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谋》李瘦桐

25、神剑旧事

　　次日清晨，谢观白携着佩玉离开神剑门。无人相送，走到半里有余，谢观白回头看一眼高大而辉煌的神剑门，心中伤感。

　　“夫君，有要不要紧？”佩玉心中担忧，他素来沉着冷静，万事不动声色岂知一回神剑门就如此失魂落魄，这让她又怕又担心。

　　“没事。”谢观白微笑着摇了摇头。可是鬼都看得出他脸色泛白，目光呆滞，眼中泛泪，岂是真的没事？

　　如果他不主动说，佩玉未必主动探听他的隐私，可是他这个样子让她热血上身，只想赶紧替他解决问题。

　　“不行，你得告诉我前因后果！”佩玉镇定道。

　　“没事，真的。”谢观白挤出一丝微笑。

　　“倘若你真的没事，我不会让你说任何你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可是夫君，你这样子让我很担心。所以无论有什么心里过不去的事情，请把它说出来，我们夫妻一起承担。”

　　她的目光坚定而果决。

　　无论什么样的苦难，佩玉总能比常人更快地放下，然后积极面对生活。谢观白跟她一比，却脆弱的多，她看到他的内心纠结却要假装没事，很多时候或许佩玉才是那个强大的人。

　　“好吧。”谢观白无可推辞。“你知道我爹娘，包括神剑门的其他人为何如此恨我，想要致我于死地么？”

　　佩玉愕然，原来谢轻剑是真的恨他？为何一个父亲如此恨他，甚至想要杀他？佩玉摇头。

　　“因为，我的兄长死于我手。”谢观白内心颤栗，却仍然平静而微笑着说出这话。“我年轻的时候，由于神剑门一脉单传的缘故，再加上当时兄长谢观鱼比我出色，所以观鱼就成了神剑门的继承人，开始学习神剑门的剑法，而我则只能学习江湖上普通的武功。”

　　“这个……你不会因此就害死兄长吧。”

　　“正是因为这个。”谢观白叹了一息。“我六岁的时候，观鱼十三岁，他仗着武艺超卓总是要我和他比武，然后每次毫无疑问的是我每次输的惨不忍睹，然后被他打一顿羞落几句，当时自卑的恨不能躲在山洞里一辈子不出来。”

　　他虽说的风轻云淡，可是佩玉知道说起这段往事，他的内心绝不平静。

　　“终于有一天，我实在容忍不了了，就一个人离家出走，跑到苍山之上。一边哭一边跑，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不想活了，却遇到隐居此处的宋悲图。”

　　“慈悲二老中的宋悲图？”佩玉惊问。

　　传言当今江湖武功最高的两个人就是慈悲二老宋悲图与厉慈心，虽有慈悲之名，可是宋悲图却行恶毒之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而厉慈心则低调的多，无人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却不料他竟然隐居在苍山。

　　“不错，正是他。他嫌弃我受不得委屈，有点挫折就要死要活，却完全不看看那时候我才六岁，心理十分脆弱。他说我骨骼清奇，适合走他的武学路子，就要教我武功，这样就不必担忧打不过观鱼。最开始他教我速成技是一套身法掌法和剑法，正是我当初交给你的‘拏云身法’、‘悲云十八式掌法’和‘拏云剑法’。”

　　“你并没跟我说这是宋悲图的武功。”

　　“当时怕你嫌他名声差不肯学，就糊弄过去了，其实武学本无好坏，实用就行。他叫我先莫要跟观鱼动手，他要羞辱就羞辱，等我能动手的时候他在告诉我去动手。后来，观鱼每次找我比武我都装聋作哑，他就嘲笑我胆小、无能、哑巴哑巴、聋子，我虽想暴起和他打一架，可是又记得宋悲图的话，一直克制住自己。何况，关于武功之高，与我而言当时的确不可逾越。”

　　“你哥哥实在太可恶了！”

　　“有时候我挺同情佩瑶，因为她和我一样不得父母喜欢。”谢观白叹道。

　　“这当然不一样，你是个好孩子，佩瑶从小就不乖，何况，你想一想假如是你没有孩子，你的兄弟和一个女人谋划有孕在身的时候嫁给你，然后想要谋取你的位子，你能高兴么？”

　　“不能，这种事没有一个男人肯忍受，可是这事错的是佩瑶的父母，她是无辜的，但是又不能怪你爹妈冷淡他们母女。因为谁都不是圣人，也无权要求别人对自己像圣人一般。”

　　“就是这个样子，你看看我爹爹死的时候，还在孝期二娘就和二叔光明正大厮混在一起。我本来想把他们赶走，可是到底又都是一种血脉，就只得像爹爹一样留他们在方家咯。可是我不明白，爹爹怎么会知道佩瑶不是自己的孩子？”

　　“你爹娘关系如何？”

