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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上元节斗法(二) ...

  •   那道人自天顶潇洒落坐于椅上,然后抬手将有些歪斜的道士铁冠扶正。

      他捋着两绺花白的山羊胡子,笑道:“葛某飞檐路过此楼,尚不想惊动‘雷公娘子’,巧见李公子善人与人临窗小坐,便来叨扰,望君见谅。”他一边说话,一边毫不客气地自斟了一杯酒。

      “雷公娘子”,是汴京食客为云客楼店主蓉裳起的诨名,取其常发雷霆之怒,一震楼堂之义。

      李锦鲤的脑海中霎时浮现出云客楼那个爱梳凤髻、眉心喜贴桃心形花钿、体型高胖的女店主。

      蓉裳本人与其秀美柔情的名儿完全不沾边,是一位出了名的拜金女兼暴脾气大婶。譬如云客楼有个特殊规矩:店家按宾客一年内平均消费情况,将客人分为金宾、银宾和铜宾三类,对一年内消费不足二十两银子的客人一概不允赊账;如有人要吃霸王餐,蓉裳率领的鸡毛掸子队和几位肥硕大厨挥舞的烧火棍可不是好受的。

      李锦鲤和好友曾私下评论蓉店主就是个掉进钱眼里的人,要想在此白吃白喝什么门儿都没有,没想到神神叨叨的葛天师着实让他们惊呆了一把。

      葛天师大名葛淇奥,自称是晋代“小仙翁”葛洪的后裔。下颌扎两绺山羊胡子、一身黄衫道人打扮的他在云客楼里实在招眼,而且此人爱点酒食、听小曲,却经常囊中羞涩,不得不多次和掌柜打哈哈谈赊账。起初,李锦鲤、杨凛等人绞尽了脑汁,也不能理解蓉店主为何不大发雌威,居然能反复忍受穷老道的拖欠行径。后来方知,那个葛天师暗地里差遣了爱徒——京城郊外沈大户的爱孙、沈云罗少爷替他付款,否则他早被“雷公娘子”亲自举着鸡毛掸子、夹带一顿臭骂撵出城门外。

      此时,李锦鲤不由暗忖:葛天师孤身而来,八成是靠施法术赚来的钱财又不够用了,想来此地蹭美食,却无意间发现了我和阿凛。

      葛道人饮下几口花雕后咂了咂舌,眯眼说:“李公子善人,你们哥俩最后的几句对话,贫道无意间尽收耳中。倘若善人不介意的话,还望你替贫道解惑一二。”

      “呃,道爷但问无妨。”

      “那位柳女公子,是从六品通直郎柳淡风府上的千金吧,听说令尊和柳家是故交,才结下了儿女亲家?”

      “这……呃,勉强算是啦。”

      葛道人伸手将果盘中一块金丝党梅干丢入口中,吹着胡子懒懒道:“按理说,你和柳女公子二人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是公子似乎对她没半分好感,莫非……是相处日长,便因爱生忧、因爱生怖?”

      李锦鲤瞬时表情石化——他被面前这位道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击溃了,苦着脸没好气道:“十年前的某日,众位叔伯辈的来客携子女在我家梅林赏花,我独自在后院秋千架上玩,没想到一个野丫头忽然闯入后院。”

      “你说的野丫头,就是柳女公子吧。”

      “哼,那时的她,半张脸是胎记,门牙尚未长齐,却一心同我抢秋千玩,彼此还打了一架。为此晚辈不慎摔落秋千架晕死过去,一连昏迷了七日,后脑伤疤至今还在。”

      “那她应该也受了伤?”

      “那丫头还好,不过是被扯下十多根额发。倒是苏醒后的我,刚刚认出娘亲等人,大喜之后竟没想到再度遭遇打击——”

      “李善人指的是……两家定亲?”

      李锦鲤痛苦一叹:“唉!当初那一日,柳伯父在我的病榻前对家父赔礼说:不管日后我能不能醒来、神智能不能恢复如初,两家儿女必结为秦晋之好;而我那随和的老爹居然也允诺了!”

      “观善人的风神身骨,能恢复如常应是不幸中之万幸。不过,贫道能说落秋千的劫难是你自讨苦吃吗?”

      “什么鬼呀?!”李锦鲤瞠目愕然,“天师大叔,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来者皆是客,善人昔年何苦舍不得谦让一架秋千?”葛道人伸手夹了块梨干,一脸正气道,“再说当年你昏迷不醒,柳家人提出的补救办法也不失仁义厚道;倘若你真的摔傻了跌残了,甚至不幸夭折,恐怕柳女公子得还你一辈子的泪水。”

      秋千架,秋千架,你就是那惹祸的根苗!

      李锦鲤在心里无声痛呼。

      少年公子苍白着脸,朝葛天师拜了一拜,目色凄然道:“总之,晚辈对联姻一事追悔莫及,空有一身刀法剑术却对此‘姻缘劫’无从下手。素闻天师见多识广、行侠仗义,求您帮我支个妙招吧。”

      老道乐了:“化解此等小事,又有何难?李善人若肯拜贫道为师,随我入山林静心修道,可将红尘三千烦恼尽抛九霄云外。”
      “什么?天师要我借修道……来摆脱那个丫头?”

