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原谅》闲人想想

20、第二十章

　　清晨。

　　林望舒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最近睡眠质量越来越差，或者做噩梦，或者失眠，她的脸色比鬼还要难看。

　　她去厕所拧了把毛巾，冰冰凉凉地按在脸上，让自己迅速的清醒过来。

　　现在不过五点钟，她心里乱的很，再也睡不着，迫切的想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安静下来。

　　看了一眼墙上的日历，林望舒抿了一下唇，距离上次去，又过了半年。

　　又扫了一眼镜子里唇色苍白的自己，她想，不能看起来这么憔悴，她应该是精神饱满的，看起来就像是过的很好才行。

　　林望舒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吹干头发，脸庞被热气蒸腾的红润，她浅浅地打了个粉底，涂了一点淡淡的口红，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

　　尽管眼神看起来还是灰败的。

　　林望舒换上一套正装，白色的衬衣和黑色中裙，下楼驱车。

　　洗漱化妆她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现在路上的车辆并不多，不用走走停停，她开的很顺。

　　许是因为在路上，她的心渐渐的平和下来。

　　她驾龄已经有六年了，学车的时候千挑万选，才在一片男教练的驾校中找到了合适的女教练，林望舒心细，记性好，几个科目都是一遍过，上路多年从来没有出过事。

　　很多人都对女司机有歧视，认为女性开车危险系数高，遇到事情便只会哭，可是每年的交通事故数据表明，女司机发生交通事故的几率要远远低于男性。

　　但是没有办法，尽管社会在快速发展，尽管女性的社会地位在不断提升，可是类似于这样的性别歧视还是屡见不鲜，甚至置身其中的女性自己也没有意识到。

　　她记得自己在练车的时候，有学员凑在一起讲笑话。

　　你以后上路啊，如果出了事故不要害怕，你先把雨刷打开，再把车灯打开。

　　然后你再把车窗降下来，把脑袋伸出去……人家一看是个女司机，立刻就不和你计较了。

　　为什么？怕死的更难看啊！

　　然后一群人，男男女女笑成一团。

　　女司机不会开车、女生不擅长学理科、女人到了年龄不结婚就是心理变态……

　　这些司空见惯的话，潜移默化地改变了女性自己，她们也会去附和，也会去嘲笑。

　　加害人和受害者之间，有罪的往往是受害者。

　　林望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纤长白皙，她开车的速度不疾不徐，从来不会在路上因为别人加塞、抢道而去发生争执。她总是稳稳的，静静的把自己带到目的地。

　　她心里有一头野兽，她一直用锁链将它捆着。

　　乖乖的，别发疯。

　　车里没有开空调，有风透过降了一半的车窗吹到她脸上，凉凉的，让她清醒。

　　她走的高速，路过休息区，吃了两口东西之后又继续上路。

　　一共花了四个小时，她开到了绿城。

　　林望舒把车停在分局的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推门下车。

　　距离她上次来，又过去了半年。

　　她走进大厅，伸手拦住一个民警，“您好，我找一下郑菲警官。”

　　郑菲留着齐耳短发，一身警服英姿飒爽，她两年前从派出所升到分局，正在看卷宗的时候，同事进来说外面有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找她。

　　郑菲心下了然，走出去一看，果然是她。

　　女人白衣黑裙，收拾的无比利落，肩背挺拔的像是一棵白杨。

　　她从来不会让别人看到她的窘态，哪怕是十年前，她还是个小女孩儿的时候，她也是咬紧牙关，从容不迫的。

　　林望舒看到了郑菲，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颔首道：“郑警官。”

　　郑菲把她带到了一间小型的会客室，林望舒坐下来，又一次开口问道：“郑警官，请问我的案子怎么样了？”

　　十年前，郑菲受理了她的案子。

　　那个没有监控录像，指纹采集的年月，她的案子像是石沉大海，缥缥缈缈没有音信，听不到一点回声。

　　查不出，一点都查不出，没有一丝进展。

　　像是十年前的一切只是她的臆想一样。

　　郑菲摇摇头，“望舒，我很抱歉……请你相信我，我会继续查下去。”

　　林望舒安安静静地坐着，轻轻地点头。

　　她这样不吵不闹，让郑菲心里涌起无奈和不忍，即使过去了这么久，她还是能记得十七岁的林望舒蹲在地上对她说对不起的样子。

　　抬眼看了一下墙上的监控，郑菲低声劝她：“望舒，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还是想劝你，不论什么时候能解决，你好好生活，才是最重要的。”

