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疾》心英

16、画像

　　清鉴子和凌肃进了最后一辆马车，凌肃扒着窗沿儿找他的老虎，鼻尖上冷不防落了一片雪花，清鉴子往外看，皱了皱眉：“今年的雪也太早了。”
　　“可不是嘛，现在才初冬，这雪可就下起来了，这一路可算是难走喽！”车夫在前面插了句嘴，知道自己车上是贵客，没敢怠慢着，扬鞭的时候没忘了往车里头嘱咐一句，“您两位坐好了，咱们要走喽！”
　　凌肃瞅见一旁山林子里一闪而过的斑斓，放心地缩回脑袋，清鉴子随手拿起一旁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整套的笔墨纸砚，清鉴子看着这堆东西愣了愣，一旁凌肃撇嘴：“那叫做穆磬的人马车上还带笔墨，不怕污了衣服？”
　　清鉴子摇摇头：“不是穆磬带的。”
　　凌肃一怔，清鉴子拿起那块墨放在嗅闻着：“是上好的徽墨，三叔为了震慑我们可真是下足了血本。”
　　看凌肃还是不懂，清鉴子放下那块墨给他解释：“咱们已经出发一阵子了，你可有感觉马车有明显的震颤？”
　　凌肃懵懂地摇头，清鉴子看向马车前方，语带笑意：“三叔摆这些东西在马车里，是在告诉我们，魔教的车队，是全天底下能找出来最好的车队，行走时砚中墨不洒，纸上笔不歪，三叔这是在示威啊。”
　　凌肃啃手指，表示自己一时间不能理解文化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谁能看得出来是示威啊，换做是我我就拿着他的这些东西给换几钱银子，还能好吃好喝滋润几顿呢！”
　　清鉴子摊开宣纸的手一顿，转头看他，言语间笑意里头软绵绵藏了针：“所以，他才不向你示威啊。”
　　凌肃瘪嘴：“师兄，你这么说我还是听得出来你在笑话我的。”
　　清鉴子摘下水壶倒了些水，挽起衣袖开始磨墨，正眼没分给他一个：“嗯。”
　　凌肃气鼓鼓。
　　不过还是乖乖坐过去接过手给自家师兄磨墨，清鉴子拿起笔，视线却忍不住落在正在磨墨的凌肃身上。
　　这个年纪，这个动作，实在是像极了当初还每天缠着他要学机关之术的小孩儿。
　　“师兄？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凌肃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清鉴子看他，目光柔和：“想师傅吗？”
　　凌肃呆了呆，还没来得及回答，清鉴子蘸了墨在纸上描画，一边画一边回忆：“当初我第一次见到师傅的时候，他一身蓑衣，笑眯眯的一个小老头儿，就那么站在我的床头看我，他和我说，你醒了啊，醒了就动一动，看还能不能帮我干活儿……”
　　“那时候我被师傅踢出去跑腿，他让我去送信，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结果我刚回去，他就不行了，他还跟我说，说……你回来的太早了，再晚一点，就不用亲手给我下葬了……”
　　凌肃红了眼眶，清鉴子拍拍他的脑袋，目光又沉在自己的画上，语气轻柔：“当初我蒙师傅所救，又幸得他的传承，临别之际他告诉过我，说他膝下还有一名弟子，只是他的身体大概已经撑不住将自己毕生所学全部传授给你，就托我日后若是相见，定要照顾你一二。”
　　“他还说，若你心性依然纯粹，就教授你他毕生所学，若你心性不再明朗，就赠你衣帛赠你银两，赠你娇娃赠你瓦房，保你一生无忧。”
　　清鉴子落笔，戳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拱进怀里的凌肃的肩，让他抬起头来：“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凌肃看着宣纸上笑眯眯的小老头儿，哇的一声哭出来：“我想要师傅！”
　　清鉴子拍着他的背，任凭小孩儿在怀里哭了个天昏地暗，目光越过他头顶看向自己刚刚的画，画纸上的小老头儿拄着歪歪扭扭的拐杖，正冲他笑。
　　落笔并不精细，笔尖还有些颤，但那个人仿佛就在眼前，笑眯眯俯下身对他讲：“你醒了啊？醒了就动一动……”
　　“师傅……”
　　凌肃还在委委屈屈地呜咽，清鉴子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最终抬起的手放在他的头顶：“哭吧，师兄在呢。”
　　“师傅他仙去的时候，有告诉你去杨家找我么？”等到凌肃哭累了，清鉴子给他倒了杯茶，凌肃一边喝一边打嗝，顺便呆呆摇头：“他就给我留下那张纸条，我就自己出来了，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就跟着阿虎。它去哪儿，我就跟着它。”
