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聲花》张噜拉

2、十四歲－天下莊－旭堯

　　我一直都知道我是一個很衝動的人，那時我衝動的跑出城，漫無目的的在外面流浪，沒有方向，也沒有目的地。但是我的耳邊一直都有一個聲音，分辨不出那是誰的聲音，它只是叫我一直往前走，什麽都不要顧慮，往前走就可以了。
　　那個時候我覺得我又回到了以前挨餓的日子，餓了就隨便找點吃的，當然，那是絕對吃不飽的，有時候一整天都不會有東西吃。我走了大概三天，才到了一個陌生的城，那個時候我已經有兩天沒有吃過東西了，肚子餓，口又渴，迷迷糊糊的走到了一家店門口，還沒看清楚招牌就昏倒了。
　　那一次是幸運的，那是一家客棧，老闆人很好，是一個年過四旬的婦人，她收留了我，讓我在客棧里幫忙，並且照顧我的衣食住行。在這所客棧里，我聽到了一個名字，這讓我永生難忘——旭堯。
　　旭堯，一個不一般的男人，他是天下莊的少莊主。天下莊也是我到這家客棧后才聽說的，他是天下第一大幫，莊主名為趙云餮，是武林盟主，據說他曾經空手贏過三十個武林高手，是一個站在頂端的男人。而他的兒子，趙旭堯，生來就是一個練武的材料，六歲起便從未輸過，如今，他亦十七歲了。
　　“夥計！點菜！”進來了四個男人，一個個都是肌肉發達的大漢子，其中有三個手裡拿著刀，還有一個是空手進來的，一看就知道是江湖中人，不好惹的。
　　我們客棧里老有這樣的人出現，因為附近就是天下莊，他們或是來做客的，或是來討教的，總之什麽樣的人都有。
　　我剛要過去，就被老闆娘一把拉住：“小三兒，過去招呼客官們。”
　　小三兒比我大上兩歲，我來這兒之前他就在了，他應了一聲就過去了。
　　“為什麽不讓我去？”我很迷茫的看著老闆娘，老闆娘拉著我的手將我拉到了後院里。
　　“凌兒，你怎么就老不注意呢，不要老是跑到前面來，不是讓你去廚房了么，還有你今天怎么沒帶帕子？”
　　老闆娘說的是我臉上的手帕，從去年開始，她就一直讓我在臉上做疤，也不允許我到前面去跑腿，就算有時候真的客人多了，也必須蒙著臉再招呼客人。我問過老闆娘這是為什麽，老闆娘說，因為我不可以露臉。
　　“沒事的，你看我畫了好幾道疤在臉上，我連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
　　“不行，還是要用帕子遮住，那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老闆娘說著從腰間拿出一塊手帕，捂著我的臉，“凌兒，嬸嬸對你說過，你長的這么漂亮，是很危險的，這裡是哪呀，都是壞人，嬸嬸和客棧沒辦法保護你的，你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這是我到客棧來之後，聽到的最多的一句話了。是的，我很漂亮。我漂亮到比春風閣里的姑娘要美上好幾倍，我漂亮到就連男人看到我也要把我擁入懷中，我漂亮到連天人都要羨慕我，當然，這些都是別人告訴我的。事實上，我不知道我有多漂亮，我只知道老闆娘要我在臉上做疤，為的就是把自己弄丑，以防萬一，還要帶上手帕。
　　“可是，從前在老宅里，沒人夸過我漂亮。”
　　“那個時候你還是一個孩子，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凌兒，你必須學會保護自己，必須。”
　　“我不要保護自己，我要報仇。”
　　“孩子，不要想著仇恨，那只會束縛你。”老闆娘抱著我，我知道，她把我當兒子一樣疼愛著，可是，我活下去的目的就是爲了找州判報仇，我要攢夠錢，然後回去，我要去找老宅里的夥伴，還要找那個男人。
