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言念二禾

67、僰族婆婆 远古神力

　　候倚察觉到了不对劲，猛地一回头，却见昨天被自己催眠的老太婆，此时正站在她身后，一脸哀怨地瞪着她。

　　老太婆的眼神极其犀利，只一眼，就让候倚无处遁形，与昨日温顺无害的眼神大相径庭，只不过才过了一日而已，老太婆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但候倚仍旧保持镇定，说道：

　　“婆婆你走得真快啊。”

　　候倚嘴上说着，手已经摸到了梦驼铃，打算故技重施，先把老太婆催眠了再说。

　　“收起你那套把戏！”老太婆恨恨地骂道，“教你们使用梦驼铃，是要你们去救人，而不是害人。”

　　候倚被老太婆呵斥得浑身一抖，不知怎么，在老太婆面前，好像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出来。她略微沉思了下，难道，这老太婆是僰族人？拥有解除世间一切法术的力量，哪怕她只是站在那里不动，只是朝候倚望上一眼，候倚也无法施展任何法术。

　　老太婆对候倚很凶，对林生却很温柔。她看着林生，看了很久，仿佛想要看穿林生的前世今生。

　　林生的眼睛不算漂亮，但是胜在澄澈，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这样无欲无求的眼神，她已经很多年都没有看到过了，所以难免多看了会儿。

　　林生也不避讳，坦坦荡荡地看着老太婆，他没能在老太婆里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他也没有想要看出什么。在她面前，他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娘胎里，像一个蜷缩在母亲腹中的胎儿，被人好好守护着，安放着。

　　那一瞬，他才突然想起来，他没有娘亲。

　　“你是个好孩子。”老太婆拍了拍林生的肩膀，落下一滴泪来。

　　林生和候倚都看到了那滴泪，惊得愣在原地，目送老太婆牵着骆驼，拉着棺材远去，走了几步就消失在皑皑白雪里，仿佛从未出现。

　　说来也奇怪，被老太婆拍肩膀后，林生顿时觉得身体好像恢复了不少，全身轻松，也有了力气，就像患病多年的人突然痊愈了般舒坦。

　　他试着御剑飞行，只见送远剑噌的一声出窍，横立于他面前。

　　他自己也不敢相信自己的修为就这么恢复了，而且身上那种失血过多的憔悴感与沉重感，好像也没有了。林生解开左手腕缠着的纱布，手上的伤痕全部都消失了，一点割痕都没有留下。林生再解开右边手腕，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这个老太婆究竟是谁？只是拍了下林生，就让林生身上所有的伤都恢复了。而且她牵着的骆驼，昨天明明已经累死在了天山山脚，怎么又复活了？如果她有治愈一切的力量，为什么不能救救棺材里的人？

　　这老太婆简直是个迷。

　　这时，候倚在一旁冷静地说道：

　　“她就是僰族人。他们身上流着最纯粹的血液，拥有远古上神的神力，世间现存的一切法术、巫术、魅术，甚至仙术，在他们面前，统统不堪一击。魅族史书里有记载，自魅族创立至今，有幸见过僰族人的，只有一人。”

　　候倚顿了下，补充道：

　　“就是我……也就是今日。”

　　也就是说，千千万年间，无数跳下往生崖来到昆仑山的魅族人，没有一个人真正见到过僰族人。

　　林生何德何能，承受远古上神的神力。林生朝老太婆远去的地方，拜了三拜，接着又跪在雪地里，磕了三个头，以示感谢。

　　林生磕完头，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拔腿就跑，一路狂奔跑下了山坡，边跑边喊：

　　“婆婆——婆婆——”

　　林生的声音在空旷的山谷中回荡，天上地下，除了呼啸的风声，全是林生的喊声，一声声，听得让人心疼。

　　候倚远远地跟在林生身后，不敢靠近。

　　她从来没有见林生这么失控过，她都没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在雪山之上狂奔的人是林生。她只好朝林生扔了一个梦驼铃。

　　驼铃声响，好像暂时控制住了林生，林生呆愣在原地，始终望着老太婆离开的地方，还在大声喊着“婆婆——婆婆——”，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林生你怎么了？”候倚赶到林生身边问道，看到林生的目光好像呆滞了一秒，随即又恢复正常，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淡然地说道：

　　“走吧。”

　　嗯？

　　林生这转换速度过快，候倚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被谁控制了，或者说附身？按理说他刚刚得到了神族的加持，任何邪灵都近不了他的身，应该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他刚刚确实也失控了一会儿。难道是她看错了？

　　这昆仑山上的怪事一桩接着一桩，仿佛已经不是她熟悉的那个昆仑山了。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林生问道，御剑飞行于雪山上空，好像在四处搜寻着宋嫌的踪迹，又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

