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花》张噜拉

3、十五歲—季青—離開

　　“少莊主好樣的！天下莊好樣的！”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那些客人們都紛紛舉起手跟著一起喊。“旭堯少莊主！！少莊主！！”我很快被那些激動的人擠了出來，等我想要再進去找少莊主的時候，人群已經不允許我這么做了，我根本無法進去，連一條小小的縫隙都不留給我。
　　我伸著手，想要盡可能的離少莊主近一些，哪怕只是近一點點也好，我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可是我畢竟不是那些武林人士的對手，很快我就敗下陣來，我被擠到幾米開外的地方，我以為我一定會重重的摔倒在地上，可是我沒有，我被誰接住了。
　　是他……
　　“你是……我記得你是客棧里的那個小夥計，沒錯吧？”季青笑得很溫和，他溫柔的抱住我，確定我可以站穩之後才鬆開手。他還是那樣，穿著一身青衣，身上有著一種淡香，讓人心曠神怡。
　　“你也是來吃飯的嗎？老闆娘呢？走散了嗎？”他的聲音很輕很柔，我靜靜的聽，“沒關係，來，你跟我進來，等一下或許會遇到她。”
　　我甚至回不上話來，默默的跟在他的身後，仿佛在他的身邊，我就不是自己，異常的舒服和安逸。
　　“啊！”背後忽然有一個人撞上我，“對不起啊！”
　　這次是真的被撞倒在地。我一回頭，那個人也摔在地上，一身的泥巴，本來想要責備的話也被硬生生咽了回去。我摸了摸臉，絲巾沒有了，它就飄落在前方，季青的腳下。
　　他彎下身子幫我拾起，我接過絲巾，那一瞬間，他的動作僵硬住了，眼睛直直的看著我，一眨不眨。
　　我望著他，他還是那樣看著我，到底怎么了？我臉上有什麽嘛？可是我的臉上，今天沒有畫疤啊……我下意識的摸著自己的臉龐，的確沒有異物。
　　“別動……”季青將絲巾放在我手裡，“你叫什麽名字？”
　　“古凌。”
　　“多大了？”
　　“十四。怎么了？”
　　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而對我說：“把絲巾帶上吧，你平時都是帶著絲巾的吧，自己帶的？”
　　“老闆娘讓帶的，怎么了嘛？”我把絲巾帶好，忽然覺得一個大男孩帶這東西的確是有些奇怪，“還是不要帶了吧，果然很奇怪，男人帶這個，又不是見不得人。”
　　“不，帶著，如果你不想惹麻煩的話，尤其是在今天，人那么多的情況下。走，我帶你去裡面吃飯，你今天別離開我的身邊，起碼別離開我的視線範圍。”
　　說是這么說的，但其實我根本沒有吃到什麽飯。我并沒有上飯桌，他總是帶著我四處亂走，把我搞昏了頭，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不過跟在他的身邊，我覺得很安心，莫名的安心。今天天下莊的客人真的很多，每到一處都是人，而我，也再也沒有看到少莊主了。
　　“不好意思，大堂里都是人，沒有辦法讓你過去了。”季青一臉愧疚的說。
　　“算了，反正本意也不是來吃飯的，你這樣帶著我四處走走也好，當是參觀天下莊了。不過天下莊可真大啊，我們走了這么久，還一直沒有走到頭，不虧是天下第一大莊。”其實沒有吃到飯，還不是因為季青一開始就帶著我四處亂轉。
　　“那么你到天下莊來做什麽呢？”
　　“……”我停下腳步，嚴肅的看著季青問，“天下莊收徒弟的條件是怎么樣的呢？”
　　“你想學武功？”季青有些詫異，“你這么嬌小的身材，皮膚也那么白皙，看上去不適合學功夫，到適合拿筆。為什麽想到這個？”說完他還笑了。
　　“爲了不被欺負。”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做你師傅怎么樣？”
　　“你？”我沒有想到，那個季青，天下莊第一大弟子居然主動的會想要收我做徒弟，“真的嗎？您不是在騙我嗎？我真的可以做您的徒弟嗎？”
