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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六 记得绿罗裙 ...


  •   你的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小孩子,主人,都是很漂亮的小孩子。
      像咪咪,像冰。
      还有一些见也没见过的小孩。
      他们都住在各种各样的小房子和小楼里,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像我和姐姐们的玩偶娃娃,住在小盒子里。
      因为主人很有钱,我们就可以住在不同的小盒子里。而且盒子和盒子之间还用那么奇怪的迷宫小路联起来,如果走错一步,可能一辈子都要困死在里面。
      主人,你真有钱,你的娃娃也真漂亮。
      连那个沉香,都不是不漂亮的。
      那天你问我:“你见过沉香了。”
      我问:“谁?”
      “啃头盖骨的弟弟。”
      “哦他。”我说,“是的,主人。”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啃头盖骨吗?”
      “不,主人。”
      “你想去看看他吗?”
      我看着你的眼睛,断定你想让我去,于是回答:“好的。主人。”
      你很喜悦,唇边又漾起那种笑容,像含着一朵玫瑰。
      咪咪就呆呆的看着你,然后跳上来说:“我也去我也去。咪咪也要去!”头埋在你怀中。
      你说:“好。一起去。”
      你的声音很温柔。
      好像一个秋天,太阳光从梧桐叶子上洒下来,暖和的风慢慢吹过去,永远都吹不完一样,那么温柔。
      就这样,咪咪抱着你的腰,你牵着我的手,一起往沉香的小楼走。冰跟在后面。
      她又回到了我刚见到她的样子,冷冷的、恨恨的,不错眼珠的盯着你的脚后跟,好像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要把你的脚后跟钉在地上。
      你永远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你是主人,永远不会作错任何事情。
      沉香那座小棕楼,也挂着一块匾额,小小、胖胖的,很憨厚的样子,但又好像作错什么似的,姿势像是要掉到门框后面躲起来,可能是挂得有点歪的关系。上面两字是“清明”。
      冰停住脚步:“我不要进这里。”
      咪咪怯怯的滑下来:“人家也不要啦……人家在外面等你好不好?”
      你把她放下来:“去玩吧,河里有新放的红鲤。”
      她欢天喜地的跑了去。
      你牵着我的手,推开棕色的门。

      阳光从我们的身后照进去,我们的影子长长拖在这个房间里,也变成红色的了。
      因为,这是一个红色的房间。
      壁挂、帐幔,红色、褐色……都像血,而且是踩进泥土里的血。
      (丁香花园里,小姐姐的血被人踩进泥土里。)
      (阿姨说:明年花会开得好。)
      我轻轻说:“明年花会开得好。”
      “什么?” 你低头问我。
      “骨碌碌”一阵响,一个骷髅头滚下来,滚到我脚边,停住了,还在微微摇晃,暗沉沉红色褐色的地毯上,白得刺眼,眼窝又那么黑洞洞的。“骷髅头。”我说。
      一个小孩“咚咚咚”跑下来,眼睛盯着地板,摇摇晃晃好像随时可能摔倒的样子,跑到骷髅头旁边,才发现我的存在,吃惊的抬头看我,小小的黑色眼睛,亮得像要炸开来,呆那里很久,不说话,然后张开嘴巴,开始尖叫——他的嘴巴里只有半截舌头。
      不晓得是唢呐还是大喇叭,就这样长长久久的叫下去,不换气、不停止,叫到死为止的那么叫下去。
      我认真的考虑:如果捂上耳朵,算不算失礼?
      这个时候,主人,你踏前一步,轻轻拣起那个骷髅头,塞在他手里——他的一双手只剩下三根手指。
      你蹲下来抱住他,嘴里哼着:“唔——”
      不是歌,没有曲调,就这么简单的“唔”下去,沉香慢慢安静下来,眼睛不亮了,变回呆呆的样子,又露出细细的白牙,“吭哧吭哧”啃着那个骷髅头。
      你把他转一个身,他就“吭哧吭哧”走上楼。
      你拉着我跟了上去。
      楼上和楼下是差不多的陈设,但看起来明亮了很多,因为有许多雪白的骷髅头,这里一个、那里一堆,满地都是骷髅头。
      沉香就坐在它们中间,“吭哧吭哧”、“吭哧吭哧”,背后是那个小小的窗口,我和应如剑就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他。
      你握着我的手:“觉得他很奇怪吧?”
      我点点头:“是,主人。”
      “他比你早来三年,来自洛阳。发现他时他被埋在倒塌的泥房里,嘴里啃着一个骷髅头,他就是靠那个头才活下来。”
      “呃……”
      “说吧。”
      “怎么样靠一个骷髅头活下来呢?”
      “那本来不是骷髅头,是他的妈妈。”
      “啊。”
      “你知道战争?满地都是火和尸体,他妈妈的断头和他一起被埋进去,大概有一个月,他没闷死,但也没办法推开泥墙出来,没有吃的没有水,整整一个月,他是靠啃吃他妈妈的头才活到泥土被扒开,那是一群饿疯了的野狼,闻到了人肉味。”
      “野狼没有吃掉他吗?”
      “刚好我的人经过那里。”你简单道,“把他给我带了来。从那时候到现在,他一点都没变过,还是以为自己活在那个泥洞里,如果把骷髅头拿走,他就会觉得饥饿,不能停止的找东西吃,直到把自己的舌头都嚼下去,把自己的手指也嚼下去……”你把嘴凑在我耳边,气息吹动我脖颈上的头发,“你觉得怎么样,晓蔻?”
      “什么怎么样,主人?”我诚恳的回答。
      (如果你想吓我,那你失败了。你讲故事的方式太镇定、太冷淡,不像是要吓人的样子,所以我怎么会害怕呢?)
      (要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我突然又梦见今天,又梦见你和你的故事,才会尖叫着被应如剑推醒。满身冷汗,泪流满面。)
      当时,我好像只是问你:“沉香是他妈妈给他取的名字吗?”
      “不。是我起的。没人知道他原来叫什么。”你嘴角扬起来一些,冷冷的。
      “那么,您喜欢给新娃娃取名字吗?”我谦卑的问。
      “相当喜欢。怎么样?”你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如果您喜欢,那么可以给我取一个新名字,我一定不会反对的。”我说。
      在阿姨那里,因为小姐姐反对阿姨叫她“胭脂”,弄得阿姨很生气,姐姐打了小姐姐一巴掌,说她不乖。
      我希望你不要以为我是这么不乖的孩子。
      你可以随心所欲给我起名字。
      你看了我很久,脸上是那种奇怪的表情,忽然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阳光:“晓蔻这个名字很好。”你说。
      窗外阳光很好。
      应如剑在阳光中走来。
      抬起头,浓浓的眉毛,向你微一示意。

