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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Home ...

  •   黄昏是饥饿的代名词。
      佐助在这间林中小屋里晃荡了一圈之后,十分确定在这个连野狼都能饿死的季节里,他如果再不出去找些东西吃的话,很快就会因为体力透支而陷入深眠。
      他曾见过那种由于长时间未进食而殆尽血肉的同胞,变成了一具干枯的骨架被置放在棺木之中,用被施洗了符咒的麻布缠绕裹挟着,沉放在地窖里。有人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告诉过自己,这样的血族在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以后,以一滴处子之血为契约便可以再次诞生于世。那时的自己对这样的结论毫不怀疑,然而事实上,在经历了同等漫长的年岁过后,佐助发现,那些形容枯槁以葬礼的方式守望新生的祖先们,没有一个能再从那处幽暗潮湿的地下走出来。
      起码,在过去的一千多年里,他没有见过。
      那是在暮年后期饱受饥渴与病痛折磨的血族们,被施予涅羽之前为自己所赢得的最后一丝尊严。
      永远的沉睡,就像人类的死亡一般,而死亡则是他们距离阳光最近的那一刻。

      1913年四月初,他在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中见到了极富盛名的古埃及亡灵书,与此相伴的还有一批被人盗掘或重金求购后展览于世的木乃伊。那些或裸露或被重重包裹于亚麻尸布里的遗体如同虫蛹一般,即使□□早已残缺不全,干瘪了无生机,却在其绘有华丽精致图纹的棺椁之中,给他带来了一种似乎在无数个春秋之后依然能够破茧成蝶的假象。对于个体而言,死亡的瞬间深刻美好。他默默地看着阿努比斯以鸟羽衡量死者灵魂的那一幕,忽觉生命可被比喻为海中落石,不可承受之轻,亦不可承受之重。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布满了矛盾的美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已然畸形的过去催生出了自己如此病态的审美标准。

      那次与木乃伊的相遇源于一场无疾而终的旅行,早在1905年他便随船队漂洋过海来到了这片古老大陆的西方一岸。同他的故乡类似,所抵达的终点也是被海水所环绕的岛屿之国,但与受季风影响的东方不一样,这里由于频繁的洋流运动而始终潮湿阴冷。连绵阴雨在欧罗巴的北面浇灌出如玫瑰般繁盛的吸血鬼氏族,这里一度是世界的中央,也一度因最初的贫瘠与无人问津为后来播种现代文明的野蛮血腥留下了肥沃的土壤。佐助想,是否因为这里的海盗们将这个星球上的日出与日落都汇聚于同一个强大帝国的版图之中,造成了他故乡的人类对未来的海洋争霸生出了一些错误的解读?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要交付给时间去探索。他在英国一直待到了1917年一战结束,在此期间,他一直住在靠近苏格兰附近卡布里奇郊外的一处农场里,那里偏僻廖无人烟,是个隐居的好去处。除了偶尔接待到访的血族来客外,其余的时间他都靠着勃朗特姐妹和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打发时间。

      【我爱他是违背常理,是妨碍前程,是失去自制,是破灭希望,是断送幸福,是注定要尝尽一切的沮丧和失望的。可是,一旦爱上了他,我再也不能不爱他。】*

      健壮的狼人在清晰地解读了血族面孔上所浮现出来的饥饿后,便不知从哪里拖来了一只年幼的麋鹿。佐助猜测对方或许是早有准备去度过这里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他盯着幼鹿那双未染世事半分尘埃的清澈双眼,那是属于孩童的一双眼睛,他想,同样,也是猎物的。佐助俯下身,脱掉手套捏了捏它的耳朵,看见麋鹿的眼睫一点一点低垂了下去,随后从袖口里滑出了一柄锋利的银刃,迅速地捅进了颈侧的动脉之中,维持着将匕首埋入血肉里的动作,割开了鹿的喉管。

      血液顺着深褐色的皮毛滑落到了身下摆放的木桶之中,佐助抚摸着幼鹿微微颤抖的身体,感受到温热正逐渐从他冰冷的掌心里缓慢流失。

      然后他将匕首从鹿的尸体上拔出,用杯子在汇满了鲜血的木桶里舀出了一部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解决掉这桶鲜血,在它完全结冰以前。

      但在进食的时候,佐助却不知道在自己身边默默地多出了一个观众。

      他看见狼人正睁着那双蓝色的眼睛,好奇而复杂地看着自己。

      佐助放下杯子,转过头看向他。

      “怎么了?”他问道,声音仍然有些粗哑。

      “没啥——”鸣人发觉自己的行径被发现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盘腿坐在一边,解释道:“就是突然意识到自己是第一次看你这样吃东西……”

      没有确切的回应,佐助只是将一旁放掉血了的麋鹿往鸣人那里推了推:“你不吃吗?”

