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原谅》闲人想想

21、第二十一章

　　真的是个孩子。

　　林望舒看着眼前的男孩儿，瘦瘦的，肩膀又薄又窄，还没有抽条，是最青涩的年纪，应该是朝气蓬勃，应该是充满希望。

　　可是他大大的眼睛分明在落泪。

　　十四岁？也就十四岁吧。

　　为什么世界上的污浊，总要去侵染无辜的人。

　　“……姐姐。”男孩儿苍白着脸叫了她一声，“我实在走不下去了，太难了……”

　　林望舒一瞬间有点恍惚。

　　她像是突然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无数个夜晚，她流了数不清的眼泪。

　　梦里都在哭，梦里都在喊妈妈，然后流着泪惊醒。

　　妈妈，我撑不下去了。

　　妈妈，我好累。

　　我太想你了妈妈，我想去找你……

　　求求你了妈妈，带我走吧……

　　夜晚的她总是软弱，可是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她的身上的时候，她又想再撑一天，再坚持一天。

　　日子总会好起来的，正义会战胜邪恶，黎明会驱逐黑暗。

　　“可以的。”林望舒声音沉稳，字字掷地有声。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只要你活下去，就能看到那一天。”

　　她如此执拗的相信着。

　　男孩儿惨白的嘴唇浮上一点血色，他张嘴想说什么，眼角余光突然瞥到父母从公安局里面追出来，身体控制不住，猛地一个哆嗦。

　　“赵临！你在这儿干什么！”刚才撒泼打滚的女人一声怒喝，男人也沉着脸，怒气冲冲地大步走过来扭住男孩儿的胳膊就要把他拖走。

　　林望舒看见郑菲和其他两个男警察紧随其后跑出来，拦住夫妻二人，严肃地说道：“这个事情涉及性侵，不是你们说不报警我们就可以不立案的，还希望你们做家长的配合警方工作。”

　　女人咧开嘴就要哭，被男人一把按住，可能是因为在大路上不好发作，他压低音量：“警察同志，这是我们的家务事，而且我儿子也没被欺负，都是误会。”

　　男人一边说着“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一边就要拉着老婆儿子走。

　　两个男警察还要再拦，被女人一把推开，厉声叫道：“你们警察怎么回事儿！都说了我们不报案了还不让我们走！我要投诉你们！”

　　郑菲停住脚步，站在原地露出无奈的神色。

　　男孩儿踉跄着就要被拉走。

　　林望舒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顷刻间点燃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疾步走过去，肃着面孔冷道：“不许走！”

　　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

　　“你谁啊？”女人警惕地盯着她。

　　林望舒面无表情，“我是谁和你们无关。孩子受到欺负，你们当父母的不去想着为他申辩，却一直骂他，贬低他，你们这是在把他往绝路上逼！”

　　男人眯起眼睛把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看林望舒只是普通着装，并不是穿警服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忌惮神色，说话底气也足了起来，“我家的家务事和你这个陌生人没关系，轮不到你来说话！我的孩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自己做了丢人现眼的事儿，老子就要把他带回家去管教！”

　　女人帮着腔，不甘示弱地喊道：“对！和你没关系！”

　　林望舒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诞可笑。

　　最痛的一刀，往往来自于最亲的人。

　　眼看着男孩儿就要被扯走，林望舒两步上前，直视着郑菲开口：“郑警官，这种案件即便是父母不立案，警方也是要介入的吧。”

　　郑菲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一旁的女人出声打断。“你到底是谁啊你？凭什么管我们的家务事？”

　　正死死扭住儿子胳膊的男人眼里露出了轻蔑的神色，口中隐含威胁道：“姑娘，不该管的事儿少管。”

　　林望舒不答话，只是直视着郑菲和另外两个警察，“几位警官，今天这个孩子如果被带走，可能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刚才在男孩儿剧烈挣扎的动作中，林望舒注意到了他袖子下的绳索勒痕，是新伤。

　　郑菲的视线也落到了男孩儿的手腕处，她神色立刻一紧，冷道：“赵先生，这是犯罪，不是你们的家务事，如果你们再不配合，就是妨碍警方公务。”

　　她给两个同事使了个眼色，两个警察立刻上前把夫妻二人格开，郑菲对着赵临温声说着：“跟阿姨进去吧。”

　　不顾二人的惊呼吵闹，郑菲带着赵临就走进去。

　　赵临站在最高的一层台阶上回头，稚嫩的面孔有点惶恐不安地看向林望舒。

　　林望舒方才还冷峻的眉眼此刻柔和下来，她轻轻地对他点头，让他放心。

　　赵临紧张的神色减退了些许，温顺地跟着郑菲走进去。

　　“你这个混蛋！”一声暴喝。

　　林望舒一扭头，一道拳影几乎是擦着她的鼻尖呼啸而过。

　　两个警察几乎都要按不住暴躁的夫妻二人，他们看到赵临被领进去，像是要崩溃，一边流着泪，一边破口大骂。

　　“都是你们这些人！假好心！你们就只会骗着孩子去走死路，你们知不知道我们农村上来的供养一个孩子有多难？”

