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一章-出山-第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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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都进了我们七巧阁，哭丧着一张脸做什么？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那泉州林家的三公子，徽州薛家的五公子都在我们这儿，过的日子可不比他们府上差，个个在自己闺阁内写诗作赋，偶尔弹唱上一两曲，把他们主子捧乐呵了才是他们该干的事。别跟那些天天嘤嘤嘤就差把自己的外皮扒了换身女儿装的，真是白投了男儿身。那德行要是给咱们少阁主瞧见，还不直接扔咯？”
梨儿的嗓子比百灵鸟还叫的响亮些，隔着上阳殿的旁听层层的画屏与珠帘，都能听见她对新进“公子”的“谆谆教导”。
“和你们这群臭男人说了也是白说，真是不识抬举，你就先下去好好候着，等过几日人都齐了再说。”
“你学着外边的男人训斥女人的样子，把自家的男人当姑娘骂，还要他别像个姑娘家，这不是明摆着刁难吗？”
梨儿这受了惊吓的小猫儿猛地后跳了一下。
“少阁主！”她见了来的人是我，立刻就换了语气，“您不是在后山的慕仙居里说休养生息的嘛？怎么都不通知奴家一声就到这正殿来了。”
想着她一会儿又要教训那群没及时前来通知她的女侍，我笑道：“你堂堂七巧阁的司针称自己为‘奴家’，你让秦家那些被你扎成刺猬的汉子们情何以堪？”
“哼，谁让他们当我的面和我的女侍在大街上拉拉扯扯，要不是当时司琴在，我早把他们扎成了马蜂窝。”
这哪是在千斤鼎为苍山派以针化毒的神医白梨，简直就是一只性情暴躁的大雌蜂。
“说到司琴，听说她回来了，馨儿说她去了藏金阁，可我没在那看到她，她去哪了？”
梨儿被我盯着，眼睛瞪大了半圈，但也就那一瞬间，她可能自己并没注意到。
“她可能突然碰上谁，耽误了吧，”梨儿有些心虚，“这些天这么多外人在七巧阁进进出出，她作为七座使之一，忙着忙着把少阁主的吩咐给忘了，也不是不可能。不如我替她帮您办吧。”
“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先忙吧。”
我无意与她纠缠太久，上次我遣弦音去天阙派的时候，梨儿碰巧听见了，说什么都要让她去，一会儿说弦音武功不及她，一会儿说弦音优柔寡断爱拖沓，最后这两姐妹闹得很不愉快。好在弦音性子温吞惯了，被刺成那样也没发火。只是在那之后，梨儿改口叫她司琴了。
果然还是女儿家家。
我走到上阳殿外，室内久居的我有些见不得光，逢上正午明晃晃的太阳，更是难受。
“上阳殿前的朝凤台未免也建太大了些。这到底是谁设计的？”
那个老子天下唯我独尊的气势还能有谁？
当然只有白娇皎。
我想着她那副“舔我的脚尖吧，这是你的荣幸”似的表情，就心慌，还好她在闭关，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
我本想一个大轻功直接飞去对面的回廊，可是此时的上阳殿外，来来回回的女侍太多，偶尔还蹦出几个外人，我这样一个“男子”，一个在七巧阁有头有脸的人物，穿着一身亮白抢眼的服装，突然飞----了过去，在高空中划过一道银色的闪光，那还不成了杂技表演时驯兽师手中的鸽子，引来一圈围观群众，谁啊，那是谁啊？那不是少阁主吗？哇，少阁主走路都是用飞的啊！然后不认识我的全愣在了原地，就等着回去把我一个连光都见不得，小白脸一个，在自家大院都要甩大轻功走路的任青城给传成一个笑柄。然后七巧阁的女人们怒了，两拨人互怼，那画面太惨烈，简直无法想象。
于是我硬着头皮，咬着牙，眯起一双眼就径直往前走。
一路上就听见：少阁主好，少阁主今儿不开心吗？少阁主又想什么这么认真呢？