　　清鉴子若有所思点点头：“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凌肃好奇问，清鉴子笑笑：“不过是我左等右等你都不来，以为师傅他忘了这件事而已。”
　　中午时分，穆磬再一次掀开车帘见到清鉴子和凌肃地时候，吃惊地发现他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突飞猛进到凌肃可以挨着清鉴子坐并且亲亲热热叫他师兄的地步了。
　　“这是……”穆磬略带疑惑地看着凌肃依旧红肿的双眼和两个人太过亲密的距离，换回来清鉴子一个略带得意的小眼神。
　　穆磬看着清鉴子，目光柔和下来，视线从凌肃身上一略而过瞟到桌上那幅画，扯着缰绳让踏雪的速度降下来和马车一般并肩前行：“你画的？”
　　清鉴子伸手取过那张宣纸，从窗户中递给他，一边调侃：“三叔为了压压我的锐气，可是下了不小的手笔，这些都是有市无价的珍品，等等还要烦请你替我谢谢三叔了。”
　　穆磬将画还给他，张了张口低声道：“你要是有锐气，我开心都来不及。”
　　清鉴子没听清：“你说什么？”
　　穆磬摇头：“没什么，饿不饿？出来的匆忙，车里的干粮带的种类有些少，若是不合胃口，我这里还有一袋果脯，在路上实在无聊也能吃些解闷儿。”
　　清鉴子倒也没推脱，接过那一小包果脯：“那就多谢了。”
　　穆磬转身离开，风中还能隐隐约约听到了凌肃抱怨的声音：“还种类有些少，怎么，我想吃什么他都能给我弄过来吗？我还想吃叫花鸡呢！他能给我整来吗？”
　　“你坐了人家的车，还挑什么，况且穆磬做了什么让你这般看他不顺眼？”
　　“还不是……”
　　声音渐渐听而不闻。
　　清鉴子一边慢慢教凌肃一些简单的阵法知识，一边将当初在谷底学到的所有东西背默下来，凌肃靠着马车死记硬背，偷眼打量自家师兄执笔的那伤痕累累的手指。
　　清鉴子发现了他偷偷打量的目光，但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拿笔杆敲了敲凌肃的脑袋：“今日不把我教你这些东西尽数背完，别说叫花鸡，就连这些果脯你也不要想了。”
　　凌肃对着他皱鼻子：“好像我背完了就能吃到叫花鸡一样。”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穆磬一掀车帘走进来，在清鉴子身旁坐下，对着凌肃晃晃手中的小包裹：“猜猜这是什么？”
　　凌肃眼尖，一眼看到了包裹摇晃的时候露出的土黄色的外壳，不敢置信：“这是叫花鸡？”
　　穆磬挑挑眉，看看身边的清鉴子：“如果他教你的你都背会了，这只鸡分你一半，如果没有，那你就只能看着我们两个吃了。”
　　清鉴子默认了穆磬的这个提议，看着小孩儿在吃食的诱惑下发了狠的背书，低声问老老实实坐在身旁的穆磬：“在哪儿弄的这东西？”
　　“刚刚马车路过了一个小镇，无痕比其他的马脚力快一点，我就顺便去了那镇子里头逛了逛，买了些吃食和用具，顺便让酒馆的厨子帮我做了个叫花鸡拿回来。”
　　穆磬突然间想起来什么，掏出一包糕点放在他面前，无视掉凌肃偷偷瞄过来的眼神邀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也不是很清楚他们做得什么好吃，我看这糕点铺买的人还挺多，就带了他们的特色点心回来，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清鉴子只是拿起来尝了一个就放下了，被小孩儿有如实质的目光看得有些想笑：“有劳费心，只是我平日里不怎么爱吃甜点，好咸口，倒是辜负你一番好意了。”
　　穆磬随手把那一纸包糕点丢给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这边的凌肃：“既然这样我下次买些别的，今天在车里坐了一整天了，要不要出去转转？车队走得慢，我们转完了再来追车队完全赶得及，恩人意下如何？”
　　清鉴子想了想欣然应允，拍拍正在开心吃糕点的凌肃：“我们出去转转，你在车里好生温习功课，回来后背给我听。”
　　凌肃眼睁睁看着师兄成功被拐走，瞬间觉得自己嘴巴里面软软糯糯的糕点都有点发酸，没有了之前那么香甜。
　　师兄被这么轻易地拐走，就不怕他这么一个小孩子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马车上受到欺负吗！
　　刚和师弟敞开心扉沟通的师兄不应该时时刻刻陪伴在师弟身边吗？
　　不开心。
　　果然，那个叫做穆磬的人就是不讨他喜欢。

作者有话说

　　那个……新、新年快乐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