　　“他自己做了丑事，还得嚷嚷着让全天下人都知道，自己丢脸不算，让爹妈也都没法活，这事儿闹大了他以后怎么上学！我们还怎么见人！”

　　“这就是你们人民警察！还有你这个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你们是要让我们死啊！！”

　　警察又吆喝出来两个辅警，四个人才把形似癫狂涕泗横流的两人控制住，一把子按在地上，男人的脸蹭着粗糙的石板路，还在含糊不清地嘶声骂着，女人撕心裂肺地哭嚎，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们的不易。

　　儿子在大山的小村子里留守了八年，两个人好不容易攒钱接出了孩子，一天打四份工，扫马路、餐馆刷盘子、洗厕所……

　　孩子学习成绩差，被同学拐带去不三不四的地方出了事，他们没钱没势不能给孩子撑腰，只想等孩子冷静了再说，没想到孩子自己跑了出去……

　　“你这种人就是假好人！你害了我们孩子了！”女人咆哮着。

　　林望舒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他们被警察拖进派出所，因为刚才的吵闹，街头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

　　他们议论纷纷。

　　他们指指点点。

　　他们的眼神是刀枪，他们的话语是利剑。

　　林望舒的心是铁石。

　　她想起了沐英。

　　高一的时候，学校有表演，邀请家长参观，沐英和她一起搭公交车。

　　车上人很多，林望舒的背后拥挤过来恶心的喘息，一只手摸了她。

　　是个老头，六七十岁了，眯着三角眼，下流地冲她笑。

　　被逮个正着，但是一点也不怕，像是看准了她一个小姑娘不敢大声嚷嚷，甚至明目张胆地就往车子后门蹭。

　　林望舒一瞬间反胃，还没来得及发作，旁边的妈妈冷着面孔，一把拽住那个人的衣服，厉声喝道：“司机师傅！往前面的派出所开！这里有流氓！”

　　车厢里顿时一片喧哗，原本摩肩接踵，却立刻给事件中心腾出了一小片地方。

　　司机应了一声，车站前正好是个派出所，索性直接开过去。

　　老头没想到碰到了硬茬儿，立刻骂骂咧咧地开始挣扎。

　　“你胡说什么啊！我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去占小姑娘便宜吗！”

　　沐英冷哼一声，“你有没有，派出所会去调查。”

　　有人窃窃私语。

　　“什么啊，是摸了这个女的了吗？”

　　“不是，是旁边的小的，我看到了，小姑娘不好好穿校服，穿什么裙子啊……”

　　“就是啊，旁边这个是她妈吧？孩子的穿衣打扮当妈的也得教育啊……”

　　林望舒表演的是跳舞，她盘着花苞头，上身套着校服外套，演出的亮片裙子穿在了里面，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

　　浑身都是青春活泼的气息。

　　沐英声音清亮，带着怒气，她冰冷地盯着嘲讽的人，开口说道：“一个人的穿衣打扮不是他被侵犯的理由，这个人做了恶心的事，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恶心的人！”

　　沐英的双眸都在被怒火燃烧。

　　林望舒觉得，妈妈在发光。

　　她的心里涌动着巨大的幸福感，她本来只是愤怒，可是那一刻她想落泪。

　　林望舒的衣柜里有一条放了十几年的紫色裙子，飘渺如云烟。

　　她记得那天晚上，沐英把裙子送给她，摸着她的脸，眼神温柔如水，柔和又坚定的对她讲。

　　“孩子，裙子没有错，错的是做错事的人。”

　　“妈妈希望你永远都坚持自己内心正确的想法，区分善恶，明辨是非。”

　　“妈妈永远都支持你。”

　　沐英走后的很多年，林望舒听了很多话，好的、坏的、嘲讽的、冷漠的……

　　她也会伤心，那时候她会想沐英，想那条紫色的裙子，那是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

　　“喂！林……你怎么在这儿？”

　　林望舒转过头，是那个茶灰色短发的人。

　　敞篷跑车，他手搭方向盘，穿着花衬衫，偏着头挑眉望向她。

　　林望舒抿紧嘴唇不说话，她不知道这个人在那里看了多久。

　　议论的声音走向渐渐蔓延到了他的身上，他相貌惹眼，又开着好车，可是透着一股凶气，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旁人也只敢偷偷看他。

　　他推门下车，走到林望舒面前。

　　林望舒又是本能地退后一步。

　　他的脸黑了一下，似乎是忍了两秒才说道。

　　“喂，别管那些人。”

　　“你做的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