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疾》心英

18、雪林

　　清鉴子不晓得车外的人一瞬间已经想了这么多，他只是故作冷静地听凌肃把之前要他背的东西一股脑儿背完，满意地点点头，转过身去研究那一堆在凌肃眼中实打实的破烂。
　　凌肃默默看了他一眼，总觉得师兄身上散发出一种愉悦的气息。
　　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他去打扰师兄……
　　清鉴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他，眉眼弯弯，却让凌肃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哆嗦，他瞅一眼凌肃，和善地笑：“……有事吗？”
　　凌肃收回自己刚刚要伸出去的手，往角落里缩了缩：“没。”
　　“那就好。”
　　凌肃察觉自己的脑袋被师兄摸了一下，他抬眼打量师兄的表情——什么叫那就好？
　　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到了伸手就觉得寒凉沁入骨缝的季节，车队又一次因为大雪而误了时辰的时候，清鉴子从车内下来透透气，凌肃跟在他后面亦步亦趋问得肝颤：“师师师兄？”
　　清鉴子含笑转头，显然心情很好：“怎么？”
　　凌肃四下里看了看，好奇：“那个谁怎么不来了？他之前不是天天绕着你转吗？”
　　清鉴子愣了愣，下意识往车队前面看了一眼，然后收回目光，十分淡定：“大概是魔教最近有事，还有心思问这个，大概是我给你布置的学业任务还比较轻松。这样，明天你多背一页。”
　　凌肃：“……”
　　他就知道他不该多嘴。
　　而这时的清鉴子已经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回身就钻进车里开始研究他一直解不开的那个疙瘩。
　　凌肃肝颤：“师师师兄？”
　　清鉴子不答，托起一个零件仔细看。
　　凌肃觉得师兄一定是因为自己提点才意识到那个谁没来过继而伤心，非常难过地跟着钻进车：“师兄啊……”
　　清鉴子眼冒凶光回头，拿着拆下来的箭头对着他阴森森笑：“再打扰我，做出来这玩意儿我第一个拿你试。”
　　凌肃抖了抖，乖乖闭嘴。
　　清鉴子又拿出一个零件仔细对着光看，不期然想到了凌肃刚刚的话，下意识怔了下，手中零件恰好侧歪一个角度，他定神看了眼瞬间精神了，瞬间把刚刚一点莫须有的想法抛到脑后专心致志地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穆磬倚在大树上望着天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凌肃刚从自己师兄那儿哆嗦回来，转眼看到了穆磬也看到了他的脸色，从内心里感觉自己说不定还得哆嗦一回，沉默半天还是慢吞吞挪过去：“大侠……”
　　穆磬转头看他，脸上微笑无懈可击：“饿了？想吃点什么？”
　　凌肃：“……”
　　他看起来每天都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吗？这么可怜的吗？
　　“他呢，他的手最近怎么样？”
　　凌肃一五一十答：“师兄最近已经好多了，手不怎么经常发抖，上面的疤也淡了很多，不过用力的话还是会使不上劲儿，师兄经常因为这个发脾气。”
　　穆磬长长呼了口气，前天在不知道第多少次把自家三叔成功灌醉后三叔终于忍无可忍，抓着自己的衣领醉醺醺地吼：“你小子喜欢谁自己找去！老子跟你没啥可说的！再找老子喝酒老子活劈了你！”
　　虽然酒醒之后的三叔什么都不记得了，但他却不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不过……真的是喜欢吗？
　　穆磬索性把所有的想法抛到脑后，转头把鬼鬼祟祟想要偷摸溜走的凌肃揪回来，在怀里掏了掏把一盒药膏递给他，凌肃一脸疑惑地接过，穆磬盯着那盒药膏道：“之前给他配的药膏应该快要用完了，你把这个拿过去，盯着他每天都要抹，不要忘了。”
　　凌肃点点头把药膏揣进怀里，看着穆磬欲言又止的表情试探：“那……我走了？”
　　“再等等，”穆磬想了想又吩咐：“你师兄最近是不是总在琢磨那个暗器匣？你不要让他太过劳累，他若是太沉迷于此你多把他拉出来散散心。”
　　凌肃沉默了一下有点绝望：“你能换个活计让我干吗？”
　　单单是在师兄琢磨那个暗器匣的时候打扰他就足够让自己喝一壶的了，更别说还要自己拉自家师兄出来转转……
　　凌肃默默看眼前这个人：“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穆磬拍拍他的脑袋：“一顿。”
　　凌肃严肃地坐地起价：“三顿。”
　　穆磬微笑：“成交。”
　　凌肃震惊地看着他！
