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言念二禾

68、往事如何 心上如何

　　候倚依旧不停地哭着，吧嗒吧嗒掉眼泪，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这么狼狈。

　　她使劲点了点头，说道：“可以可以……我这就让他来见你。”

　　候倚话刚说完，就见山下不远处走来一黑衣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很像林生之前看到的对面山头的那个男子。

　　只见他径直走到林生面前，恭恭敬敬地说道：

　　“恩公你好，我叫周昂，是候倚的弟弟，多谢恩公的救命之恩。”说着，周昂双拳作揖，半跪在地。

　　“周、昂。”林生念道，扶起周昂，说道：“是个好的名字，很好很好……”

　　触到周昂的指尖，林生想起书阁里的那些画像，应该就是在他的笔下画成的，问道：

　　“宋嫌的笔迹，应该很难模仿吧。”

　　“你……知道？”周昂问道，随即解释道：“是我贪玩，害得姐姐没有办法才利用恩公。希望恩公莫要怪罪我姐姐，要怪就怪我好了。”周昂仍然半跪在地，不肯起来。

　　“我不怪你。”林生说道，又一次扶起周昂，可周昂依旧不起来。

　　“如果我说了接下来的事，恩公依旧不怪我的话，我就起来。”

　　林生思忖了下，才问道：

　　“何事？”

　　周昂一把抓住林生的手，在林生诧异的眼神中，把林生的手放到了胸口。他仰头望着林生，说道：

　　“这里的心，是恩公故人的。”

　　林生显然被吓到了，一下子把手缩了回来，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又看了看周昂的胸口，说不出话来。

　　林生摇了摇脑袋，感觉大脑一片混沌。

　　“怎么……怎么……”林生用力攥了攥手心，又看了眼周昂的胸口，“怎么会……”

　　他本来还想着，就算人没了，至少还有颗心在跳动，他得把这颗心守护好。

　　可是这……这该如何是好……

　　只见林生伸出右手，五指发力，猛地一下插到自己胸口，稍一用力，胸口的血就流了下来。

　　“林生你做什么？”候倚喊道，一手抓住林生的右手。

　　林生力气很大，候倚只能双手抱着林生的手，不能让他把心脏挖出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候倚问道，心疼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你这是何苦呢……”

　　林生两眼无神地盯着周昂的胸口，盯着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说道：

　　“你们是不是需要心脏？我可以把我的给你们，求求你们，能不能把宋嫌的还我。”

　　对于林生这个请求，候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哭着说道：

　　“如果我说这是宋嫌的遗愿，你信吗？”

　　林生猛地一抬头，将信将疑地看着候倚。

　　见林生的力气小了些，候倚抹了抹眼泪，解释道：

　　“我知道你逆转了时空，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走向。但是有些事情，你不曾参与，也就没能改变。我说的就是宋嫌剖心的事，如果你还愿意相信我，我就讲给你听。”

　　林生手上的力气又小了些，终于，他把手拿开，没有打算继续挖自己的心脏。而是摩挲着送远剑剑柄处的鲛珠，将鲛珠抠了出来，摊在掌心。

　　鲛珠发出幽幽蓝光，不亮，但是莫名有一种安抚人心的作用，让人看了自然会放松警惕。

　　“你讲，我听，你要是撒谎，这鲛珠就会由蓝变红。”林生说道，就这么托着鲛珠，掌心上的血映得鲛珠已有了些许红色。

　　鲛珠为证，他不信候倚会当着鲛珠的面撒谎。

　　候倚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宋嫌知道自己被蒹葭种下生死蛊后，他就开始寻找解决的办法。同时他也把自己命不久矣，不想拖累蒹葭的事，告诉了瞻默。瞻默不想看着她的妹妹被宋嫌害死，于是日夜翻阅古籍，但是始终没有找到解决办法。

　　后来，他们得知历代长巫女都是无心之人，还能活得好好的。于是瞻默便跟姜饮初说，她愿意给她做伪证扳倒昆满，只要她能让她当上长巫女。姜饮初答应了，她剖了瞻默的心，将其放到椒图琉璃盏里。

　　椒图琉璃盏是女娲留给长巫女的至宝，储存于其中的任何事物，皆不腐不朽，不陈不蠹。后来瞻默把自己的心埋到了昆仑山，把宋嫌的心放到椒图琉璃盏里，供奉在女娲大殿上，用女娲的神力把心脏里面的蝎子取了出来，算是解了蒹葭的生死蛊，又保住了宋嫌的心。