　　“为什么这么问？”候倚在他身后，端坐在送远剑上，打量着四周的浮云，倒没有寻找宋嫌的意思。

　　“你好像对僰族特别了解。”林生说道。

　　“我是红莲洞主，天下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候倚反问。

　　成为红莲洞主之前，她就熟读史书万卷，了解天下内九族，外三族，大陆十三州，西域六十国，以及各种大大小小的不为人知的历史。成为红莲洞主之后，通过净土红莲，她又得解决世人提出的千奇百怪的问题，这些问题，越是疑难，越是能激起她勘破的兴趣。

　　就这么日日积累着，她自认为，她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已经足够透彻了。如果非说有一个她无法勘破的，那只能是林生。

　　本来对林生就已是困惑满满，今日又亲眼瞧见他竟惹得僰族人落泪，并让被僰族人垂青，赐予他神力，不知这是他几世修来的福分。

　　“你有什么心愿吗？”林生问道。

　　这问题问得倒挺突然，候倚反问：“你能帮我实现吗？”

　　“我不知道。”林生老实答道，又问：“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候倚被林生这几个奇奇怪怪的问题搞得有点头大。

　　林生在一处山巅停下，收起送远剑，望着重峦叠嶂的雪山，怅然若失地说道：

　　“刚醒来的那段时间，我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人。他说我身是安世砚，血乃守心墨，用封剑笔蘸我的血，书字于万物生上，可达成平生所愿。他历尽千辛万苦找到了封剑笔和万物生，又找到了我。他说他希望能逆转时空，改变他之前做过的一件错事。他还说，这是我答应他的，但是我食言了。

　　可是我始终都记不得这件事，以为只是个梦。

　　直到刚才，那个婆婆拍了我一下，我给了她磕了三个头之后，仿佛所有记忆都朝我涌来。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真的食言了。”

　　林生说的这个人，候倚当然知道，就是当年人人喊杀的游一念。只是她没想到，林生会对这件事耿耿于怀。游一念不是什么好人，林生食言也情有可原，可是他却一直记着这件事，哪怕后来时空重置，这段记忆也变成了梦魇存在于他脑海里。

　　刚才僰族婆婆用神力破解了时空重置，这样一来，对林生而言，一切本来存在于梦中的记忆，就变成了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实。

　　同时也是只对他一个人存在的事实。因为上古神器，只有上古神力能解。候倚也是在收集林生往事的时候，偶然发现这个惊天秘密的。原来，在林生重置时间之前，居然还有另外一个结局，那个结局不是很好。看过之后，候倚自己也不想接受那个结局，庆幸林生重置了时间，拯救了所有人。

　　只是这样一来林生确实对游一念食言了，对于此，他自己无法原谅自己。

　　怪不得林生会问她知不知道。

　　他是得有多怕自己不小心伤害了别人，才会问出这个问题，问她知不知道如何利用他。如果她知道的话，他是不是就准备毫无保留地献出自己？

　　想到这，候倚突然明白，刚才为什么僰族婆婆望了林生一眼，就流了一滴泪，她现在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林生，你是不是还想起了什么？”候倚满眼带泪地问道。

　　林生攥着送远剑的手青筋暴起，看起来在极力克制着什么，而后，他又松开了手，缓缓说道：

　　“十年前，宋嫌就死了，对吧。”

　　他说道，不像是疑问，而是肯定。

　　十年前，审判台上，宋嫌被剔去一百根仙骨，本来还有救。可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把自己的心给剖了，仙帝给宋嫌输了整整七天的仙气，也没能留住他。

　　仙帝打算把宋嫌埋在昆仑山。

　　那个时候，恰好碰到从往生崖来到昆仑山的候倚。候倚跟仙帝说，她愿意把宋嫌送到荒境，搏一搏生死，前提是要拿林生做交换。

　　仙帝问林生同意吗？

　　林生答应了。

　　于是，他给候倚供了十年的血，因为这是他承诺的。

　　而宋嫌，却没能抵达荒境，他在被候倚送往荒境的途中就死了。

　　后来，候倚划开他的左肩，在他的锁骨上挂了一个甚小的梦驼铃，梦驼铃直接控制着林生的心脏。它每日只负责做一件事，那就是催眠林生，让林生相信，红莲池里，九重劫中，被八十一个梦驼铃围住的人是宋嫌。而他必须日日前往红莲洞，用自己的鲜血供养着宋嫌的心脏，直到宋嫌重返人间的那天。

　　十年前，也是在这样的茫茫大雪中，他眼睁睁看着宋嫌闭上了眼睛，群山一片寂寥，只剩狂风呼号，他却什么都听不到。

　　那天，林生在大雪中坐了一整天，积雪满肩，却无人替他拂去肩上雪。

　　今日，他持剑立于山巅，风依旧是风，雪依旧是雪，人却比以前更冷静了。他拍掉肩上的积雪，收剑入鞘，问道：

　　“我可以见见他吗？”

　　见一见十年来他用鲜血供养着的人。

作者有话说

　　“你是个好孩子。”写这里的时候我突然哭得好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