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言念二禾

3、万花丛中 落落风华

　　林生见御卓不太高兴的样子，立马道歉：

　　“大师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的。淳然师叔都嘱咐过我了，让我少说话，说我说多错多，可是我没忍住，对不起，我以后不说话了。”

　　“对不起。”

　　“林生，不是你的错。”御卓说道。

　　“当年三台灭门惨案，你不是唯一一个记得的人。掌门，众长老，以及很多师兄弟都与三台的师兄弟有往来，我们每一个人都记着三台的众师兄弟。所以今天，你不应该把责任担在自己一个人身上。要知道，为三台报仇，是我们很多九峡弟子的夙愿。”

　　御卓想起五年前，听说三台一夜之间被灭门的时候，他正在益州城捉妖。那时他刚刚降服了一个追寻已久的大妖，正在面馆里吃面。

　　他看着腰间的葫芦，想着到时候见到了渠生，一定要向他好好炫耀一番。

　　结果一口面都还没咽下去就听见邻桌的人在说什么三台被灭门之事。

　　御卓一剑出鞘，直接把桌子击碎，吓得那几人不敢动弹。

　　“你说什么？”

　　“没没……没什么？”

　　“三台怎么了？”

　　“被……被灭门了，三……三千弟子无一生还。”

　　“放屁！”

　　那是御卓第一次失态，作为一个修道之人，身上尚且穿着九峡门的远黛清思袍，居然做出如此大不敬之举。

　　那是弱冠之年，年轻气盛的御卓唯一一次失态。

　　后来，等他赶到三台山的时候，山上早就光秃秃一片，连人带山烧得个干干净净，尸骨无存。

　　再后来，御卓听说淳然师父打破三台的结界救回来一个弟子。

　　他抱着最后的希望看了一眼那个灰头土脸的弟子。

　　“不是渠生。”

　　他说，眼里最后的一点光突然灭了。

　　所以，当时，他到底是有点恨林生的吧。

　　为什么是林生？而不是渠生？

　　只不过，五年过去了，他早就放下了。

　　“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林生，不要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扛。”

　　林生点点头，问道：

　　“你刚刚说的‘归风送远，御卓渠生。’是什么意思？”

　　御卓想了想说道：

　　“巴蜀曾出现过一对绝世好剑，一把叫归风剑，一把叫送远剑。这两把剑分别在一个叫御卓和一个叫渠生的少年手里。这两个少年从小就立志长大后要有一番作为，只是一个没能长大，而另一个也没有什么作为。”

　　林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在御卓身后，走到了山下，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

　　“那个御卓，是你吗？”

　　御卓笑道：

　　“总算反应过来了。”

　　“那你和渠生师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很好，很好。”御卓喃喃道。

　　“我们曾经说过要一起仗剑走天涯，斩妖除魔，匡扶天下，拯救苍生。”说完，御卓笑了笑，像安慰自己似的说道：

　　“只不过是年少的玩笑罢了。”

　　——————————————
　　九峡门下山之路，道路崎岖，沟壑纵横，待两人到青州城时，已是傍晚时分。林生没有生活经验，全靠御卓打点。林生跟着御卓随便进了一家客栈，御卓似是这里的常客，一进门，胖胖的老板就招呼道：

　　“御卓道长，你来了，怎么今日逢安道长没跟你一起来？”

　　“师弟另有要事要忙，还请老板准备两间客房。注意，不是逢安的那间，给我这个师弟另找一间。”

　　“好的好的。”老板点头哈腰就忙着去打点了。

　　客栈位于僻静之地，与青州城内繁华闹市一江之隔。

　　站在二楼客房里的林生推开窗，看着楼下流水缓缓，有人泛舟于上，撑杆前行，身披余晖，金身玉立，看起来不像渔夫，反倒像偷跑出来玩的公子哥。

　　那人突然转头向林生望来，他摘了头上的斗笠，冲林生不怀好意地笑着。

　　这一笑，惊得林生愣住了。

　　好、好奇怪的感觉。

　　“林生，林生。”

　　听见御卓在敲门，林生回头应了一声：

　　“进来。”

　　待林生再回过头来时，江上之舟已不见，舟上之人也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你在看什么？”御卓凑了过来，也向外望去。

　　“没什么，放松一下眼睛。”林生说道。

　　“话说，你带着这黑布看的见东西吗？”

　　“我天生鹰眼，目视千里，能看到很远的东西，眼杂了心就不静。游仙师父特地为我找衣锦世家覃家山庄求了一块绫光布。我从黑布里面可以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我的眼。所以即使隔着黑布，我还是可以将眼前之物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林生喜欢站在很高，很远的地方，摘下黑布，望着众生相，虽不入人世，但遍尝冷暖。他虽然有时反应迟钝了些，但心里大抵都是明白的。

