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梨原

13、对峙

　　我虽然年幼，总是个没正经的样，但毕竟是将府夫人亲自调教出来的，常年长在高门大户的威严总还是有点的。
　　“怎么，认不得你们的女主子了？”我声音冰冷，冷的连我自己都有些不认识了。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有些愣住，瞧他们这副模样，我轻笑了一声：“还是，你们的女主子是姚夫人？”
　　两个侍卫突然跪倒在地，磕头道：“小的有眼无珠，卑贱低微，不曾有幸看过王妃尊容，王妃宽厚仁慈，还请王妃赎罪。”
　　嘴巴倒是机灵。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说话的侍卫：“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刘雷。”他仍是低着头。
　　我径直向里面走去，头也不回地说：“到我院子里当差吧。”
　　威严似乎随着我的长大而愈来愈多，它开始吞噬我。一旦带久了威严的面具就撕不下来了。
　　我开始有些明白爹娘了。
　　踏进东院，小茶瞧见我回来了，眼泪直往下掉，丢了手中的掸子冲我扑过来，抱着我哭道：“小姐，您可算是回来了，王爷什么都不说，可把我们吓坏了。”
　　月娘闻声也跑来，不说话却拿着帕子直抹眼泪。
　　“好了，别哭了，你们看，我这不好好的回来了么。”我只得安慰道。
　　小茶给我端了茶水，我拉住她想问问府中这几日是什么情况，至少我看到的是并无甚变化，谢华是真的不想找我？那他到底打算如何给皇上和将府交代？
　　“小姐，王爷只是在你走那日回来说小姐要去母家小住几日，不要声张，不然就杀了奴婢，奴婢自然也不敢声张，就让小菊悄悄去将军府找少爷。少爷带了话说小姐出事了，但是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他会去找。王爷这几日也很少呆在府上，偶尔是深夜才回来。”小茶立在一旁，不安地绞着帕子。
　　“那我便去等他。”
　　月娘给我换了身衣裳，绣琼花的藕荷色广袖叠褶裙，琼花与裙子的颜色都浅，花样倒是不明显，只是隐隐闪着银光，外罩一件兔绒薄坎肩，倒也不冷。
　　谢言昨夜在我床头自语了很久，他大概是以为我睡得熟了，其实我根本没有睡着，绷着一根神经听他把话说完，时而沉默，时而叹气。
　　小茶看我脸色不好，眼下乌青，声音不由得又哽咽了，要给我上些脂粉遮一遮。
　　我摇了摇头，实在没有心情涂脂粉，哪怕只是淡淡的一层。
　　我径直来到谢华的书房，房门口有两个侍卫立刻拦下我。我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我是女主人，却在自己家处处受阻。小茶高声喝道：“大胆！不认得睿王妃么？”
　　两个侍卫面面相觑了一下，低头拱手道：“奴才不敢，只是王爷的书房，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连姚夫人都不得入内......”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那侍卫的头低的更深，声音也小了七分。
　　小茶也听出来了，刚欲开口，我抬手示意她不要说话。下巴不觉抬了两分：“那这院子，如今是姚夫人说了算？”
　　“奴才胡言乱语，还请王妃治罪。”那侍卫扑通跪了下来。
　　“出了事，有本王妃担着。”我一甩袖，推门进去。
　　书房很大，四壁都是经史子集，正东一台梨花木雕大书桌，摆件颇雅致，墙上除了出自名家之手的水墨字画之外，还有一幅画十分别致，卷轴也精致，素白的宣纸上只一棵树，开满了花，墨迹寥寥，十分写意，纸的左下方印的是睿王大印。
　　我坐到他书桌前，顺手取了一只兔毫，墨汁滴在纸上，随意涂了几团，笔和纸手感都极好，可我不知道该写什么。
　　房间里满满的他的气息，完全属于他一个人的，连姚夫人的都没有。他到底也没有喜欢她喜欢到那个地步，丝毫不隐瞒 。
　　谢华，谢华，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为了他心爱的人同我争吵时那么讨厌，不分青红皂白，清馆那日又仿佛是我从未见过的冷峻无情。
　　若是他来了，到底该如何说呢。
　　想着想着心中十分烦闷，便招手让小茶出去，只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望着这间陌生屋子的陌生摆设，忽然觉得乏的很。我找了那么久，结果却未必是自己想要的。问不问，其实自己心中早就有了答案了，更何况，何必要给自己难堪？我从来也不是那种会同自己过不去的人啊。
　　“你回来了？”谢华的声音突然在门口响起，我猛地一个激灵从桌子上坐起，抬头看他。谢华一身白衣，这倒是从前没见过的。白衣易脏，即便是我同他不合已久，也知道他不喜穿白衣，不是不喜白色，只是洗起来尤其麻烦，耗时耗工。
　　“是。”我站起来，朝他走了两步，突然停下来，我想起在黎王府听到的话，突然九不敢再向前走一步，“你有什么想说的？”
　　谢华神色晦暗，只是看着我，半晌才说话：“我找了你很久，都没有消息。”
　　我笑了：“那查出是谁的手笔了么？太子？郑侯？”
　　“查不出来。”他不再看我，“你没事就好了。”
　　他转头似乎要走，我叫住了他：“谢华，”
　　双手绞在一起，顿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问道：“谢华，你到底是有多讨厌我？”
　　谢华似乎一怔，回过头来看我，表情有些惊讶。
　　“你如果不愿意回答我这个问题，那能不能告诉我，那日，你说带我出去，到底什么事？”我的勇气似乎已经用完了，双脚都软了，连忙退回椅子旁，跌坐下去。
　　他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缓缓说道：“你还记得我们那日在清馆时，有桩命案吗？查出了点有意思的事，本想带你去看看。”
　　就是这样？
　　“你说的是实话么？”我猛然想起自己被关的那几日，声音不由得冷硬了几分，面上的表情也全收敛了起来。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苦笑道：“你信么？”
　　“不信，一个字也不信。”我渐渐冷静了下来，这几天发生的事像是自然而然在我脑海中汇成了一条河流，只是我还不知道它从哪里流出来，又要流向何处？
　　谢华显然是没想到我会这样直白的冷漠的“不信”这两个字吐出来，他愣了一下。
　　我在椅子上找了一个舒适的坐姿，眼睛紧紧地盯住他，脑海中浮现出爹娘作为家主的威严感，我仔细回忆着，并且努力学着。
　　“我问你三个问题，只要你能回答出来，我就全部相信，不管你说什么。”我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点点悲哀，或许是我看错了。
　　“第一，我被绑架的事，你为什么要瞒着将军府？第二，为什么我在被绑架的地方闻到了靖王妃身上的香气？这件事，和你的好兄弟靖王有关系么？”我看着他，他的表情纹丝不动，但眼神却飘到了别的地方，空虚的地方。
　　“第三，”我最想知道的问题，也是最难问出口的问题，“你十岁那年，同易先生离开长安之前，有没有去过云隐寺？”
　　他猛地转头看我。
　　昨夜，谢言以为我睡着了，半夜又偷偷折回来，在我床边悄悄说了一夜的话，他说，他的哥哥恐怕就是我的狐狸公子，虽然他不愿意告诉我，我找了那么多年的人就在我身边，不过他哥哥也不喜欢我，干嘛要死磕呢？他说，只要有钱，什么样的消息都弄得出来。他说，他早就查到了，可是不想说，现在反正是对我说了，虽然我睡着了，但是也不食言。
　　我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从未想过这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