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番外 雨纷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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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淋淋的雨已经下了好一阵子了，倒也正常，这个时节本就该是这般的。
只是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一众练剑的弟子们沾染了湿气从玄墨面前跑过，玄墨熟视无睹，只撑了一把伞在九曲回廊上看雨打塘水起涟漪。
这日子在人间是祭祖的日子，对于玄墨来说并没有什么大意义，不过这天似乎会热闹些罢了。
穿过雨雾，他瞧到了那些曾在此处停留过的人。只大多都只是怨念罢了，魂魄早已转生。
玄墨伸掌出伞接雨，一只小手却是放到他的手里，那是个下半身透明的小娃娃，小娃娃目光呆滞，眼神空洞地望着他。
“……”
以莲花坞的禁制，鬼怪自然是无法接近……除非它生前本就属于这里。与那些怨念不同的是，它们就是魂魄本身，每年的这个时候它们都来这个生前热爱的地方停留。
“饿……”
那飘在玄墨面前的小娃娃低语，凑近了他的鼻尖再次悠悠道：“饿……”
玄墨瞧着它不语，因为他身上没有带小鬼魂爱吃的点心。见玄墨无反应，它委屈地收回手，垂着头飘走了。
玄墨转身目送，面前撞来几团怨念，直直撞过他穿了过去。那是几位紫衣少年郎，后面几个追着前面那胖胖的小伙子喊着“六师兄”。
恍惚间，玄墨仿佛看见在江澄记忆里最不愿回想的，火光中的莲花坞。
垂眼，视线移到莲花上，再抬眼，眼前便是一紫衣女子……她也是留在这的一抹魂。
“虞……紫鸢。”玄墨启唇，慢慢吐出来人的名号。
半透明的紫衣女子缓缓抬了眼，雨点穿透她的身体落于回廊的木板地上，她思索片刻，才道：“如今，我居然还有人认得？”
“阿澄的母亲，认得。”玄墨看回廊边的荷花上，雨水成珠滑落，攀谈家常一般随意，“这么多年，夫人却还停留在此，不愿轮回？”虞紫鸢迟疑地看着他道：“你究竟是何人，交谈前不先报上你的名来？”
从不在意人类礼节的玄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似乎不妥，搭在肩上的油纸伞转动一圈，却是郑重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名：“玄墨，昆仑山八尾玄猫，玄墨。”
虞紫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蹙眉：“莲花坞的禁制……”
“先不说，我现在对于莲花坞是何种存在。”玄墨晃了晃脚踝上的银铃，悠然转身，“这禁制对我来说，破除也是许困难，但也不是破不了。去那边的亭子吧，站着说话很累。”虞紫鸢跟上他，自嘲道：“如今我这般，站与坐又有什么区别？”
玄墨轻车熟路地收伞坐于亭内石凳上，他上回廊赏雨自己在这里泡了一壶茶，现下却是凉了。他倒上两杯，即使知道虞紫鸢喝不到，也推到了她的面前。
“不，是我想坐下罢了。”玄墨面色毫无波澜，端杯浅嘬一口。即使站与坐并无区别，虞紫鸢依旧坐到他的跟前，抓到了他先前话语中的词句斟酌思索：“你到底是何人？我是说，在人间界。”
玄墨放下茶杯，手指轻抚过杯沿道：“江晚念，算得上是……莲花坞现任的主母。”
事实上，玄墨说出口时有些许的迟疑，毕竟眼前的是江澄的母亲，并不是旁人。她是否接受自己儿子的道侣会是一位……男性的妖呢？