　　“那你师父对你还挺好的。”

　　林生点头，“你来找我有事吗？”

　　“食婴鬼最喜欢吃刚出生的新鲜婴儿，我们只有在产妇家里守着才有机会抓到她。我刚从老板那里打听到，今夜有两名妇女临产，一个是凤舞楼的越阑珊，一个是李家的李大娘。你打算选哪个守？”

　　“选你选剩下的那个。”

　　话是这么说，但为了公平起见，御卓还是决定抓阄。

　　最后的结果是林生守凤舞楼的越阑珊，御卓守李家的李大娘。

　　“那个……凤舞楼是青楼来着，你小心一点。”出发之前御卓嘱咐道。

　　“青楼是什么？”

　　“嗯……就……有很多姑娘。”

　　“噢。”

　　“噢？”御卓惊得下巴都掉了，就一个‘噢’，林生怎么这么淡定。御卓见到过许多九峡门弟子进了青楼出不来的，出来了也要求为了某个姑娘还俗的。所以除非迫不得已，没有那个九峡门弟子愿意以身犯险入青楼。

　　林生就一个‘噢’。

　　“算了，我们俩交换吧。”御卓于心不忍，林生虽然说话迟钝了些，应该不会对男女之情也迟钝吧，万一把林生带出来后带不回去，师父怪罪下来他担不起这责。

　　“师兄，青楼是不是特别危险？”林生问道，一本正经，像真的不知道青楼是什么一样。

　　“嗯，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御卓说道。

　　“那师兄让我去吧，我不想让师兄受伤。”

　　见林生如此坚持，御卓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好拍拍他的肩说道：

　　“努力。”

　　——————————————
　　巴蜀山多，春来夜雨也多，雨水下得淅淅沥沥，林生撑伞走在长街上，路上的水氹在月色映照下泛着银光，林生缓步走过，似踏在碧波江上一般，极为惹眼，一路走过，吸引了不少目光。

　　林生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喧闹之声近了，胭脂香气近了，璀璨烟火近了。

　　凤舞楼不远了，越阑珊也不远了。

　　当欢声笑语充斥林生耳朵时，他停下了脚步，收起了伞，抬头望了一眼牌匾：

　　凤舞楼

　　几个姑娘只见来了人，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就马上凑了上去，一边‘公子公子’的叫着，一边忙活着。一个帮林生收走了伞，还有两个分别抱住林生的左右手。夜黑光线不好，几个姑娘就只看见了林生脸上遮的黑布，相视一笑，心神领会：

　　原来是个盲人公子哥。

　　“公子~进来玩啊！”一个姑娘扑了上来，柔媚地叫道，这一叫，得叫多少男人酥断腿。偏偏林生不为所动，推掉了左右的姑娘，拍了拍衣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乱象，绫光布的遮挡下，没有人知道他眼里的惊惧。

　　凤舞楼里的人见了林生都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所有人都停住了手上的动作，世界在这一刻静止，只林生一人，像初次来到世间的小孩，一步一步走进凤舞楼，一脸好奇地打量着。

　　林生素衣白冠，长身玉立，黑布遮住了他的眼，却遮不住他冷峻面颊上的清冷孤寂，让人想起了雪花纷飞之时的寒，无人敢近其身。

　　刚才扑到林生身上的几个姑娘这时才看清楚了，心里顿生一阵后怕，觉得自己是惊扰了什么圣人。

　　林生四下望了望，终于缓了过来，觉得看这些人和看锁雾台上常年的大雾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在视线收回来的前一刻，不小心望见了一人。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林生一时想不起来。

　　那人也望着林生，挑衅地望着，眼神轻浮，悠哉悠哉地半躺在躺椅上，虽然身处万花从中，却仍难掩落落风华。

　　他身旁的几个姑娘见他一直盯着林生看，不乐意了，娇嗔道：

　　“宋哥哥看奴家一眼啊，怎么两只眼全落到了那个汉子身上，难道奴家还没有那个汉子好看吗？”

　　‘奴家’口中的‘宋哥哥’手一挥，让她退下，几个姑娘只好愤愤退后。

　　‘宋哥哥’突然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望着下面的林生，突然一笑，然后伸手抓住梁上垂下的帘幕，借其飞身掠过，像一只飞鸟冲向了林生。

　　只见他稳稳地站在林生面前，冲他一笑，说道：

　　“小子，是不是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