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日》羽馥

10、Promise

　　窗外下起了雪。

　　这是一处被修建在西伯利亚原始森林之中的屋子，从外形上看去，有些像上个世纪伐木工居住的地方，矮壮敦实的地基和粗糙暗沉的石块墙面以及较为高耸的斜坡式屋顶，无一例外透露着在酷寒地带生存的特点：

　　这是一种肃杀的，严苛的，具备着雄性侵略性质的模样。

　　佐助的目光先是扫过眼前那处薄荷色的床头矮柜和它上面所摆放的一个插着几朵陈旧的纸花，样式简单却精致的玻璃花瓶，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层已经拉开了一半的淡蓝色窗帘上。大概是因为距离窗户太近的缘故，他可以看见较为轻薄的布料正随着漏进来的一丝丝冷风而微微地鼓动着。

　　与房屋太过硬朗的外围造型不同，这屋内的设置无一不在透露着这里曾经是女性居住过的地方。

　　干净整洁，又不失一些淡而细致的优美处理。

　　佐助闭上眼睛，感觉自己似乎还可以从干冷的空气里嗅到一点安静的花香。

　　这时屋里的门被打开了，他睁开眼，看见健壮的金发狼人正扛着一捆木料走了进来，他的肩头处落满了积雪，却因为身形过于高大，以至于在进门的时候被全部摩擦抖落掉了。

　　“啊，这外面真是太冷啊我说，”鸣人不满地抱怨着，躬下身将木柴放在了屋子的壁炉旁，然后顺便拍了拍腿上的淤泥和雪粒：“佐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的时候冷吗？”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鸣人在一旁却像是没看见似的顾自地说道：“别担心，马上就不冷了。”说完，他便开始拾掇柴火准备再将壁炉里的火焰燃得更旺一些。

　　这差不多曾是他的一种习惯。

　　佐助看着鸣人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收拾木柴的样子，那人动作熟练而上手，就像是一千多年前他们还在山中流浪时的经历，而这样的想法忽的让他从心中生出一丝奇怪的错觉：

　　仿佛我们还从未老去一样。

　　他很想问他这些年他都到哪里去了，在哪里生活，过得怎么样，还记得自己多少，但是不知为何，千言万语最终到头来只剩下了如今这番在寂静雪林之中似火苗一般旺盛延烧的相对无言。

　　他不知从何问起，也不知于何处结束。

　　喉间被撕咬的伤痕仍不时有余痛浮现，佐助试着开口，却不料入耳的声音尽是那样的嘶哑难听。

　　还在往壁炉里添加柴火的鸣人因为身后人传来的动静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站起身不怎么在意地往身上擦了擦，走到对方靠坐歇息的床边，从兜里掏出了几颗暗红色的果实放在了佐助的摊开的手心里。

　　佐助盯着那几颗已经略有些干瘪的圆形红果儿，一脸疑惑地看向身边的狼人。

　　“这是山楂啦，”鸣人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我今天在山上发现的，虽然有点干了，但应该还能吃……”

　　佐助微微地叹出一口气，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与胃部，意思是血族无法食用除鲜血和曼陀罗花以外的任何食物。

　　但不料，他的此番行为却引得对方那双湛蓝如晴空般漂亮的眼睛里凭空生出了一股子难以预见的悲伤，于是鸣人的下一个动作便是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佐助。

　　“抱歉，抱歉，都是我不好——”狼人高烫的体温几乎穿透了二人间厚重的衣物，并由此传递到了佐助冰冷的皮肤上，他将脸埋在那处狰狞的伤口附近，声音发闷：“都是因为我，佐助连山楂都吃不了了，喉咙那么疼，怎么能吃东西呢——”

　　佐助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是以前，自己大概会推开他，然后赏他一个爆栗解释清楚才对吧？

　　而现在，他却看着手心里被放入的那几颗山楂，静静地坐在那里任由他梦中的少年将自身揽入怀中不再放开。

　　恍若隔世。

　　鸣人见佐助没什么反应，又猛地直起身来看着他，一脸的小心翼翼：

　　“那个，佐助，我——”

　　味蕾处突然爆发出一阵酸苦堵住了鸣人接下来的话语，佐助动作迅速地将手中的山楂塞进了他的嘴中，让对方扭曲着一张脸差点儿没被这样的袭击刺激得流出眼泪，但却还是硬生生地将那枚果实给吞了下去。

　　“哇！”好不容易才将口里的酸涩压下去，鸣人就苦着一张脸埋怨道：“佐助你怎么可以这样——”

　　然而，话刚到一半，他便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这名黑发的血族正面朝着他，展露出了一个柔软而温和的微笑。

　　于是就在那一刻，鸣人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从最核心的那一层面经历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山崩地裂。

　　多少年了？

　　鸣人在心底里默默发问，但却始终无法回忆起某个具体的情节，他在混沌的时光中行走着，时而清醒，时而浑浊。所有的历史对于他来说是断裂的，犹如潜行到极致却突然深坠高崖的经历：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与寂冷之中，他从中探出的所有挣扎都幻化为了不断在制造着血腥悲剧的利爪。他是失去了族群的孤狼，因饥饿和无法被排解的恐惧而笼罩着，猎人无法驯服他，于是便放逐他；羊群因为恐惧他，所以到头来曾拥有的一切温软都将是镜花水月的幻觉。

　　可是自始至终，即便深处于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他也竟然会怀揣着一种奇诡的预感，好似就在那生命尽头的某一刻，所有的悲伤与愤怒都将由于一个必然的存在而突然烟消云散。就像是亿万年前储存着蝴蝶翅翼的一枚晶莹琥珀或是海底牡蛎里磨合的一颗珍珠，将一切灾难死亡和苦痛疾病都尽数转化为迤逦绝伦的传世珍宝。

　　而这样的珍宝，在鸣人看来，足以穿越时光。

　　佐助，佐助。

　　他在心底喊他的名字，满溢悲伤绝望却又欣喜交加。

　　“我要带你回家。”

　　一千两百年前，一个少年对另一个少年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