　　林望舒的声音淡淡的没有起伏，她的脸上不带一丝情绪，“郑警官，我知道的，不论是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不会放弃，我会一年一年的找下去，一定要让那个人付出代价。”

　　她知道郑菲的意思，从案发的第三年开始，郑菲会劝她。

　　多少大案要案悬而未决，多少罪犯逍遥法外，多少人穷其一生也得不到一个结果。

　　尽管她搬离了绿城，但是她还是会每年来问自己案件的处理进度，从最开始的每个周都去问，到慢慢的拉长时间，变成每半年去问，她一直都不曾放弃。

　　派出所的人都认识她，因为鲜少有被欺辱的女孩儿会如此执着地去追查到底。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会渐渐放弃。

　　林望舒直视着郑菲的眼睛。

　　“郑警官，我们认识十年了，我还是想和你说……”

　　她的话被外面突然传来的响声打断。

　　“你这个不要脸的！不是你三更半夜出去你怎么会被人搞啊，我打死你！”气急败坏的中年女性的声音，还伴着尖声哭泣。

　　林望舒跟着郑菲跑了出去。

　　一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正泪流满面，狠狠抽打着一个瘦弱的男孩儿。

　　男孩儿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脊背高耸，埋着头，双手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四五个警察拦着女人不让她再动手，还有来办业务的市民拿着手机偷偷拍照。

　　民警大声呵斥：“这是在公安局！就算是你的儿子你也不许动手打他！这是家庭暴力！犯法的！”

　　女人被牢牢控制住没法再动弹，哽住一口气，胸口剧烈颤抖了两秒，然后张开嘴号啕大哭。

　　哭声尖厉，让在场的人都下意识皱紧眉头。

　　她边哭边骂：“你这个不孝子啊，凌晨两三点跟别人出去耍，你个男孩子还被男人给奸了，你还有脸来报警，我的脸都被你丢干净了！等你爸来了非打死你不可！”

　　全场一瞬间的安静，男孩儿狠狠地僵住。

　　女人的话音刚落，门口冲进来一个男人，脸憋的通红，迈进门的一瞬间看到了被死死按住的女人，立刻一个箭步冲过去，强颜欢笑地对警察点头哈腰，连连道歉：“对不起同志，我老婆失心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一定带回去好好管教她。”

　　警察按住女人的手稍微松了一下劲儿，她“扑通”一声坐在地上，涕泪交加，恨恨地开始数落自己的儿子。

　　林望舒看到那个男孩儿在密不通风的指责声中，苍白瑟缩的像是一道影子。

　　她静静地伫立在一边，甚至有点想笑。

　　世界上真的有这样的父母吗？

　　在子女受到欺凌之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去维护孩子的权益，而是去埋怨他，辱骂他，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话去攻击他。

　　好像生下来的孩子在一瞬间变成耻辱。

　　为什么被欺负了的人，要惶惶然如过街老鼠？

　　他做错了什么？

　　男人面红耳赤地去拉扯赖在地上的女人，女人像是使出了千斤坠，他一时间怎么也拉不动，脸色逐渐涨的紫红，气怒交加之下，他猛地转身狠狠地给了男孩儿一耳光。

　　男孩儿的脸被狠狠扇过去，迅速红了起来。

　　男人愤愤地骂道：“一个男的出去玩被人捅了后面，居然还有脸来报警？你还嫌丢人丢的不够吗！”

　　林望舒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出闹剧。

　　她怎么忘了，世界上当然是有这样的父母的。

　　她自己的父亲不就是这样吗？

　　劝她息事宁人，劝她忍气吞声，人们找不到加害者，人们不去斥责加害者，却团结一致地去围攻受害人。

　　因为她被欺负了，所以她就是错的吗？

　　他们冰冷恶毒的话，学校里的欺凌，把她逼上天台。

　　郑菲冲上去和其他人一起拉住男人。

　　他们哭的哭，叫的叫，乱成一团，男孩儿自己慢慢地走了出去。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安局，外面是刺眼的阳光。

　　呆呆地站在马路前面，红灯，远远的开来一辆大货，他抬起脚——

　　“你是要去死吗？”

　　男孩儿一震，收回脚步，回过头去，眼泪还挂在脸上。

　　林望舒把一只手背在身后，指甲抠住手心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和男孩儿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看清了他眼底的死志。

　　林望舒轻轻地说：“不要选择这样的方式离开。”

　　再难再难，也不能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

　　“错的是他们，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