　　“老闆娘，老闆娘！”一個夥計急匆匆的跑過來，臉上還有幾道傷痕，“不好了，不好了，小三兒他……”
　　“小三兒他怎么了？”
　　“剛才在給那四個大漢倒酒的……可……可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小三兒手裡的酒就給倒了出來，剛好灑到了其中一個男人的臉上，現在，現在他們說要把小三兒的一只手砍掉！！！”那個夥計越說越激動，幾乎是拉著老闆娘的手出去的，我也跟著一起出去了。
　　大堂很亂，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幾個不是有武功的，就是想看戲的。中間一張桌子翻了，想必是那個被潑到臉的大漢掀的，他一只手抓住小三兒的右臂，小三兒的表情很痛苦，呲著嘴大叫著。而另外三個大漢站在一旁，臉上都帶著笑。
　　“欺負弱小，這算什麽！”我低哼一聲，想要沖上去，卻被老闆娘攔住。
　　她帶著笑，搓著手走到大漢面前：“這位英雄，是小店的夥計的錯，就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您看我們這也是小本經營，這頓飯算我的，您看這事就這么過去了，怎么樣？”
　　“呸！”那人朝地上吐了口口水，“你知道我這腦袋值多少錢么，他媽的這小子居然敢潑老子酒，不要命了，老子要砍他一只手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你老娘們別給老子討價還價，想一頓飯就打發老子，滾遠點。”說完，手一用力，老闆娘整個摔在了地上。
　　“老闆娘！”我上去扶住老闆娘，還好她沒受什麽傷，只是臉上磨破點皮。
　　這些人，實在欺人太甚了！不就會點功夫么，憑什麽欺負我們這些平民老百姓！
　　“嗯？你這小子有很好的眼神嘛。”那個抓著小三兒手的大漢忽然甩開了小三兒，醜惡的臉露出□□，“像個娘們一樣用帕子遮臉？丑到無法見人的地步了么！哈哈哈哈！！”說著，他用手上的刀一挑，說不害怕是假的，他的刀離我那么近，一瞬間，我看見我臉上的手帕落在了地上。
　　“抬起頭來。”那個大漢居高臨下的看著我，我瞪著他。
　　他皺了皺眉，臉上露出了我討厭的笑：“雖然臉上有幾道大疤可惜了這張臉，不過老子嘗嘗不影響的。”說著，他把刀交給了身邊的一個男人，左手抓著我的右手，右手摟著我的腰，我這感覺胃一陣翻騰，頭一昏，整個人就被他扛起來了。
　　“客官！！客官！他還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啊！”老闆娘抓著大漢的褲腳，但是大漢無情的踢開了她，扛著我往空房走。
　　“死婆子別煩，老子看上他那是他的福氣，福氣知不知道，哈哈哈哈！！”他這一笑，另外的三個大漢也跟著笑起來。
　　“放開！！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我的拳打腳踢在他看來似乎就像撫摸一樣，他完全沒感覺，還是扛著我走。
　　不要……不要，我心裡一直大喊著，我不要這樣子，我不要。噁心，一種噁心的味道侵襲著我，覺得胃里一陣翻騰想要吐，好難過，好痛苦。誰，任何人都好，誰來救我。
　　忽然耳邊一陣安靜，沒有了先前的吵鬧聲，大漢也停下了腳步往回看，不明所以的我抬起頭一看，原來客棧多了一個人。他穿著一身的青衣，年約三十，左手拿了一隻笛子，右手的袖子很長，一直遮住了手，他面帶微笑，環顧周圍，此時有風吹來，將他的右袖吹起，這個人，莫非沒有右手？
　　“怎么了？看上去很熱鬧的樣子，怎么沒人招呼我。”男子看著地上的老闆娘，再看看一臉窘像的我，“發生什麽事了嗎？”
