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讳疾》心英

15、三叔

　　穆磬回来的时候，清鉴子神色如常地坐在桌边，看起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穆磬也没怀疑什么，把手上的药方交给小童：“陈星，按着岚师傅给的方子去找些药来。”
　　小童接过药方点点头，转身往外跑，清鉴子看着他的背影没话找话：“这孩子挺机灵的，你就把他放在身边做个小厮？”
　　“自然不是，父亲退位后，我若为教主，陈星右护法的位置肯定跑不掉。”
　　“哦？”清鉴子好奇：“那这么说左护法就是楚孟了？”
　　穆磬却摇摇头：“楚孟自然有更适合他的位置。”
　　清鉴子看他一眼，摇摇头：“本来以为你与你父亲并不十分相似，现在看来，这傲气和狂气倒是与他如出一辙。”
　　穆磬眉眼含笑：“谢恩人夸奖。”
　　穆识不留左护法地原因天下皆知——他任魔教教主之位时，曾大张旗鼓地大摆筵席，宴请魔教庇护下的四方百姓，流水席前头一面大旗，红底黑字写得清楚明白。
　　“吾无左护法，照压正道一头。”
　　清鉴子喃喃自己念罢，抬眼看穆磬，眉宇
　　间的欣赏丝毫不做掩饰：“虽然我不曾得见那样的盛况，但想象得到当初伯父有多豪情万丈，你与伯父性格天差地别，但这豪气确实是一脉相承了下来。”
　　“恩人过奖了，”穆磬盯着他，脸上的笑意一敛，正经道：“那恩人可满意？”
　　清鉴子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只当他说些傻话，也没在意，穆磬有些孩子气地撇嘴，抢过他手上的书卷：“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恩人，我们明早就出发去西域如何？”
　　清鉴子从他手中抽回自己正在看的那卷书：“夺人所好，可不是君子之为。”
　　穆磬倒是无所谓，也没撒手：“我从来不是君子。”
　　清鉴子没奈何，只好顺着他手上的力道放下书卷，一边问他：“依你所见，我们应当如何去往西域？”
　　“自然是驾车前往，分舵正往西域过去准备进些货物拉到中原贩卖，我们刚好可以跟随分舵的队伍一同去往。”
　　“我觉得还是算了吧，”清鉴子犹豫道，“我这手上的伤势如何，我自己心里明白，就算能够找得到那个所谓的西域毒王，如果这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岂不是让你白忙活一场。”
　　“恩人说哪里的话，莫非在你心中，我这一条命就不值得去西域奔波那一趟？当日在破庙中若非你出手搭救，我这一条命早就交代在那儿，更不要说现在还能做这些你看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你放宽心便是。”
　　穆磬字字诚恳，看这架势颇有一种如果不答应他，就枉费了他一片心意的意味。清鉴子看了他半天，见他一双眸子里满满都是坚定，只好顺着他的话讲下去：“你将话说到这种地步，我可算是不去不行了。”
　　穆磬站起身，恢复了往日翩翩公子的模样，他拿起清鉴子放下的书卷放回书柜上，眉眼含笑：“若真的如此，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星跑进来送上一壶茶，穆磬伸手给清鉴子倒上一杯：“这是岚师傅开好的药茶，平日里多饮用，对你的伤有好处，此番去往西域，其实我也是存着私心的。若是我继续留在中原，那群已经被我掀了老巢的人，说不准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当初有你在破庙中又恰巧那里有一处机关可供藏身，就怕以后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如此关头去西域避风头也算是合情合理了。”
　　清鉴子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不怕江湖上那些所谓的正道说你，胆小怕事贪生怕死？”
　　“就算他们觉得魔教少教主就是这么一个人，我还能少几两肉不成？”
　　清鉴子无奈，拿起手边的药饮喝了一口，皱皱眉转身想吐，转眼看了穆磬一眼，想了想，还是勉为其难地咽了下去，穆磬看着他，目光柔和，楚孟急冲冲从外面跑进来恰好看见这一幕，一个激灵，脚下立地一个旋转就往外跑，和第二个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
　　“我说楚小子，你这冒冒失失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不是说带我过来找少主说事，怎么转身又往外窜？怎么着，这院儿里头的地金贵，烫你的脚？”
