在外面,也不肯进来。我想你们僵了这么久,是和是分,总该做个选择。”黛玉临走时,到底把想说的话说出口了。
黛玉出院时,水漩还在那站着,朝她作揖,刚要张口,黛玉便道,“这是你们夫妻的事,我不会开口说你好,也不会开口说你不好。想让我当和事佬,死心吧。”
“她还好吗?”水漩呆愣着问出口。
黛玉嗤笑反问,“你觉得呢?”
水漩一个大男人,被问住,想起她母子的惨状,红了眼眶,“我只想好好补偿她。”
“这话你和她去说罢。”黛玉上较后,不带任何情感谁出这句话。
水溶吃完晚饭才回来的,那时黛玉正在榻上做女红,怀瑾在旁边的小几上描红,黛玉偶尔指导。
黛玉抬眼见水溶进来,朝他招手,“你快来,我刚替你纳好了一双鞋,正好试试。”
水溶轻笑,“原来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做这个,还以为你在摆弄孩子的东西。”
“什么时候忘过你,他们都是小物件,我给你做东西可耗时了。”黛玉把鞋嫡给紫娟,让她服侍水溶穿上。
水溶穿着鞋在地上走了几步,忙搀着黛玉坐下,“你手艺可越来越好了,只是你别累着自己,仔细伤眼睛。”
“哪能啊,母妃怕我辛苦,府中事大多数都替我担着。我整日里闲的紧,还不如多做些东西。”黛玉眼瞧水溶的荷包是自己去年秀的,倒还好。就是玉穗子得重新穿一个。
怀瑾手上描着红,眼睛悄悄盯着父母,看见父亲的目光投过来,一瞬收回目光。
水溶走过去坐在怀瑾身后,把住他的手描红,“练字最忌心浮气躁,瞧这几个字都飘起来了。”
黛玉警告的眼神投过来,水溶只得改口,“不过你这年纪能练成这样已经不错了,戒焦戒躁,定会有所成。”
“先生今日教授的什么?”水溶每日都要查问孩子功课。
怀瑾:“先生给孩儿讲了《论语.子路》。”
水溶: “吾儿可知,兄弟怡怡为何义。”
怀瑾嘴唇紧抿,目光向黛玉求救。黛玉心知水溶用心良苦,便道,“反正你也是要教育他一番,不如早早告诉他罢。”
水溶面上并无责怪之意,反而拉过怀瑾,抱入怀中,循循善诱,“朋友切切偲偲,兄弟怡怡。偲偲乃督促、勉励之意。怡怡乃和气、顺从之意。”
怀瑾已然明白,“父亲是要孩儿与友人督促勉励,兄弟之间相处和睦。”
水溶含笑,“孺子可教也。往后要记得,待朋友赤诚。母亲有孕,诞育弟妹,作为长兄也要与弟妹相处和气,方不负先生与为父教导。”
怀瑾作揖,“孩儿谨记在心。”
黛玉瞧着这一双父子,大概父与子总有生疏,但血缘亲情是挣不脱的。她这辈子,苦都在十几岁的时候吃完了,往后但愿夫妻恩爱,孩儿和顺,一家美满,才不亏来人世走一遭。
景和十一年,北府嫡次子出世。
黛玉是在早晨发动的,这孩子足月出生,没怎么折腾母亲。水溶早就想好名字了,大笔写下一个“琰”字,和兄长一块顺起来读。
黛玉本还想水溶是否失望,又是一个哥儿,不过他倒是神色无异,黛玉一颗心吃肚子里去了。
黛玉问过水溶,为何想要女儿。水溶说,“像咱们这种人家,父子之间夹杂了太多东西。女儿便不同,承欢父母膝下,我不过是个俗人,也想体验一下普通亲情。”
其实水溶还有顾虑,他怕儿子一多,起太多争夺,家宅不宁。
张毓英终究想明白了,打算挣脱王府牢笼,重新开始。水漩自然不同意,每天百般讨好张毓英,只是对方不为所动。
最后几方僵持,张毓英不管水漩是否同意和离,都坚持回娘家。临走时来看了黛玉。
“琰哥儿真是比瑾哥儿能闹腾多了。”小小的孩子,一直乱动,纵使如此张毓英也不撒手。
黛玉叹气,这几日被怀琰折磨不轻,“谁说不是呢,连母妃都说这小子长大还不知怎么闹腾。”
张毓英打扮得体,不似前些日子那样颓然。黛玉支使乳母把孩子们都抱出去。
黛玉问道,“可是铁了心要走?”
张毓英:“不走留在这作什。我早已想好了,我自小锦衣玉食长大,虽算不得金尊玉贵,也是爹娘的金枝玉叶。嫁入北府这些年,我早已受够了!”
看到她振作,黛玉自是欣慰,“往后有什么打算。”
“天高海阔任鸟飞,我不信我找不到比他更好之人,到时候我儿孙满堂,气死他!”张毓英说着这话时眼神放光。
黛玉已然明了,她到底没放下。不过也是好事,一辈子大好年华何必浪费在孽缘身上。天下女子苦于被各种礼教束缚,要都能像张毓英这般,大概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话说黛玉在月子里读了本奇书,是宝钗、湘云来看她时带来的,听说此书一出世,便引起轩然大波。
作者署名不详,但封面上印着的《石头记》三字尤为醒目。
黛玉随意翻看,每一个故事都那么熟悉。小到一个杯子,一只金钗,都与黛玉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书中描写真实又奇幻,如梦似梦,大家都生活在幻境中。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在黛玉这都算作陈年往事了。
大家都猜测这书是宝玉写的,只是宝玉已皈依佛门,不敢轻下结论。当年生活在荣府人,读了此书,各中滋味难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