　　这个人答应的这么爽快一定是自己的要价并没有超出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深深地感觉到自己亏了的凌肃默默来到马车里，看到自家师兄依旧在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零件发呆，颇为英勇地摸了一把脸，往前挪：“师兄啊……”
　　清鉴子没搭理他。
　　凌肃提高了声音：“师兄啊！”
　　清鉴子突然伸手……拿起了放在凌肃身旁的一个零件放在眼前认真比对。
　　凌肃放下捂着自己脑袋的头心虚地松口气，干脆直接伸手把自家师兄的脸扳向自己的方向。
　　嗯……怎么突然有点儿冷？
　　凌肃定定神，果断从怀中掏出药膏：“师兄，抹药。”
　　清鉴子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药膏，打开看了看眯起眼睛：“穆磬送来的？”
　　凌肃点头。
　　清鉴子打开药膏盖子放到鼻子嗅了嗅，轻轻挑起眉——是兰花香。
　　他曾经和凌肃在车内闲聊的时候不经意间提起过他不太喜欢之前那药膏的桂花香味，最好是清雅一点的香味最好，可是按照凌肃这个性子绝对不会细心到把这一点细节放在心上，那么，不是车夫告诉了穆磬就是穆磬亲自听到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清清楚楚地昭示了一个可能。
　　穆磬在躲着他。
　　有意的，或者无意的。
　　清鉴子转头看向窗外，看了很久。凌肃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一声轻笑，疑惑地看向自家师兄：“师兄？”
　　清鉴子唔了一声，转回头看他似笑非笑：“何事？”
　　凌肃疯狂摇头：“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
　　现在的师兄看起来好可怕他还是暂避一下风头吧。
　　清鉴子伸手取了点药膏，垂着目光一点点涂抹按摩，之前被零件打断的思绪又重新活跃起来，穆磬为了什么一直避而不见呢？
　　而且……明明知道这个人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他也不应该过多干预，为什么还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呢？
　　清鉴子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看向一旁傻乎乎缩在角落里的凌肃，冷声道：“你今天，多背两页！”
　　凌肃几乎要跳起来：“为什么！”
　　清鉴子冷笑：“因为我是你师兄。”
　　凌肃看了他半天吭唧一声收回目光，十分委屈。
　　自此之后清鉴子似乎全然忘记了这件事情，每天逗逗师弟做做匣子，日子也就这么优哉游哉地过去，偶尔会对着车窗笑着说一些让凌肃摸不着头脑的话。
　　“这么躲着你可真有意思，不想见不见便罢，躲起来算什么？”
　　“师兄……”凌肃哆哆嗦嗦摸他的额头，“师兄你是不是发烧了？”
　　清鉴子压下他的手暼他一眼，凌肃突然往车外看了一眼：“哎？老邓，怎么车又不走了？”
　　“嗐，前面大雪封山，主子们正在商量主意，说不定得在这儿停个两三天。”
　　车夫的声音从前面传过来，凌肃看着他眼睛闪闪亮：“师兄，咱们下车转转吧？转转吧？”
　　清鉴子知道他想阿虎了，就笑着点头和他一同下了马车，抬眼便是一片幽深的雪林，在冬日的阳光下雪林白的晃眼，恍惚间能看到一点斑斓从林中飘过。两个人提溜着两个大包裹往林子里走，包裹里面是满满当当两大包生肉，隐隐约约听到了阿虎的吼声，却丝毫看不到阿虎的身影。
　　雪林突然不知何时安静下来，阿虎的声音也听不见了，四周静得落针可闻，不时有簌簌的雪花从不堪重负的枝头落下，积成一个个小雪堆，露出青灰色的枝桠斜斜刺向天空。
　　四下里安静得诡异，只能听到两个人踩在厚厚积雪上的吱咯之声，清鉴子突然想到什么悚然回头往来路看过去，雪地上平平整整没有半点痕迹。清鉴子脸色越来越凝重，而凌肃也渐渐意识到什么，主动提过自家师兄手上的包裹，开口：“师兄？怎么了？”
　　“我们入了阵，”清鉴子转头看向四周，眉心微微皱起来：“布阵之人技艺高超，比我尤甚，我连何时误入此阵都不知道，想要出去必要费一番周折了。”
　　凌肃吃了一惊：“比师兄还要高超？”
　　清鉴子沉吟：“正是，这个阵不仅仅是个幻阵，现在看来还是一个精巧的迷阵，莫说是人，就连兽也能迷惑，阿虎怕就是困在这座迷阵里面的某个角落里，就是不知道这个阵是否暗藏杀机，若是如我猜想那般，我们今日怕是都要交代在这里了。”
　　凌肃倒是坦然，他笑起来眉眼弯弯，尚是少年人的脸上稚气未脱却平添一层洒脱之意：“师兄你尽管去破阵，是生是死我们师兄弟一同领下，见了师傅也好有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