抿了抿唇，玄墨思量着人类会有的顾虑，双手捧上茶杯，眼神盯住了里头的茶梗道：“后代问题不打紧，虽为男性身躯，我也不是不能生……”
不不不这只猫的脑回路好像不太对劲？
本来细眉竖立的虞紫鸢听了这话，反倒是气笑：“你一介妖兽，攀上一位宗主也到罢了，还想为他生孩子吗？”
虞紫鸢若是还在世，定是要一鞭子抽过来的。这“儿媳妇”怎么看都不满意，举止旁若无人，是男子，还是妖，半点不如其他仙门的大家闺秀……好的吧，脸还是可以艳压群芳的。
仿佛是猜到虞紫鸢的反应，玄墨也不急了，缓缓抬了眼，叹息着：“人伦纲纪……人类的枷锁罢了，我们可不管这个。”
“江澄他是人。”
“明知不可而为之，他也算是做到了。”
“这话可不是说明知道不能还要胡来。”
冷透的茶水，玄墨大约是不想动了，他还是将茶杯推出手心：“夫人……你觉得，阿澄快乐幸福，家业有成，是不是就挺好了？”
“……”
“他若是孑然一身，你也不放心吧。”玄墨用符纸叠了一只纸鹤，轻吹一口气，它便闪着光芒防止了被沾湿，飞进那边的屋内。“这样说也许不太好听，不过说真的，有我……江家在妖界与鬼界，拥有更多的路子。”
虞紫鸢的眉蹙得更紧了，她不是个懂得语言艺术的人，玄墨也一样，也许再往下谈下去，他们得崩盘。
这时，一小姑娘撑伞提着食盒一蹦一跳地跑过来，头顶是方才那张纸鹤。
“哎呀……”她见到半透明的虞紫鸢吓了一跳，油纸伞滚在地上。玄墨起身稳住她，替她把伞拾起来，又将食盒接过：“别怕，清明回来的故人而已。”掀起食盒一角看看里面，继续道，“下回记得，热食放上层，不然糕点在热食上面会被熏软不好吃了。”
小姑娘只是来帮自家婆婆替他送食盒，被这么对待有些惊魂不定，握着伞柄跑走了。
玄墨把食盒里的汤与青团摆出来，燃一张符纸在汤里，端到虞紫鸢面前：“这般夫人应当是能够喝到了……能否指点一番，这碗莲藕排骨汤与你从前喝的，是否还差了什么？”
虞紫鸢并不明白玄墨到底想干什么，犹豫着还是端起碗喝下一口。入口是莲藕的清香与肉香的交合，要说与当年江厌离所熬制的区别……其实也很多，江厌离的汤里是无尽的温柔与耐心，而这碗汤则是仿若融合了岁月的蹉跎。然而，有一点是一样的，不难尝出，熬汤人的用心——想要喝汤人快乐与幸福。
“原来如此。”虞紫鸢放下汤碗，“这汤是你熬的吧，想要传达的爱意倒是与从前阿离的相差无几。”
虽为妖物，但是他深爱着江澄的心情，与他们是相差无几的。虽还有些排斥，虞紫鸢终于还是正视了玄墨。
“我其实不太明白你们人类的顾虑，我只是想着能和爱人在一起就足够了。”对于一点，玄墨倒是单纯得很，在他眼里任何阻拦都不是问题，所有困难他都有办法解决……即使是用暴力。“按照人类的规矩，我是应该唤夫人一声‘母亲’的。”
久居高位，玄墨不知道把自身稍微姿态放低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他吐息着斟酌语句，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看起来客气些，尊敬眼前人些，虽然效果好像不太如意。
干脆一闭眼，玄墨道：“我是想得到夫人的认可没错，不过，你要是不认可我，我也是不会离开的。”
春雨微凉，莲藕排骨汤有些冷了。虞紫鸢瞧着面前少年模样的妖，江家的紫衣倒是把他的肤色衬得挺白。她道：“阿澄他，大约是很喜欢你吧，把你纵得说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话。”
“……人类的语言艺术，我当真是学不来。”算是默认，玄墨把脸微微别到一边，似是不知如何面对虞紫鸢。虞紫鸢倒是也不恼了，释然道：“也罢，他喜欢就好，管教了他一辈子……总不能死了也要管，不然他又要怨恨我了。”