　　“嗯，我喜歡你的眼神。”
　　當時的我，被喜悅沖昏了頭腦，完全沒有考慮別的事，只覺得我是天下最幸運的人，我終於可以如愿以償了。
　　回到了客棧，我沒有對老闆娘說季青收我為徒的事，季青讓我不要告訴別人，因為天下莊是不允許隨意收弟子的，需要經過正式的拜師儀式才行，並且對方家世來歷都要清清楚楚，而我，連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來歷不明，是不可以收為徒的。
　　既然季青已經成為我的師傅了，那么他的話我就必須聽從，我繼續留在客棧里做夥計，季青師傅說過幾天就會來找我，讓我晚上睡的時候不要睡得太死。我睡前總是喝很多水，想著睡著的時候會起來上茅房，也就不會睡得死了。
　　這樣，天下莊三天的流水宴結束了，又空了兩天后的一個夜晚，我像往常一樣喝水，這么多天了，季青師傅都沒有來，會不會忘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我有些擔心的喝下那一大碗的水，躺在床上，還是覺得不放心。忽然，聽到門外有什麽聲音，莫非是季青師傅來了？我緊張的整個人都僵直了身子，向門口張望著。
　　門被推開，我屏住呼吸，等了很久也不見有人，我起身去看，原來只是風大而已，忽然覺得很失望，難道季青師傅真的忘記我了？我低著頭，忽然眼前似乎看見一抹青色，我猛地一抬頭，果然是季青師傅來了。
　　“師傅！”我激動的喊了一聲，忽然覺得聲音太響了，忙捂著自己的嘴巴四處張望確定沒人后才安下心。
　　“嗯。”季青師傅應了我一聲，跟我進屋，將門輕聲關上，“不好意思害你等那么多天。你知道師傅死了，這幾天莊裡事很多，我是大弟子總是脫不開身。”
　　“沒關係，師傅讓我等，我不怕。”我忙為季青師傅倒了杯水，“師傅喝水。”
　　季青師傅接過茶杯，看著我，他的眼神讓人很難琢磨，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只有站在他的面前仍其觀看。但是一直被看總是不舒服的，雖然對方是我的師傅，但是也是一個男人，一個男人被另一個男人這樣看著，心裡總覺得有些毛毛的。
　　“師傅，您什麽時候可以教我功夫啊？”
　　季青師傅似乎有些看呆了，他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喝了一口水，不再看我。
　　“師傅？”
　　“嗯……凌兒啊，你能離開這家客棧嗎？”
　　“為什麽？”
　　“你也知道，天下莊是不可以隨意收弟子的，不過你放心，為師已經答應你了，就一定會收你為徒的。”
　　“嗯，我知道！我知道，師傅！”說實話我真的很興奮，終於過了這么多年了，我可以離我的目標更近一點。
　　“凌兒，為師有問題問你，你一定要好好回答。”季青師傅忽然起身說，“天下莊容不得你的，但是我收你為徒了，所以我有一個打算。為師本就四海爲家，凌兒，不知你愿不愿意同師傅一起……”
　　“要離開客棧嗎？”
　　“你不愿意嗎？”
　　“我……”一時之間，我說不出話。
　　我很想跟著季青師傅走，但是我也很舍不得這家客棧，這家客棧，包括老闆娘和小三兒，他們都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伸出手幫助過我，如今，我什麽都沒有為他們做就要離開，心裡總有一些傷感。
　　“我想我能明白你的心情，我不會逼你的，你自己想想吧。”季青師傅剛起身，看他的樣子似乎打算要走，我沒有多想就拉住了他的袖子。他轉頭的表情看上去很驚訝，他似乎不太會面對我的視線，就像之前一樣低下頭不看我。
　　“師傅，什麽時候走？”
　　“明日午時，我會在東門出發，去哪裡，我還沒有想到。”
　　“好，明日戌時之前，我一定會給您答案的，師傅，可以嗎？”
　　他終於肯正面看我，他摸著我的發，笑著說：“好，我等你。”
　　今夜尤其安靜，送走季青師傅后，耳邊似乎總可以聽到一些雜音。我看著桌子上剛才季青師傅沒有喝完的水，它很平靜的呆在那裡，我朝杯子里的水吹了口氣，看著它因為我吹的氣的關係而起了小小的波紋，我發了呆。