      “嗯,你可以考虑一下。对了,过几日是上元佳节,我那徒弟小沈告假了,你有兴趣和我学几招术法表演捉妖吗?”

      李锦鲤闻言,差点一个倒仰栽倒在地。

      ***

      北宋立国后,将宵禁推迟到子时开始,以方便市民的夜生活。上元节期间,朝廷为了营造君王与民同乐的氛围,允许京师连续张灯五日,普天同庆。汴京城内一时间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因残冬百花多未吐蕊,水桥街道旁的树木间捆插着各色彩绫剪裁的鲜花嫩叶,几可乱真。

      正月十五一大早,李锦鲤便携小仆前往位于皇城西北处工色巧绝的玉清昭应宫上香,南行逛了太平兴国寺后,在附近的小馆子点了碗铺羊面,再穿过御街入了大相国寺,在寺内书画市场参观了国朝名公笔迹。午间,他回家宅与家人聚餐,午休半个时辰后,再度出门约人逛了鸟市、珍玩铺和靴帽店。

      不知不觉日已西沉,李锦鲤骑马沿着汴河大街一路溜达,准备今晚在云客楼通宵玩乐。

      暮色渐深后,云客楼上金碧辉煌,楼内外车马盈门,楼层各间人声鼎沸,有人加菜添酒,有人临窗赏月,有人正远观不远处汴河旁搭建的鳌山灯。李锦鲤刚步入门槛,便看见云客楼的店主蓉裳头梳高髻,戴着时兴的莲萼形花冠,左右斜插白角梳,身着紫色对襟旋袄,佩深金色褶裥裙,足蹬自制的五色云霞履,正在楼梯间上下撺掇;她那涂染蔻丹的白胖指间正挥动着一方泛着银色水光的鲛绡丝帕,伴随一阵爽朗笑声迎接八方宾客。

      李锦鲤命小仆将马牵入后院,自己缓缓步入北楼阁,在楼外的飞廊上,与一身崭新湛蓝色道袍的葛淇奥不期而遇。原来,葛天师主动提出今晚在云客楼表演技法,分文不取,为蓉店主的生意助兴。他神神秘秘地对李锦鲤道:“今晚可是贫道大显神通的好机会,你得全程捧场啊。”“一定,一定!”

      李锦鲤犹记一年前初识葛天师时,感觉此人不过是个会写青词、贴撒符咒的闲散道人,还喜欢自吹自擂、故弄玄虚,没啥真本事。可是半年后发生的一件趣事,却叫他大开眼界,对其刮目相看。

      那天午后,葛天师尝完红丝水晶脍、饮罢青梅酒,揉了揉圆鼓鼓的大腹,走到柜台前排出十二个铜板,憨笑着向掌柜马老六再度提出赊欠,马老六一张马脸拉得老长:“道爷,本店规矩,每月赊账事不过三。您这是第四回了,得向蓉大店主亲自解释去。”
      “没关系,我这就变现钱给你。”说完葛天师返回座位开始掏长凳上的褡裢。

      “别别,您别忙活了,咱们这儿已不缺驱鬼符和耗子药啦。”

      四周客座上吃茶的李锦鲤等人哑然失笑。

      葛天师脸上毫无愧色,施施然从褡裢中掏出几粒菱形小黑籽,撒入蓉裳婢女小诗递来的带土钧窑青瓷盆里,向酒保陈大官要了些米酒和厨房油渣,在椅子上盘膝对着青瓷盆念了一会咒语。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投了过来。

      半晌过后,瓷盆内依旧毫无动静。一些客人摇头结账离开,立在一旁的婢女小诗打了个哈欠,理了理鹅黄色围腰上的褶皱;酒保陈大官肩搭长抹布走上前,凉凉道:“道长,变好了吗?小弟要收拾桌面了。”

      “各位再稍等片刻,我以天师传人的名义担保,这盆里会有奇迹发生的。”

      其余客人又耐心看了一会儿,突然间,盆土的上层开始翻动,似乎土里有蚯蚓钻动,随即土层中冒出四根白色的“肉芽”,大家尚未缓过神来,蠢蠢欲动的肉芽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一片类似竹荪的钟罩菌,个个约有八|九寸之高,还发出嫩竹的淡淡清香。随后,葛天师将它们一一拔起,央请厨师做了道下酒菜请在座客人品尝,有几位胆大的夹了一两片咀嚼起来,李锦鲤也是其中一个。

      没想到那钟罩菌入口极其鲜嫩滑溜,这些客人们如食仙草般飘飘然了半日后,一齐围了上来,嚷着欲出高价购买种子,葛天师却悠悠说某年某月某日,自己在雷州偶遇一爪哇国商人,用大还元丹从他手里换了六颗种子,其中有两颗在家中做实验用了,仅剩下四颗全在盆中结了菌,均入了大家腹内。众客面露失望之色,葛天师哈哈一笑,随即推荐起自家收获、配置的极品药材,如长得似人形的何首乌、小如钱币的金钱龟儿、灵芝香芋粉塑的童子“魔合罗”,个个叫价不菲,但片刻间就被人疯狂抢购完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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