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疾》心英

9、谜团

　　清鉴子送走小童，掩上门后盯着房间里的香炉发呆，他自认为自己还算把人心摸得透彻，却在穆磬这里实打实栽了跟头。刚刚小童送汤过来的时候，他本以为是牵制他的毒或蛊，仔细辨认才发现似乎对他手上的伤颇有些好处。穆磬对他太好了，他却看不出穆磬想要他做什么，没来由的就让一向信奉公平交易的杨家大公子有点儿心慌。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哪里就能让穆磬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示好，就算曾经是机关师第一人的他现在也不过是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废人，穆磬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公子为了什么呢？”小童在穆磬的房间里忍不住问出声：“公子为什么对先生这么好？就算把那疗伤圣品给先生也不心疼？”
　　“他值得那东西。”穆磬只说了一句话，就挥挥手示意小童可以出门去了，小童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出了门，回头看了看他家公子的房间。
　　他自认为跟了公子四年，理应对公子了解甚深，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有的时候就连他也看不透公子此举有什么意义，公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穆磬自然是不知道有两个人正为了他伤神费力，他往窗外看一眼，招手：“楚孟，过来一下。”
　　楚孟凑过来好奇：“怎么了？”
　　“你去清舵主房间里把杨家的卷宗拿来，记住，别惊动了清舵主。”
　　“公子说的是机关杨家？”楚孟压低了声音，穆磬点点头，楚孟答应一声转身离开，溜进清舵主院子的时候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清舵主依旧在公子房间外面不远处十分焦灼地转圈圈，忍不住感叹，不过是被溜走了几个对手就急成这样，清舵主他老人家还是这么要强啊……
　　“楚孟！”转的有点儿头晕眼花地林清坐在树下打算歇歇，一转眼就看到楚孟鬼鬼祟祟地用自己的外衣裹着什么东西往自家少教主房间里头溜达，出声喝住了他：“鬼鬼祟祟地干嘛呢？手里面拿的什么？”
　　楚孟僵住，房间里面的穆磬一愣，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出来：“清舵主，我……”
　　“给公子拿的春宫图，”楚孟抢答，并且挥了挥手中的包裹，想要分享的神态十分真挚，“舵主你看不？”
　　林清眼前一阵发黑，噎了半天才道：“……不了吧。”
　　穆磬僵硬地在林清“孩子长大了”的目光中接过那个卷宗，头一次生出想要将眼前这个说话不经大脑的蠢货点了哑穴的冲动。
　　……
　　卷宗上讲说杨家在机关世家中排行一直稳居榜首，据传杨家是机关谷覆灭之后唯一逃出来的谷主嫡传弟子之后，手段深不可测，近年来甚至还在杨研书的带领下机关之术渐渐有些阴狠毒辣之风。
　　不过看卷宗上所说，他的确是一个惊才绝艳之人，不仅在前辈的机关之上加以精研，制作出了可用来传信的机关鸟机关鼠，还有一件半成品是能够护主的机关人，并且将机关与阵法结合起来，制出了杨家守门第一杀阵，把本就防护严密的杨家更是布置得滴水不漏。自此之后，杨家的地位在武林中可谓是一呼百应。
　　可是……
　　穆磬将卷宗来来回回翻了好几遍，皱起眉，自打三年前杨研书和他弟弟落崖之后，孤身一人回到杨家后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行事不再我行我素，反而圆滑了许多，之后还向武林盟主的女儿提了亲，人人都说杨研书大概是生死关头走过一圈变了性子，可是，好端端一个人，会突然之间转变那么大吗？
　　他从前一直没怎么关注杨家的事情，只觉得能避开就避开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日试探清鉴子也不过是觉得这世上当只有一人能解开那样的机关，才贸然猜测。
　　清鉴子也当真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才被自己轻而易举套出了身份，可是看这卷宗上所说，杨研书现在应当还在杨家准备与武林盟主女儿的婚事，怎么可能这么凄苦地漂泊在外？
　　是他太不会说谎还是太会说谎？
　　穆磬摇摇头，单凭清鉴子在地下机关阵那里眼睛眨也不眨就能破开别人苦心孤诣做下的机关的模样，他就绝对是一个机关大家，他真实身份是杨研书无疑了，所以现在一个杨研书坐镇在杨家，居然还能有一个杨研书漂泊在外，怎么看这件事怎么透出些蹊跷来。