　　一大早，我帶好絲巾就出房了。我還是像從前一樣只可以在廚房這裡走動，小三兒會過來拿菜，我躲在遠遠的看他。小三兒，你說好多年以後，我還會認得你嗎？你還會認得我嗎？
　　“小三兒，快來倒茶！”是老闆娘的聲音，小三兒應了一聲從廚房出來，邊走邊擦著手。
　　“咦？凌兒，你怎么一個人在這兒發呆？廚房很忙，你去幫忙吧。”
　　“嗯，我等一下就過去。”
　　老闆娘又喊了一聲，小三兒沒有再和我說話了，把毛巾往肩上一甩，跑到前廳去了。
　　小三兒、老闆娘還有客棧里的大家，你們一定要想我啊，我也會想你們的！我跑回自己的房間，整理包袱。我的衣服很少，很快就整理好了。
　　我和小三兒是在一個房間的，老闆娘對我們兩個夥計尤其好，對於我這個從小幾乎沒有親情經驗的人來說，老闆娘就像是娘一樣關心著我們。
　　雖然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很久，但對於現在的我來說，在客棧多呆一會兒就是多一分的痛苦，背好包袱，我對自己說不可以回頭，爲了自己，也爲了老宅里的大家，我必須狠下一份心，我曾經那個答應過巧春，答應過念罄哥，我不可以失信。
　　我是從客棧的後門出去的，後門平時就很少有人走，門上的鎖都壞了，可是只有我知道它壞了，我也是以前和小三兒玩耍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沒有告訴小三兒，也沒有告訴老闆娘。我站在後門，果然那把鎖沒有換過，只要輕輕一扯鎖就會掉下來，我出了客棧，前往東門。
　　出乎我的意料，季青師傅已經在東門等我了，他還是穿著一身青衣，腰間配著他的笛子，他就像青竹一樣站立在那裡，手中還拿著一頂斗笠。
　　“季青師傅！”我邊喊邊跑，就像一個孩子一樣抱住季青師傅，緊緊的抱著他，想要把我的不舍全部發泄出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舍不得客棧，舍不得老闆娘的，你是男孩子，總要學著長大，遲早有一天是要和他們分開的。”季青師傅的聲音很好聽，他撫摸我的發，我的心情也瞬間變得平穩起來。
　　“來，你帶上斗笠，以後不要在帶什麽絲巾了，斗笠對你來說更方便，你也不用再臉上畫什麽傷疤了，明白嗎？”
　　“嗯，謝謝季青師傅。”我接過斗笠，原來斗笠是要交給我的啊，我順手將臉上的絲巾拿下放在袖中，帶上斗笠。
　　“好了，我們走吧。”季青師傅輕拍我的肩，我壓低了斗笠，跟在季青師傅的身後，走向東城門。
　　“凌兒！！凌兒！！”
　　小三兒的聲音！
　　我一轉頭，真的是小三兒！他很吃力的朝我跑過來，大口喘著氣，手裡還拿著一包東西。
　　“凌兒，凌兒！”小三兒跑到我面前，他的嘴唇都白了，一定是跑的太快的關係，我幫他拍拍背，讓他可以順氣。
　　“凌兒，你要走了嗎？”
　　“嗯。”
　　“真的走了嗎？”
　　“嗯。”
　　“還會回來嗎？”
　　“嗯！！”最後一聲，我頭點的很重。
　　“凌兒……這是給你的一點吃的，你最喜歡吃老闆娘包的餅了，可是昨天晚上你卻幾乎沒有吃，給你，你拿著，以後到了外面不比在客棧里，不是時時刻刻想吃就可以吃到的，雖然不是很多，但是你也省著點吃，給你。”小三兒將包袱交給我，看著我說，“你帶上斗笠了啊？也好，記者，別亂對著別人笑。”
　　“嗯，我知道了，三兒哥。”我低著頭，我知道，我快哭出來了，但是我要忍住，以後我的人生可能還會要好幾場分別，我必須要堅強。
　　“那好，一路順風啊……凌兒！你一定要好好的學東西!我和老闆娘都等著你回來！”
　　“嗯！我知道了！你也快回去吧！客棧里沒有人了。”我朝小三兒揮手，剛要轉身跟季青師傅走，卻看見客棧里的另一個夥計方子也朝我們這兒跑過來。
　　“三兒三兒！老闆娘她……老闆娘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