“阿澄也许怨过你，但却没有恨过你。”玄墨直言道，“母子情谊的牵绊很奇妙，在妖族间也是如此。从他的记忆中不难看出，他也是爱着你的吧。”想了想，他补充道：“虽然好像与母子情谊的爱不太一样，但总是对前任江宗主恶语相向的你……也同样是深爱那位江宗主的吧。为何一定要把自己的感情遮掩呢？”
不顾虞紫鸢变了色的神情，玄墨一副苦苦思索，睁了一双红色的桃花眼认真疑问的样子倒是想极了学堂上求知欲旺盛的小童子，他道：“那位江宗主分明也是同样的心情，为何你们一定要不合呢？爱人应该是和和睦睦的才对呀？”
当然，这些都是从曾与江澄睡梦活体共情看到的，但是玄墨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虞紫鸢莫名慌了神：“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
玄墨细看了虞紫鸢，道：“夫人，阿澄与你长得很像。你看前任江宗主的眼神，与阿澄看我的眼神，也很像。”那是看向心爱之人才会流露出的神情。“那位江宗主虽然藏得很深，但是他的眼神里，仿佛也有着这样的意思。”
爱恋的眼神，是玄墨目前来说最熟悉的神情，他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只是，他们为何要如此别别扭扭地将它藏起来呢？最后落得个意难平，让人好生难过。
“夫人这么久没有去转生，他仿佛也一直在守着你呢。”玄墨微眯了眼尾，朝一个方向投去了目光，“江宗主……我是说前任的那位，还要继续藏到什么时候呢？”
紫衣的温柔又成熟的男人渐渐显现出身形，抬眼依旧是虞紫鸢记忆里的那副模样。
“三娘子。”江枫眠略显踌躇，仿佛是被戳破秘密的尴尬。虞紫鸢面容上是惊讶，玄墨却是理所当然：“我说了，他在守着夫人呢。”
虞紫鸢停留于莲花坞久久不投入轮回……到底是想注视着自己的儿子，还是在等着什么呢？
当年没有说出的话，现下大约是不言也懂了。
玄墨悄然撑伞挡了细雨离去，留了青团与排骨汤在那，也不管它们还有没有人吃。
人类的心理这门课，玄墨还是需要继续去揣摩，只是他心里头现在惦记的是江澄有没有好好吃过午饭才继续工作。
天色逐渐擦黑，莲花坞的祭祀仪式已然完成，玄墨留下来同家仆们一道收拾着家宴留下的残羹冷菜。有人问他：“晚念公子仿佛很少去祠堂？”玄墨不知如何作答，民间有黑猫入祠堂不详的说法，所以他极少去那里的，那人拢了拢盘子继续道：“公子别嫌我多嘴，您与宗主如今的这般关系，我觉得应当是该同宗主一道去祭拜一番的。”
玄墨垂眸，他白日里其实是已经与江澄的双亲碰了面……虽然好像有那么些无礼。罢了，去一去也无妨，这本就是他应该做的。
江澄跪坐在祠堂前的蒲团上，有一张没一张的烧着手里的纸钱，听得身后熟悉铃音，转身见到玄墨。
“你平日里一般不来这。”江澄道，牵过玄墨的手扶他也跪坐于蒲团上、牌位前。
香纸蜡烛的火光印在玄墨白玉般的脸上跳动，他数了三张纸钱放进火盆里续上火苗。
“别人倒是提醒了我今天也算是个大日子。”玄墨道，目光随着蜡烛的烛泪落下，“应当来陪你尽一番孝心的。”
祠堂外头的雨仿佛大了些，一阵风卷进来扬起了香灰，带着它们打了个旋儿。
生前那心结已解的江枫眠与虞紫鸢，眼瞧着如今莲花坞欣欣向荣，儿子也有良人在身侧的模样……终于是放下，去轮回了。
清明，雨纷纷。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番外 雨纷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