　　“清舵主，”穆磬敲敲林清的门，“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少教主有什么事情尽管讲来，”林清开门把他往屋里让，“老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是这样的，我想问问杨研书……”
　　门在穆磬脸前一寸的地方被关上，林清在里头闷声闷气讲话：“少教主，天色不早了，你还是快些歇息去吧。”
　　穆磬：“……”
　　穆磬哭笑不得地重新敲门：“清师傅，又不是什么大事，告诉我又有何妨？”
　　林清在门内纠结无比，虽说这滑头小子又搬出从前他撒娇地口吻，可是那种事情……
　　“那好吧，我不问你们当初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想知道，现在在咱们分舵的，是不是真正的杨研书？”
　　“那自然是。”这回林清回答的十分爽快，“这小子一副狐狸样，我忘了谁都忘不了他。”
　　穆磬望了一眼依旧亮着灯的房间，转身回了房间，林清在门内松了口气，还好那小子并不是想知道那年的事情来的，不然若是真的抵不住那小子软磨硬泡说出来了他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啊……
　　昏黄的烛光下，卷宗依旧摊开放在那儿，穆磬坐在桌边盯着卷宗发呆，天纵之才四个字仿佛从卷宗上跳下来钻进了他的脑袋里，让他忍不住的回想起把杨研书带回客栈的第二天，他们一同吃饭的时候自己曾经亲眼看见的那双细长白皙但伤痕交错的手。
　　机关师是靠手吃饭的。
　　怪不得他会苦笑着说自己是个废人了。
　　穆磬摸了摸胸口，突然之间心头有点儿堵。
　　少教主一向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楚孟眼睁睁看着穆磬推门进了那个祖宗的房间，顿了下想起这两天只要和他们两个待在一起就会被凶的事实，默默转身——自然，还是一个拥有大勇气的人。
　　“杨研书，”穆磬站在门口，看着灯下那人平静的眼神，“你是杨研书对吧？”
　　“我是清鉴子。”
　　清鉴子叹口气，头疼——自打见了林清，就知道这种情形是躲不过的，他试图送客，奈何魔教少教主向来不拘小节，穆磬没有走反而往前踏了一步：“那么现在坐镇杨家的人是谁？”
　　“是杨研书。”清鉴子说得坦然，仿佛事情就是如此，穆磬摇头：“你说的不是实话，我想听实话。”
　　清鉴子沉默下来，穆磬又往前迈了一步，垂眸看他手上的伤疤：“有试过疗伤吗？”
　　清鉴子猛地抬头盯着他目光锐利：“你今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揭我的伤疤吗，嗯？少教主？”
　　穆磬半蹲下来和他对视：“我明天就带你回魔教总部，岚云在那儿，他一定能治好你的手。”
　　清鉴子被他不容否决地语气惊呆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为何？”
　　穆磬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你值得最好的。”
　　“你认真的？”林清在门外拦住了要回房间地穆磬，穆磬似乎早就料到了他会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回答：“自然是认真的。”
　　“你在搞什么把戏？这么照顾他？岚云有多么难缠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魔教总部岂是想去就去的？他和你是亲？”
　　“非亲。”
　　“是故？”
　　“非故。”
　　“非亲非故你这么待他？”林清颇有些不可思议，“我怎么不知道，我们少教主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济世救人的大善人？”
　　穆磬回望了清鉴子的房间一眼：“既是在帮他，也是在帮我们自己。杨家如今和武林盟主结亲，结盟的意味不言而明，武林盟主如今势力越发壮大，对魔教虎视眈眈，野心不可估量，就算恩人他的手不能治好，若他能留在魔教，我们至少便可以知彼，以后也好做打算。”
　　林清压低了声音：“你说的可是真的？”
　　穆磬轻声笑：“自然不完全是，刚刚不过是让他听到安心，虽然我确实这么想过，但是有一点我刚刚骗了你清师傅，我和他……有旧。”
　　“嗯？怎么可能呢？你从小可是我带大的，你若是和他有旧我怎么不知道？”
　　穆磬转身就走：“自然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林清：“……”
　　这臭小子！现在还学会说一半留一半了！
　　楚孟第二次转悠过来的时候，发现清舵主依旧在他下午转圈的地方待着，盯着公子的房间一动不动，他忍不住感叹，不过是走脱了几个人而已，清舵主一直自责到现在吗？他似乎有点儿明白了为什么教主这么信任清舵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