我知道我皱起眉头引起了你们的误解，但总比引发江湖纷争来得好吧。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穿了三道门，我才找到可以庇荫的回廊。
我为什么不找个墙根躲躲，或是找个园子里的小亭子避避？我这大中午一个人站那儿不是更傻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自家找不着茅厕了呢。
我反复眨巴了几下眼睛，总算能给身边的红柱子正常地上个色了，先前看什么都是绿蒙蒙的，回廊这么窄，撞着人可不好。
前方正巧来了一队人，领路的是烟儿，白娇皎的左右手之一，专管内务，后边跟着八个个佩剑的随行女侍，她们四个在前，四个在后，两两一队，将五名男子串珠子似的串成一串。我定睛一看，这几个倒像同一个人挑选来的，清一色的白净，打扮也素雅些，低着头站着，都是我见犹怜的模样。
“烟儿见过少阁主。”
那几个美人儿跟着那群七巧阁的姐妹们躬身点头向我行礼。有一两个故意放慢动作偷瞄了我一眼，立刻又吓着缩了回去。
你们打量我也没用，我在三年前遣散了自己庞大的后宫之后就改过自新了。别说碰，我瞧都不愿多瞧一眼。
“少阁主请留步。”烟儿比白娇皎小不了几岁，按理说她是我的长辈，我该喊她烟儿姐。
“烟儿姐有事寻我？”
“不，是阁主有事寻你。”
“……”
“距离阁主出关还有些时日，但武林盟派人送信过来，让七巧阁务必去协助他们查办一个案子。”
“让梨儿去好了。”我不负责任地笑道。
“几位座使目前都各司其职，大小事务繁忙脱不开身，白阁主也一直希望少阁主早日顶天立地，七巧阁的姑娘们也都期盼着这一天的到来。”
娇娇会让我去洛阳的武林盟办事也真是稀奇，这儿管事的虽都是女儿家，可能人巧匠比比皆是，这些七巧阁的正事又怎轮得上我。莫非，这件事与我有关，或者不得不让我去解决？笑话，我任青城一个好不容易活过来的戏子，享享清福也就罢了，江湖上的那些破事，与我何干？
“烟儿姐，你还是先将这几位公子领去上阳殿，晚些再来找我商谈也不迟。”
“无妨，我正要说此事，今夜来映月湖的五花亭，你笼儿姐想让你见一个人。”
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笼儿姐要让我见谁？什么人要在那个五花亭见，莫非是他？
不，我可以确定他已经安全地回了徽州。为了他我可是演了好一出“无情主儿痴情郞”的人生大戏，莫要让我这“天下人眼中的多情种”给叫人识破了去。毕竟朝秦暮楚，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活。
“不必等晚上，营造那些没用的气氛做什么？要做我任青城的男人，还需借那五花亭的夜幕当遮羞布不成？”
我居然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连我也没想到，光是脑海中闪过那人的字我就能焦躁成这样，着实可怕。
“是，那我这便让笼儿领他去您殿里。”
“……”
我想道歉，可一句“我错了”粉饰不去那个人的影子，我也早就明白道歉大多数时候都派不上用场。
我疾步回到青庐峰上的清心殿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围着桌子走来走去。
“少阁主，你都快成头驴子了，磨坊的牲口都不带你这样转圈的。”
花支是我的贴身女侍，我是什么人，喜欢过谁，做过什么事，她都一清二楚，但她总是能闭口不提，总爱绕着圈子挖苦打趣，有的时候也引导安抚。
“花支，你说会不会是他？”
“谁？阮心云，林川，程晨，谢长宁，元镜，莺歌还是小旭儿？我花支能喊得上来的只有这几位公子，那些在这儿只住了三五个月的男人们的名字我可记不住。”
她故意将他的名字放在中间，好让他显得不那么起眼。
我长叹一口气，随后振作道：“不如我们猜猜笼儿姐会带谁过来？”
“我可不想猜，太简单了，一点都不好玩。您想想，如果是一个旧人，笼儿姐至于这么兴师动众还给你准备个映月湖的晚宴么？”
“言之有理，你往下说。”
“既然不是旧人，那就是新人。整个七巧阁上上下下都知道你已经对普通的男子不感兴趣了，笼儿姐还不敢这时候自作主张，背着阁主给你塞男人。”