　　“哼。”背著我的大漢冷哼一聲，扛著我繼續走。再他要推開門的一瞬間，我只聽到一聲慘叫，只覺得身體一輕，意識到的時候已經整個人倒在大漢的懷裡，我嚇得連忙跳起來跑到大堂老闆娘的身邊，站穩腳后才敢抬頭看，那個大漢痛苦的捂著自己的腳踝，臉上有豆大的汗珠。
　　“你到底做了什麽！”另外三個大漢一看事情不對，對著那個青衣男子吼道。
　　“那么你們剛才又在做什麽？”男子撿起一張椅子坐下，“再前面不遠就是天下莊了，看各位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人，那么就應該是來參加這次的英雄大會的。如果你們要在這裡鬧事的話天下莊不會不管的，怎么樣，爲了一個孩子，你們覺得這筆賬值得么？”
　　其中一個帶頭的大漢，也就是沒有武器的那個人上前一步，試探性的問：“閣下莫非是天下莊的人？”
　　男子微笑不語，只是低頭把玩這他的笛子。
　　此時那些人才發現男子是斷手的，他們看著那只笛子，臉色一下變了：“莫非閣下是……剛才有所冒犯，真是抱歉，我們兄弟四個是粗人，還請閣下饒恕。”
　　男子笑著說：“閣下道歉的對象是搞錯了吧？”
　　“是是是是。”那帶頭的男人轉身對老闆娘、小三兒和我低頭說，“剛才是我的兄弟們得罪你們了，我在這裡代他們賠不是。”
　　我本想罵他們幾句，可是如今我對面前這個身穿青衣的男人更感興趣。
　　“下次不要再做給武林蒙羞的事情了，沒明白的話就請離開吧。”
　　“是的。”那個大漢連忙跑到受傷的那個人那裡，扶著他走到大堂，四個人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謝謝您啊，沒有您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凌兒也……”他們走後，老闆娘向男子感謝道。
　　“沒什麽的，客棧開在這裡也是我們對不起你，您老是要接待一些江湖中人，我也知道，這些人當中是有一些敗類的，辛苦您了。”男子朝老闆娘欠了欠身，離開的時候他瞥了我一眼，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看到我了，而且是故意看我的。
　　我站在客棧門口看著男子遠去的背影，不知不覺老闆娘就站在我的身後。
　　“他是誰？為什麽那些惡人會怕他？”
　　“也難怪你不認識，他一直都在外頭很少回來的。他是天下莊的大弟子，叫季青，是一個好人，武功也很好，雖然右手殘廢，左手卻寫得一手好字，好像以前參加科舉中過榜眼，是一個文武雙全的人。”
　　“是不是只要武功好也可以讓別人屈服？那么像州判那樣的官呢，是不是也可以讓他們屈服？”
　　“凌兒……”老闆娘的眼裡透露出不捨，“不要這樣，別這樣子，來，進來，我們收拾收拾。”
　　我被老闆娘拖進了客棧，雙眼不愿離開那個青衣男子離開的路線，如果我要為巧春姐姐報仇和保護以後的自己，我只有兩種方法，權利和力量。我忽然想起離開故鄉的時候遇到的一個男人，陳炎，如果他是權利，那我還需要力量。天下莊。
　　雖然這么想，但是天下莊并不是一個這么好進的地方，除非是常客，不然每一個進入天下莊的人都必須有請帖，任何時候都是如此，我終於知道為什麽平時客棧有那么多佩劍佩刀的人，他們總是一住就好幾天，然後憤憤離開，原來都是想進卻進不了天下莊的人。
　　我在天下莊門口徘徊了好幾日，始終沒有辦法，但是我沒有放棄，我當然不會放棄，這么多年都下來了，不會在乎這么幾天的。幾個月后，我終於如愿可以進入天下莊了，不是因為我有什麽特別的本事，而是這三天，天下莊大門敞開，接待任何客人。因為，天下莊的莊主趙雲餮死了。就在英雄大會召開的半年后。
