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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风送远 御卓渠生 ...

  •   天色微微向晚,落日余晖笼罩着重峦叠嶂的山以及山间盆地里交错的屋落,偶尔有一两只落单的鸟发出凄婉的叫声从这里飞过。

      在莽林与岩石遍布的崇山峻岭之中辟地造屋,在悬崖峭壁上开凿经洞,在九江汇流处自成一派,这是只有巴蜀九峡门才做得到的事。

      自古蜀道难,而九峡门更是难上加难。这难不仅仅指的是道路崎岖山的难,更多的是拜入门下之难。巴蜀九峡门不仅在三台派、六安派、九峡派西南三派中一家独大,而且在天下九州各置一分派,势力极广,实力极强,为道家中的佼佼者,凡修仙问道之人,莫不以能加入九峡门为荣。

      除了林生。

      ————————————
      淳然掌门来的时候,林生正在锁雾台上练剑。蜀地多雾,林生练得忘我,不知来者何人,待一剑破雾后才发现是掌门,立马把剑收了回来,自伤三分,而掌门毫发无伤。

      “哐当”一声,剑落击地。

      “师叔?”林生抱拳作揖。

      林生没有想到淳然掌门会来锁雾台,五年前淳然掌门把他从三台山带回来的时候说过,此后锁雾台便是他一人之地,全九峡门的弟子不得上来打扰。只不过也对,只是说全九峡门的弟子,也并没有说掌门、长老不可来,况且这也是九峡门的地,掌门来与不来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

      淳然点点头,弯腰拾起剑递与林生,说道:

      “林生,我们该走了。”

      “去哪?”

      “降妖除魔,匡扶天下。”

      “何妖?何魔?何为天下?”

      淳然掌门捋了捋胡子,想不到五年过去了,林生依旧这般迟钝,可惜了他的禀赋。他看着眼前长身玉立之人,比五年前长高了不少,脸也愈发清瘦俊逸,这般道骨仙根,偏偏却心智不足,也说不出是哪里的问题,总觉得有问题。

      “食婴鬼又重现人间,我记得五年前,游仙散人曾经降服过她,那个时候你十六岁,想必也跟在他身边,贡献了一己之力吧。”

      林生握紧了剑柄,刚想说些什么,忍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

      “记得。”

      降服食婴鬼后的第三天,三台山便遭遇到了灭顶之灾,当日若不是渠生师兄让他在三台打坐修行,他怕也会成为三千惨死的同门弟子之一。

      闭上眼,五年前的那一幕依旧历历在目。

      野火纷飞间,整个三台山被烧成了一座秃山,三千同门师兄弟,灰飞烟灭,尸骨无存。

      林生似乎闻到了烧焦了的尸骸的味道,也听到了师兄弟们的哀嚎。

      握剑的手愈发握紧,指节分明,青筋突起。

      淳然见了,说道:

      “虽然不知道食婴鬼和当年的事会有什么关系,但是至少算个线索,当年收拾残骸时,我们找到了食婴鬼的踪迹。五年了,她终于露面了。如果我们抓住了她,向她问问当年的事,或许能知道些什么,也好过现在的一无所知。”

      淳然说得很慢,一字一句,就像对五岁的道童解释什么是七星桃木剑,什么是五龙令旗,什么是三清伏魔铃,生怕林生有什么不懂的。

      林生提剑作揖道:

      “好,听师叔的。”

      当年淳然把林生带回九峡门的时候,林生也是说的这句话。

      “你是谁?”当淳然带着九峡门弟子赶到三台时,只见一少年颓坐于灰烬之中。

      “林生。”被火呛了太久,林生的嗓子已有些许沙哑,但仍旧在废墟里徒手挖着、刨着,好像想要挖出些什么似的。

      “你是三台派的大弟子?”

      “不是,只是普通弟子。”

      “那你怎么能在三台修炼?三台向来只是掌门、长老、大师兄才能修炼之地。”

      林生这才抬起眼眸,眼眶通红地看着淳然说道:

      “师父不在了,渠生师兄也不在了,他们去哪了?”

      林生眼眶一红,着实让人心疼,淳然心被扎了一下,问道:

      “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是巴蜀三仙人之首,游仙散人;我师兄是天下最好的师兄,渠生。可是他们现在不在了,你能帮我找到他们吗?”

      “你师父是游仙散人?”淳然想起与游仙一起同游时,游仙曾向他提起过一个资质尚佳的少年,好好栽培,不日便可得道。

      或许是他吧。

      但他如此迟钝,或许也不是他吧。

      “林生,我是你师父游仙散人的师兄,淳然散人,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师叔带你回九峡门好吗?”

      “不好。”林生头也不抬地说道。

      这时,跟随在淳然散人旁的二弟子逢安说道:

      “林生,其他人想进我们九峡门都进不了,掌门亲自邀请你,你居然敢拒绝。”

      淳然拦住逢安。

      “不得无礼。”

      随即又扶起林生。

      “我跟你师父是多年的好友,如今三台山已毁,在此地长留无益,跟师叔回九峡门,我们一起等你师父和师兄回来,好吗?”

