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劫》千叶莲华

4、星落湖篇 三

　　星落湖章之三

　　天行还是决定去善水城。
　　虽然善水城在第一天就骗走了天行身上所有的钱，但也许，他可以在押运货物的商队里谋一份差事，借此机会，前往天启。
　　这是一个很渺茫的希望。但是这至少是个可能实现的希望。
　　闷着气爬下山，在大路上，天行见到一辆蹒跚前行的牛车。
　　牛车车板上堆了小山高的柴薪，显然是要拉去城里卖的。驾车的老人慈眉善目，经过天行身边时特意吐掉了嘴里咬着的草梗：“孩子，进城去？”
　　天行强颜欢笑：“老人家，载我一程好不？一天没吃东西了，走不动路。”
　　“上来呗，”柴翁说：“坐牛车，太慢了。我一个人，也寂寞。”
　　天行的目光落在柴翁布满褐色斑点的松弛脸颊和绵软无力的小臂上。
　　这老人就算不安好心，自己空手也能打得过。天行思考完毕，轻快地跳上车去。
　　“看你一脸气鼓鼓的样子，是刚和人吵架了？”柴翁闲闲地问。
　　“算是吧。”天行说：“好气啊。气得我都快饱了。”
　　那股压抑的愤怒和委屈仍然堵在天行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让他难受极了。
　　“孩子，做人呢，要放宽心，不要事事都动气，”柴翁大大咧咧地说：“时过境迁，你回头一看，会觉得当时天都要塌下来的大事，也就值一个屁而已。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说，你说。”天行勉强打起精神，既然白搭了人家的车，就不能不匀出点精力来敷衍老人家：“我这人就喜欢听故事。”

　　柴翁清了清嗓子，果然讲了起来。
　　只可惜柴翁的故事无甚新意，多年前天行早已听过。
　　一户殷实人家生有三子。等到三子长大，都到了要成家的年龄，爹把三个儿子聚集起来，说，如果谁能用最少的钱能买到的东西填满一整间屋子，他就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那个儿子。
　　大儿子首先出发。他买了很多很多的棉花，但是他所有的钱买回来的棉花，只够铺半间屋子。爹摇了摇头。
　　二儿子灵机一动，买回一根蜡烛。蜡烛点燃的时候，屋子里充满了光。但是，烛台的倒影无法被光照到。爹还是摇头。
　　小儿子去集市转了一圈，买了一捧炒黄豆吃了。等到爹问他，准备用什么来填满屋子的时候，小儿子羞怯一笑，放了一个屁。

　　讲到这里，柴翁哈哈大笑：“一个臭不可闻、整间屋子每一个角落都能闻到的响屁！哈哈！”
　　天行听了，却忽然福至心灵。
　　“停车！老人家，让我下去！”他大喊。
　　还在自得其乐的柴翁被天行吓了一跳：“嗬哟，嗬哟，这是又怎么了？”
　　老人家反应迟，动作慢，天行等不了了，索性直接从车上跳下：“我知道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拍掉掌心的沙粒，天行转身往昨夜栖身的废庙小跑而去。