　　據說趙雲餮的身體一直不好，病有很多，一直咳嗽吐血，終於在一個夜晚，死在了床上。一個這樣的英雄人物居然最後不是死在刀下的，雖然有點鬱悶，但是事實便是如此，活著的人只有接受事實的份。天下莊擺了三天的流水宴，任何人都可以進入天下莊吃這頓飯，這對我來說是天大的恩賜，我終於可以進天下莊了。我的目標只有一個人，少莊主旭堯。我一定會拼命的求他教我功夫的，我一定一定會努力的學的，哪怕跪在這裡不吃不喝餓死也比以後到外面被人欺負的好。摸著自己的臉，我今天沒有在臉上畫疤，直接帶上了絲巾手帕，出了客棧。
　　“凌兒，我是第一次進天下莊呢，感覺好興奮哦。”小三兒拉著我的手，興奮的像隻鳥兒一樣跑來跑去。
　　老闆娘面帶愁容地對我說：“凌兒，我看我們還是不要去了。”
　　“不行，我等了這么久，雖然這么說很對不起老莊主，可是進天下莊的機會，我是不會放過的，我要進去。”
　　“凌兒……”
　　“凌兒凌兒！”小三兒在前面對我招手說，“快點過來啊，嬸嬸也快點來，人好多，我們可不要走散了。”
　　“嗯！來了。”我應了小三兒一聲，拉著老闆娘的手，擠入人群。
　　人果然很多，穿戴也都各不相同，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是像我們這種的老百姓，想必那些武林豪杰早就已經坐在裡面等著了吧。我們三個人一直拉著手，跟著人群慢慢走進，天下莊不愧是天下莊，跨進紅木大門之後，裡面大的很，花草樹木一樣不少，讓我一時有了身在天堂的錯覺。
　　人還是很多，家丁們努力維持著秩序，進去的每一個人都必須領一個號碼牌，根據號碼牌的不同，到時候吃飯的時候坐的位置也不同。等到我拿號碼牌的時候，我低頭一看，號碼是2307，原來我前面已經有這么多人了。
　　“凌兒凌兒，你是幾號？我是2089，嬸嬸是2088，你呢？”小三兒拿著號碼牌，沖到我面前。
　　“你們怎么連在一起的啊？我和你們差好多哦，我是……”
　　忽然聽到前面有刀劍碰撞的聲音，接著，前面的人不知是受了驚嚇還是怎樣，大家亂成一團，不管家丁怎么阻攔，都沒有用，我和小三兒還有老闆娘徹底的被人潮沖散了。我往前一看，聲音來源就是那裡，看不清是什麽，只看到有一個人躍起，像是定格一樣停在半空中，然後另一個人向上一拋，一把刀忽然躥出。
　　“格老子的！我看你往哪兒逃！”下面的那個男人氣呼呼的叫道。
　　“嘿！你有本事就來抓老頭子呀！”在上面的這個人是一個看上去年過七旬的老先生，他雖然年紀很大，但是臉不紅氣不喘，看上去是一個武功高強的人。
　　“看你往哪逃！”話一說完，就是幾把刀朝老頭子飛去，但是刀還未飛到，卻全部“哐啷噹”自己掉在了地上。
　　這時，從我左邊開始，人群忽然讓開了一條道。
　　我覺得，他是我見過最俊美的男人，看上去年紀輕輕，可是一身的霸氣告訴我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的皮膚黝黑，身材高大，比我足足高出一個半，快兩個頭的距離。他是誰？！看大家給他讓路的樣子，他一定不是普通人，此時我忽然發現，他身上穿的是孝衣！莫非他就是！
　　“今日是什麽日子想必大家都知道吧，旭堯不才，年紀也很輕，在場的各位都是旭堯的前輩，你們看不起我，我不怪你們，可是如果你們要打，可以，出去，旭堯絕對不欄你們！過門便是客，但如果你們不懂這個道理，也休怪我不客氣了。”他的語氣很平淡，但是卻有著讓人無法反駁的霸氣。
　　這時，剛才打架的兩個人也都停手了，他們低著頭，現場一片安靜。
　　古凌，快過去，現在跑過去抱住他的大腿，一定還來得及，你告訴他，要拜他為師，要他叫你功夫，快去啊！快去啊！！
　　雖然這么想，可是我腳卻邁不開步子，好可怕，這個男人，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