　　一个粗旷的声音从院外传来，清鉴子把话里话外的不屑听得清楚，垂眸——看来，魔教中并非所有人都诚心诚意地将穆磬当作自己未来的主人相待，果然还是有那么几个心中不服气的人啊。
　　楚孟仰头望天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那二叔你就自己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进去就进去，少主还能吃了我？”
　　那人大踏步走进来，满不在乎地拱拱手：“少主，您吩咐我那件事情，我还得当面跟您说道说道，您说要乘我的车队去往西域，但不知，要带多少人马随行，需要多少人手保护呢？”
　　穆磬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讽刺之意，只是微笑道：“此等小事还值得三叔放在心上？只有我和这位公子两个人，这一路上还要劳烦三叔多多照顾，费心了。”
　　“既然如此，明日清晨车队便动车前往西域，少主莫要误了时辰。”
　　被他称作三叔的人看了看坐在那里喝药饮的清鉴子，目光中含一点藐视之意，清鉴子也在打量他，浓眉大眼满脸络腮胡，一双眼睛中隐隐有赤红——正是性情急躁之人所特有的象征。当初魔教教主进杨家之时这位排行老三的人并没有跟上，也幸得他没有跟上，不然以这位的暴躁脾气，自己怕是活不到今日。
　　“自然。”穆磬好脾气的应下，没有半点着恼之意，三叔转身出了院门，楚孟从外面闪进身：“公子这回不带我们了吗？”
　　穆磬安慰他道：“教中许多事情你和陈星还需要好好熟悉，况且不过是我自己的私事，平白无故就把你们两个拖出去也不太好，这一路上当是没什么风波，你们安安心心待在教中便是。”
　　清鉴子见穆磬正认真和楚孟讲话，在一旁默默把喝了一半的药饮重新放回桌上，并且推到了最远的一个角落里。
　　“那……凌肃他怎么办？”
　　穆磬突然语塞，有点儿尴尬的转眼看清鉴子，若是楚孟不提这茬儿事，他还真把这个半道上扒过来的小子给忽略了。
　　清鉴子刚缩回手，冷不防听到自己那个便宜师弟的名字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心虚道：“这次去西域不如就让他跟着吧，也好长长见识。”
　　穆磬嗯了一声，起身：“那我去和三叔说一声。”
　　清鉴子点点头，手中却立刻被塞进一个温热的杯子，他抬眼，穆磬正色看他：“趁热喝，不然就没太多药效了。”
　　清鉴子：“……”
　　眼真贼。
　　于是第二日，凌肃打着呵欠被穆磬从房间中拎出来的时候，抬眼就是被裹成球的自家师兄，对于拎着自家师兄的这个人颇有些无语，西域那边儿确实比中原要冷一点，不过也不至于裹成这样，这也太……
　　显然，三叔和凌肃的看法是完全保持一样的。他瞅了行动颇有些不便的清鉴子，一脸为难地道：“少主啊，你不觉得这么干他不会行动不便吗？好，就算你说你会事事照顾他，他如厕你也跟着吗？”
　　凌肃觉得，这位脾气暴躁的老先生真的是点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穆磬沉默了一会儿，回过身给他把多余的衣物扯掉，清鉴子这才长舒一口气，活动了下身体，三叔在他们背后盯了清鉴子一眼，眯了眯眼睛。
　　虽说他对这个少主的行事风格并不是非常认同，甚至有的时候还觉得太过温和不像是个魔教中人，但毕竟那是老教主的儿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对这个经常笑眯眯小子的成长还是颇有关注。现在看来，这么个来路不明脸上还带着面罩神秘兮兮的年轻男子，未免也太招少主上心了吧……
　　清鉴子无奈的接受了三叔堪称严厉的扫视，一边转头看了一眼凌肃，凌肃屁颠儿跑上来：“师兄有什么事情吗？”
　　清鉴子拉他走到三叔面前恭敬施礼：“去往西域这一路上，我和舍弟二人还要劳烦三叔多多费心，给三叔添麻烦了。”
　　三叔眉心松了松，嘴上依然不饶人：“昨日少主已经和我说过了，这位公子何必多此一举。”
　　清鉴子好脾气地笑笑没说话，身旁凌肃满眼的迷茫看得清鉴子头疼，把他往身后扯了扯避过三叔犀利的目光，凌肃在清鉴子身后回味了一下整个事情的始末，傻笑起来。
　　刚刚师兄和那个很凶的三叔套近乎，说的是舍弟。
　　这是没把他当外人看呐。
　　魔教车队的规模比起清鉴子想象的还要大，清鉴子跟着穆磬往前走，路过一辆又一辆的空马车，心下略略了然，马车若是用过多年，车身上的味道就能标志出马车经常去的地方，杨家马车上总是带着一股新鲜木材的香气，而魔教马车的味道，是一种混合着酒香和药材香的独特气味。
　　西域有美酒，西域更有奇药，杨家当年也曾打过这两方面的主意，奈何那些西域商人忒讲信用，说一货不市二家，这么大两块肥肉被魔教囫囵个儿吞下去，怪不得那些穷得叮啷响的正道一个个儿都把魔教视作眼中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