“但此人我一定认识。不然笼儿不会着急到叫烟儿与我提前打招呼。”
“少阁主这就想错了，此人你不一定认识，她们也不能确定他认不认识‘你’，或许他只是被你遗忘的一个老相识。少阁主的“前世”可还有什么重要的故人？”
我思想向后，在脑中搜刮了一圈，还真没几个长俊巧能进七巧阁的男人。凭长相，孟星晷夺魁是当之无愧的，可他老人家是巴蜀之地的浮生宫宫主，我记得他，他未必记得我。突然，我想到了自己的身世，一个我最不愿意搭理的人出现在我的脑中。
“别猜了，笼儿姐都来了。”
花支跳下桌子向笼儿行礼，动作幅度还是那么夸张，她竟然直接鞠了个躬。
我瞥了眼笼儿身后跟着的那位粉衣公子。
“顾昭然。”
我的嘴比脑子快了一步把这三个字吐了出去。
这名二十出头的少年有些精瘦，浑身上下没什么肉，一张脸却生得好看，他见我喊他的名字，吓了一跳，但还是很识大体地笑了，露出了左边的那一颗虎牙。
笼儿压根就没打算介绍，她向我行了个礼，就这么出去了。
我的姑奶奶，你从哪里寻来这么个包袱，你老人家好歹交代一句啊，顾家不是在大扬州吗？那里青楼啊，勾栏院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堂那么多，到底是哪个缺心眼的觉得这幅干瘦的身子可以送来我七巧阁骗钱啦？喂，谁来管管啊？你看我掐指一算，顾家的老爷子今年不是才五十七嘛，他难道已经穷到连儿子都要卖了吗？要卖也别卖来这七巧阁啊，不就是缺银子花嘛，我任青城送这小子一车，让他赶紧回去，赶紧那扬州顾府给您尽孝好不好？
我很没出息的吞了吞口水，强作镇定，面无表情地哄骗道：“之前我听阁内的姑娘们说你是扬州人，你家可还尚有父母健在？”
我记得他娘比我爹要小了一圈，算来也就五十不到的年纪。
“回少阁主，”他有些怯弱，声音抖动的厉害，“只有我一人。”
他可能是怕我误会他的意思，补充道：“扬州顾家早已徒有虚名，我娘是在我十二岁那年过世的，当时家父娶了同城贾家的女子为妻，育有一子，我娘说，她随了顾家这么多年，没有一个名分，不想再苟活于世，没过多久，她就投井自尽了。”
“那顾磬呢？”我不停地提醒自己，我不能心软，这不是我该管的。
“家弟出生后，他开始去外面找活干，一次去郊外帮人拓诗，碰上了乐家的人，他们把家父当做乐子，将他灌得烂醉，回家后他就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翌日晚，我娘，”他卡了一下，“她前去查看，发现家父已经三尺白绫，不再人世了。之后的半年，凭我一点微薄的苦力赚不够钱来养活家里三口人，我娘心疼日渐消瘦的家弟，带着他回了本家……”
那女人只顾着自己的孩子吗？自己一个出嫁的女人，落魄到如此田地，带着自己的孩子回去就够丢人现眼的了，再加上一个外子，岂不是雪上加霜，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何把他卖了吧。
“我不愿随我娘去贾家，于是我把自己卖了，换了些盘缠，也算是替家父给她们母子最后一个交代。”
我没有接话。
他喊娘的时候停顿了一下，难道不是因为憎恨，而是因为内疚吗？自责自己不能为父亲保住那个家？
这孩子确定是当年那个抢走我一切的那个顾昭然吗？
这么些年，他都得到了什么，抢到了什么？
如果那些人是罪有应得，那上天将他交给我，我又该如何处置？
师父，你教徒儿：做人不能忘本。如今，我已经对那个家没有什么可怪怨的了，或许我早就已经不想去记挂那些人的事。可这回偏偏上天将他送来我这儿，我是该杀了他，虐待他，欺辱他，好让顾磬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还是应该放了他，对他好，将他作为这个世上我最后的亲人来疼爱呢？
师父，求你告诉徒儿，我到底该怎么做才不算是错呢？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一章-出山-第二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