      咪咪也奔了过来,嘴巴鼓鼓的,一身的水。
      她径直奔向我们的窗子,有一刹那我看不见她,但是听见指甲划在墙上的声音。
      她好像抓着墙在奔上来?
      你笑了。一手挟起我的腰,我喘出一口气,下一秒钟已经在空中,你挟着我飞到窗口,一只手正好捉住奔上来的咪咪,就这样从窗口飞落草地,还耍帅的在空中转了一圈。
      咪咪大笑,喷出来大口的水,旋转中溅出去,满天都是水花。
      你的衣服有秋天树叶子的味道。
      应如剑双足一并:“主人,老三说又找到一个孩子,每天清晨都会失去所有记忆,明天会到。”
      你的收藏品又多了一个,那一瞬阳光照着你的眼睛,金棕色的,好美。
      你微微眯了眯眼睛。
      于是一道雪亮的光。冰连人带剑向你刺来。
      你不假思索把我挡在前面。
      我看见白光,还有冰瞪得很大的眼睛。但是白光没有收住。
      我的脖颈感觉到了凉意。
      然后白光停住了,变回一把剑。
      这把剑停在你两根手指之间。
      冰跌坐在地上,你含笑捏着剑身,递回剑柄给她:“力量的控制,不仅在于进、还要知道如何退。”
      冰看着你,片刻,跳起来面对应如剑:“教我退!”
      不说“请”,没有商量,冰的话好像是命令一样。
      但是应如剑的眼神很温和,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扬起手,作了一个剑势。冰看得很认真,一张脸映着阳光,晶莹剔透。
      咪咪奔回来,手掌间一条湿淋淋的小鱼,塞进嘴里,又吐出来:“唉呀,死了。”表情悲痛。
      这条鱼,原本和那一大口水一起含在咪咪嘴巴里。
      你认真的问咪咪:“你不希望它死?”
      “不。”咪咪说,“我要它死在我的嘴巴里!”
      说话间小鱼又动弹了一下。咪咪欢呼了,赶紧把它塞回嘴里。
      你微笑着,拉着我们坐下,对我轻轻说:“猫的可爱之处,因为它太像人,但是可怕之处也在这里。”
      我点头:“是,主人。”
      “你能懂?”
      “能懂,主人。”
      你不再说什么,仰头看着天上的云:“鱼鳞云,今晚会起风,明天会变冷。”
      我们也一起抬头,看那些美丽云彩勾勾连连在天边。
      这个下午的草坪,阳光在云影中洒下来,应如剑在教冰用剑,我和咪咪一人一边挨着你,看着有云的天空。
      要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会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美一个下午,过去之后,就再也不会重来。
      再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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