　　在荒庙门外，天行听到有人拨动琴弦的声音。
　　弦音断断续续，不成曲调，应该只是在调音，还未开始演奏。
　　大概，是在修复被天行不留神摔出来的那把律弦琴。
　　天行心头有些微的愧疚，定了定神，他先在黑漆已经剥落殆尽的门上敲了敲，才大步迈进庙里。
　　调弦的泉鸣停了手，平静地抬头朝天行看过来：“你回来了。”
　　“天行？”蒲草已经醒了，正抱膝坐在泉鸣对面，他一脸迷惑：“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濛浣呢？”
　　濛浣？天行不解。
　　蒲草朝天行背后探头看了看，失望地说：“你没有碰到他吗？刚才濛浣和我说了你们吵架的事，我让他去找你道歉了——”他满怀歉意：“我的弟弟，他的经历比较苦，性格也有点别扭，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别和他计较。”
　　“吵架？”天行莫名其妙。
　　“不，”他说：“我刚刚在琢磨一个问题，始终找不到答案，于是下山走走，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新想法，新灵感。”
　　“那你现在心急火燎地跑回来，显然已经找到答案了？”泉鸣看了天行额头沁出的汗珠一眼，慢条斯理地将律弦琴放回乾坤袋内。
　　——当着天行的面，他毫无掩饰。
　　毫不掩饰那个灰色的囊袋的不寻常之处。
　　“什么问题？”蒲草来了兴趣：“我也能听听吗？”
　　天行朝泉鸣伸出了手。
　　“你的少主，他给了我一个乾坤袋，让我想办法，在今天入夜之前填满它。如果我能办到，他就同意我加入你们，一起去找星落湖底即将出世的神器。”天行一字一字地说。
　　蒲草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古怪。想来他是知道乾坤袋绝无可能被填满的。
　　“还没有到下午。天行，你的反应速度很快，超出了我的预料，但是，如果你的回答不对，再快也没意义。”泉鸣扬手将袋子抛给天行：“所以，你散心之后，找到的答案是什么？”
　　天行抽开囊袋的系绳，抬起右手。
　　“是这个。”
　　天行将搓在一起的右手拇指和食指缓缓拉开。有一团旋动不息而又模糊透明的东西，悬停在他指尖。
　　“风……”泉鸣目光一凝，轻声说：“当然，这是一个不错的想法。风无处不在，但又难以证明它究竟位于何处。可我不认为这是个好答案。”
　　他说：“我提出的要求是，找到某物，填满乾坤袋。乾坤袋内当然有风，但不见得就是填满了风。”
　　“事实上，这并不只是风。准确的说，是风的胚胎。”天行说：“它是有生命的。在进入乾坤袋后，它会不断汲取袋中世界的力量，成长壮大……到了最后，吞噬掉袋内所有的事物，破袋而出。”
　　焚尽草原的接天之火，源头只是一点火星。掀起巨浪、卷走人牲的骇人飓风，其最初的状态，也只不过是蝴蝶振翅扇其的一团风的种子。只要给它们足够长的时间，和足够大的力量，再孱弱微小的事物，也有可能长成令人难以控制的恐怖之源。
　　天行稍微停顿。
　　“我们可以试试。如果少主您不介意，请容许我将这团风的胚胎置入乾坤袋中，然后静观其变。”天行将指尖捏着的风胚递到袋口，忽然长声叹息：“只是这样一来，就可惜了那把琴了。”
　　“等一下！”蒲草瞪大了眼，慌慌张张地阻止。
　　“嗯？”天行转向他。
　　蒲草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什么叫……可惜了那把琴？”
　　“我没有听过少主用那把律弦琴演奏，”天行说：“但我见少主刚才为琴调音时神情温柔，动作细致，显然那把琴若不是名家手作，就是对他有特别的意义。只不过，这枚风胚入袋之后，那把琴……或许就要与袋内所有其它物品一起，被强风拆得七零八碎，无法复原了。”
　　蒲草啊了一声，欲言又止。
　　“你也感到可惜，是吧？我也觉得很可惜，不过有句话说的好，实践出真知嘛。”天行扬眉一笑，作势要把风胚塞入袋中。
　　“住手！”
　　这一声断喝，出自泉鸣之口。与此同时，天行只觉自己手腕微微一麻——另一个赋者指尖弹出的风刃，击中了他的腕部筋脉。
　　天行指尖控制的力度有片刻失控，风胚在瞬间逸散破碎。但天行脸上，却浮出了得意的微笑。
　　他押对了。
　　“我刚刚又想了一下，觉得天行你的想法，也不能说就是错的。”泉鸣不动声色地合拢了右手，纡尊降贵地道：“那么，蒲草，这是天行，我们的新同伴；天行，这是蒲草，我的伴读，不过，显然你们之前已经交换过姓名，我就不再多介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