　　可是那个时候宋嫌已经出了女幽城，等瞻默再找到他的时候，正是他被剔掉一百根仙骨的时候。

　　没有心脏的宋嫌，一直靠仙术维持着生命。瞻默跟他说过，只要他体内还有一根仙骨在，就可以把心脏融进肉身，他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可是没想到后面发生那样的事，瞻默到底还是迟了一步，一百根仙骨一剔，宋嫌身上的仙气荡然无存，无论仙帝给他输多少仙气都没用，心脏始终无法与他的肉身融合。

　　后来仙帝用仙术维持宋嫌的一口气，瞻默以女娲残余的神力护法，两人合力也只让宋嫌撑了七天。

　　七天之后，仙帝把宋嫌肉身葬在了昆仑山。瞻默把装有宋嫌心脏的椒图琉璃盏给了我，她说，宋嫌剖心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快死了。宋嫌说，如果解了生死蛊，心脏还有用的话，就送给有需要的人……”

　　说完，候倚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似的，缓了一口气。

　　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秘密藏不了多久，能瞒林生十年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另一部分秘密，林生没问，她自然不会主动告诉林生。

　　“他……”林生张了张嘴，问道：

　　“就连你们红莲洞也没办法？”

　　“唯一的办法你也知道，就是送往荒境。结局，你也知道……”候倚说不下去了。

　　再次将现实撕开摊在林生面前，强迫林生接受，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她做不出来。

　　候倚拉了一下旁边目瞪口呆的周昂，周昂明显被这些事惊得没反应过来，被候倚拉扯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跟着候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我们魅族向来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候倚说道，“你和宋嫌救了我弟弟，这个恩情，这辈子我们都无法还清。”

　　说完，只见候倚左右手腕互握，于眼前缓缓打开，一朵净土红莲生于眉间。候倚双手对着林生的额上一挥，净土红莲便印在了林生的眉间，殷红的红莲印记在林生眉间停留数秒后，发出一道金光，而后完全与林生融为了一体，印记也不复出现。

　　“这是‘红莲引路诀’。”候倚说道，见林生只是站着，像在思索着什么似的，似乎没有听她说话，她继续说道：

　　“只要你默念一句‘莲生候倚’，这净土红莲便可召唤百里以内的魅族，听任你的吩咐，凡有所求，皆有所应。”

　　见林生还是没有说话，候倚缓缓抬头，瞥见林生手里正握着什么物件，白色，毛茸茸的，像某种动物的皮毛，又有点像缩小了的尾巴。

　　候倚迅速在脑海里搜索着，忽然，她明白了，为什么林生对她的红莲引路诀无动于衷。因为他手里拿着的是白尾吊坠。

　　白尾吊坠是狐族上仙宋嫌之物，天下狐族，皆听其号令，凡见此物，如见本人，有生之年，有求必应。

　　有生之年，有求必应。

　　敌不过，斯人已逝，求无所应。

　　多讽刺。

　　一想到林生素来无欲无求，白尾吊坠于他也不过是一个睹物思人的物件而已，红莲引路诀对他又能有什么吸引力呢？候倚只觉得自己反倒弄巧成拙，让林生想起了白尾吊坠，不免神伤一番。

　　天地苍茫，林生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雪地里，一言不发，如同一尊雕像。

　　雪越来越大，尽管候倚和周昂一直在林生身边清理着，大雪还是没到了林生的膝盖。再这样下去，他只会被大雪湮没，葬身于此。

　　候倚再次打破僵局，问道：

　　“林生，你愿意跟我们回魑魅城吗？”

　　林生没有回应。

　　“还是说你有什么别的打算？”

　　林生依旧没有回应。

　　他究竟在想什么？

　　候倚顺着林生望着的方向看过去，或许是大雪遮盖，或许是寒风吹拂，或许是夜晚光影晦暗，影响了她的判断力，她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第二天太阳升起，化了一些雪，露出一些裸露的岩石，候倚终于辨认出，原来此地，正是昨天他们跳下天池后初次踏足的昆仑之巅。

　　同时也是偶遇僰族婆婆之地。

　　难道林生一直在思考僰族婆婆的事？候倚同样也在思考。

　　如果僰族婆婆没有出现，按计划，她会让周昂继续假扮宋嫌。她了解过宋嫌的过往，认为周昂的心性与宋嫌颇有几分相似，再加上林生锁骨上的梦驼铃，让林生接受周昂就是宋嫌这件事，应该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问题在于，周昂提前醒了，又跳了往生崖。事情开始失控，最终变成现在这个她无法掌控的局面。

　　“姐……”周昂用胳膊肘捅了下候倚，说道：“恩公他好像动了……”

　　不知何时，林生已拔剑出鞘，一剑横陈于身前，剑柄上的鲛珠蓝光微闪，看起来很弱。

　　林生右手一挥，食指中指并拢画圆，送远剑开始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模糊得只剩下快速旋转的虚影。

　　最后，这个虚影朝林生胸口飞了过来。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