      鸣人微怔,对佐助这样的反应感到有些陌生。

      但同时也是意料之中。

      即使在过往的岁月里他历经了无数次同血族打交道的机会,但是那些经历在他的脑海中都是不可循其踪迹的,多数都因为药物和器械的缘故而从此将他的记忆化作为一滩泥泞的黑色沼泽,混沌且窒息。他曾是代表国家意志的利斧,有关自我意识的螺母必将会服务于另一个庞然机器的运作,在完全生锈报废前持久地维持着他生命里最暴烈凶猛的那一部分。而仅在可做喘息的空隙里,在自己还未彻底地沦落为一头发疯的野兽前,唯一能够阻止住自己理智溃散的锁链便是那些诞生自遥远蒙昧光阴里的模糊回忆。

      他记得幽深空旷的宇智波大宅,记得廊下母亲温柔的侧脸,记得梅雨季节里晾晒鱼干发霉的腥气,记得莲子在口中晕开的苦涩,记得那在懵懂的幼年时期便已紧紧拉住自己的双手,记得在那双黑得通透的眸子里所映出的自己的模样。

      他记得眼前的这个人在六岁的时候呼喊自己名字时温软清脆的声音,也记得他十六岁时背朝自己决绝离去的背影和二十六岁时他在黑暗里睁着那一对写满了缱绻与悲壮的血红双眼,在自己的耳边轻轻说——

      ‘快些走,不要回头。’

      至此,这一部分只属于他们的历史和记忆便被定格在了最后的一个十年。

      “那时我看见你了。”

      黑发血族突然打破了这段并不令人难堪的沉默,对着正坐在一边静静地注视自己并陷入了短暂回忆里的狼人这样说道。

      鸣人对佐助突如其来的这番话感到有些惊讶,便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佐助朝对方所在的位置投去一瞥,便随即移开了目光,看上去神情依旧淡然,但是他眼周略有颤动的肌肉则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

      狼人的视觉神经是十分敏锐的,所以不出意外,他注意到了佐助的小动作,可心中则猛地一下收紧了。

      他很悲伤。鸣人如此推断着,于是下意识地,他将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幼鹿尸体朝一边挪开,走到了对方的身边,然后坐下。

      “你冷吗?”他问他,房间的壁炉里虽然烧着柴火,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觉得佐助会冷。

      佐助摇头,并且想告诉他血族基本无法感知外界的温度变化。

      于是鸣人伸手握住了佐助露在衣袖外面的右手。

      佐助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那只黑色的皮革手套被人脱去了,细节处的动作十分认真,因为鸣人用了自己的双手去做这件事情:一只手握住手腕,这样的举措让他感到那里有嶙峋的骨骼正突兀地硌着自己的手掌,但不碍事,他的行为几近偏执,另一只手则小心翼翼地将手套从指尖处缓缓褪下,而血族干燥且冰冷的右手便就这样落进了狼人高烫的掌心之中。

      他握着他的手,紧紧地攥着不放开,然后顺着牵引力将对方的整个身子往自己这边的方向扳了过来,他拉起另一只还戴着手套的左手,同样地,只不过是以单手的方式,将手套脱下,接着用自己的双手把佐助的两只手同时捏在一起,移到嘴边哈了哈气,最后放在了穿着厚厚的狐皮马甲的心口位置。

      “还冷吗?”他抬起头问道,眼瞳里的湛蓝有碎裂的趋势。

      即使他知道自己的双手皆被狼人攥在掌中,指尖轻触到温暖的狐绒,可他却仍然无法感知到对方火热的体温。这样的事实让佐助突然感到无比窒息,胸口一阵发疼,因此只得狠狠地咬紧牙关低下头,闭上眼睛,使劲儿地摇了摇头。

      但是没有用。眼睛里的玻璃体在发胀,佐助浑身僵硬却止不住地在颤抖,他咬住嘴唇直至渗出血腥味也想要拼命地阻止住内心里那头随时都会蹦出将自己撕成碎片的猛兽,双手不由自主地抠住鸣人胸口处的那块狐皮,指甲深陷于柔软的毛绒之中,因为用力太狠,就像是凭空触得了一手虚空。

      镜花水月。

      痴心妄想。

      “我——”

      佐助尝试着吐出可让自己缩回双手的借口,却不料被人忽地拥入怀中。

      就在彼此身体接触的那一瞬间,佐助知道自己的身体里的某个地方已经彻底的崩碎掉了。

      猩红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血族的眼泪是鲜血,它们在昏暗的壁炉火光里看上去是浓稠的暗黑色。

      “不冷,佐助,不冷了,”鸣人抱着他在耳边轻轻地安慰着:“不会再冷了,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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