      林生不言,倒是逢安插嘴道:

      “掌门,他这木愣愣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游仙散人的弟子,您可别被他骗了。”

      淳然没有答话,依旧看着林生,以及林生腰间的伏魔铃。银色的伏魔铃上一道蓝光与一道红光缠绕交织,似在争斗。那是林生身上的妖气与仙气被伏魔铃镇住,以仙御妖,收之于铃。仙气是游仙散人的,但那妖气却不知从何而来。

      林生一直没有回话,淳然就那么一直等着,看着他刨着,挖着,挖到精疲力尽,最后倒在灰烬之中,然后令人把灰头土脸的林生带回了九峡门。

      三天后,林生醒来,淳然亲赐素衣白冠,并送他上锁雾台,下令众弟子不得打扰林生修炼。

      林生跪地谢过之后说道:

      “好,听师叔的。”

      ——————————————
      益州城,春。

      一夜春雨湿益州,林生醒来时只觉得衣衫浸润,与往日并无大异,只道今日雾气重了些。推开小窗,只见眼前白茫茫一片,不见远山,不见飞鸟。他眨了眨眼,眼前视野开阔了些,他看见两仪广场上,众九峡门弟子正襟危立,似在等着某人的到来。

      林生虽然可以目视千里,却不能耳听八方,不然就该听到以下谈话了。

      “这人怎么还没来?”

      “对啊,不是说好了要去捉食婴鬼吗?”

      “食婴鬼用得着我们这么多师兄弟出手吗?”

      “哈哈哈,肯定是在锁雾台当缩头乌龟当久了,不敢下来了。”

      众人低声议论纷纷,但也不敢大声说些什么,毕竟御卓大师兄还在前面毕恭毕敬地站着做表率,他们这些小弟子有什么意见也只能低声私语。

      只有逢安,走到御卓身边说道:

      “大师兄,师父让我等我们就得等吗?要不咱们自己去捉妖吧,少了他又不是捉不到。”

      “逢安,此次行动,不是让我们捉妖,而是让我们帮林生师兄亲手捉住她。”

      “凭什么啊?”逢安有点生气。“凭什么他一出来就要当大英雄,我们就当小配角。”

      “逢安。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名利乃身外之物,不争不抢,方为恬淡。”

      “大师兄!”

      逢安还想争辩什么,看到御卓一脸淡然的样子便再也说不出些什么,只好作罢。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林生才姗姗来迟。

      只见一人素衣白冠,轻踏凌云,破雾而来。待雾散去,他不徐不疾走来,一步一步,谦谦缓缓,颇有隐者风范。轻风拂过,空气里似乎飘来一阵奇异药香,没有人知道这是什么味道,只觉得闻着便周身清爽,一下子精神了许多。

      待林生走近,对着御卓微微作揖,说道:

      “久等了,抱歉。”

      御卓见他唇红齿白,眉骨挺立,只是不见眉眼——他眼上系了一块黑布。虽然好奇,但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不好意思直接相问,只是作揖以回应。

      师父说他今年二十一岁,但他身上的长者之气,再加十年也不为过。才五年而已,当初被师父捡回来的那个灰头土脸的少年,突然就变成了仙风飘飘的道者。御卓不禁自问,同样是五年,自己能达到这样的高度吗?

      御卓心里没谱。

      “你……怎么是个瞎子?”逢安向来口无遮拦,直接把心中疑惑说了出来,这当然也是下面众弟子的疑惑,只不过被林生的气场镇住了,说不出一句话来。

      “瞎子怎么捉妖?妖都看不到吧?”逢安冷笑着看着林生。

      林生没有回答他。

      “你什么意思?”逢安气了,九峡门还没有谁敢不把他放在眼里的。

      林生依旧不说话,倒不是傲慢,只是在锁雾台待久了,不常与人说话,他一时不知道怎么说。

      逢安脾气急,气着就想冲上去打林生,这时,淳然掌门的传音到了。

      “今日捉妖之事,暂且搁下,让林生和御卓二人去办即可,其他人继续练功。”

      ——————————————
      “林生师弟,你没有下过山,跟在我身后就好。”御卓把事情交代给逢安后,就与林生出发了。

      林生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御卓身后。

      “刚刚逢安说的事,你别忘心上去,他这个人是个直肠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嗯。”林生应道。

      御卓见林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也只好闭嘴,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着。路上只听得些鸟鸣,溪潺,吹林之声解闷。偶尔也有一两只野兔子,野松鼠之类的小动物冒出来,倒也不算无聊。

      这是林生第一次见到锁雾台外的世界,一切都是那么新奇。

      五年前,他把自己关在了锁雾台,隔离外世,一心修炼。甚至因无人可交谈,荒废了口舌,几乎忘了该如何说话。

      去两仪广场之前跟淳然掌门解释了半天,掌门才明白林生想要自己一个人去收妖,不想连累其他师兄弟。

      淳然不放心,这才执意让御卓跟在他身边。

      走着走着,林生突然停了下来,说道:

      “大师兄。”

      “嗯?”御卓回头。“怎么了?”

      林生朝御卓作了一揖,说道:

      “我刚才忘了叫你。”

      “刚才?什么时候?”

      “两仪广场的时候,我到了就只说了句‘久等了,抱歉。’没有叫你‘大师兄’,因为我当时没有想起该怎么称呼你,是为不尊。”

      御卓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傻傻的小子,笑道:

      “罢了罢了,不拘礼节。”

      御卓这下是完全看不懂林生了,明明一身先生之风,说起话来有时候却像个小孩子。

      罢了罢了,他的任务只是陪着林生捉妖而已,对他这个人,他无需多做了解。

      只是看着林生素衣白冠,就想起三台灭门惨案,顿生怜悯之意,但在看到林生笃定的眼神时,又变成了敬佩之意。

      “大师兄,我听淳然师叔说,三台九峡两家交好,弟子之间也互有往来。”

      “是的,怎么了?”

      “或许,你认识渠生吗?”林生本来没抱多少希望,只是想到御卓或许是他在九峡门唯一能说到话的人,就试一试。

      御卓苦笑,那笑,连笑纹都是涩的,林生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了御卓眼里的痛苦。

      “归风送远,御卓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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