　　“我爹素来怕我娘啊！”佩玉愕然，林氏是个母老虎，方劲松无论在在外面有多么威风，可是一到林氏面前，立马变作小绵羊。想到林氏，佩玉心气翻涌，狠狠咬了咬牙。

　　“这就是了，假如你爹是迫于没有孩子的压力娶了二娘，可是他心中不肯，却没有实质上和她造小孩子，那她怀孕了岂非一目了然。”

　　“对了，后来你武功大成打死哥哥了么？”

　　“差不多如此，后来因为长时间对观鱼忍让，反而变得沉着起来，任他如何闹事，我总不肯理他，他就更加肆无忌惮啦。直到宋悲图告诉我，我能打得过大哥了，我才动的手。谁又知道，这么一动手就酿成了大祸。”

　　谢观白苦笑道：“我本没指望能打得过大哥，在我心里他神勇威武犹如天神一般，我指望能少受点皮肉伤，所以他拔剑向我刺来的时候，我吓得闭上眼睛全力一击，谁知道大哥竟不堪一击，直接倒在血泊中，他的脸上有十八道剑痕，交错在一起血光模糊十分可怖，我吓得赶紧丢掉手中的剑，然后逃跑了。”

　　“观白，这个本就不是你的错。”佩玉柔声安慰。

　　谢观白闭上眼睛，脑海中出现大哥狰狞的脸和野兽般的嘶嚎，一步一步朝自己逼近。“来呀，没用的东西，来呀和我动手啊，我让你三招，十招，一百招，一千招，怎么样？来啊，来杀我，要不然我就杀死你了！我可要动手了？”他握着剑的手分明在颤抖，可是在自己咬牙挥出剑光的那一刹那，谢观鱼不可思议地倒在血泊中，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死不瞑目，他怎么也想不到没用的东西竟然如此可怕。

　　“我杀人之后十分害怕，就想要逃跑，可是我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又能跑到哪里去？”谢观白苦笑。

　　“去找宋悲图啊？”

　　谢观白惨然摇了摇头。

　　“哦，当然不能找他，这个人坏的要命，说不定就是他借你的手杀死谢家继承人，然后以此为乐，说不定你去找他也会被他杀死。”佩玉摇了摇头道。

　　“我当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觉得他教我武功，害得我失手杀死大哥，无家可归哪里还敢去找他？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踏入苍山一步。”

　　“你的做法是对的，后来呢？”

　　“杀死大哥以后才是惨日子，我躲在自家的山洞里，父亲找到大哥的尸体，又看到我留下的剑，就四处找我，一家人都在大喊我的名字，我知道他们或许想要找到我杀死，哪里敢出来？就躲在山洞里抱膝坐着，又怕又冷又饿，到了晚上眼前就出现大哥血肉模糊的脸和狰狞的眼神，我怕大哥变成鬼来找我报仇，吓得肝胆欲裂，却不敢出声，这样终于熬过了一天。第二日也是如此。第三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头晕眼花。后来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被厨房的抓住，我那时想跑，可是饿的没有一点力气，没跑多远还是被父亲抓住了。”

　　他一边讲，佩玉一边替他紧张，唯恐他被谢轻剑抓住。谢观白停了下来，佩玉仍然紧张兮兮地问：“后来呢？他有没有打你？”

　　“有，他把我吊在树上打，打的皮开肉绽，风一吹过，身上就火辣辣地疼，中午的时候更难熬，太阳晒得头昏欲裂，后来就完全晕死过去了。”

　　佩玉听他说着说着声音也颤抖起来，想来这段经历的确是他人生中最恐怖的日子，便微笑着抱住他的手。“好在你现在大了，你有我，夫君以后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有我在你身边照顾你，热爱你，教你幸福快乐。人说江湖儿女无非爱恨情仇，我们只要爱和情，不要恨和仇，你说好不好？”

　　“好。”谢观白本已难过不已，可是看到妻子爱慕而担忧的笑脸，只觉平生不再寂寞。直至此刻，佩玉在他心里方才不是那个大大咧咧的大小姐，而是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朋友，完美的情人，完美的妻子。

　　有卿如此，夫复何求？本来只是想逃离神剑门，入赘方家也无可不可，只是自己何其幸运，能与之结合？

　　谢观白把她搂在怀里，佩玉便靠着他，依赖他也包容他，无论何时她总是支持他，他大概也是如此对她。

　　“后来呢？”她犹自问他。

　　“后来，我爹爹就把我放了下来，让人用冷水泼醒我，就站在我面前冷冷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不敢抬头，只得低头，低头又看到他脚上的灰布靴子，看到他粗冷的灰布靴子我仍是惴惴不安，像是堕入地狱，旁边是黑白无常，牛鬼蛇神。再有刀山火海油锅，而我却孤零零一个十恶不赦的鬼魂等着阎王爷下令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

　　谢观白苦笑着说道，说着说着他又叹了一息，可是谢轻剑最终并无要了他的性命给他疼爱的大儿子报仇。

　　佩玉庆幸谢轻剑没有作出杀人报仇的决定。

　　“可是后来的事情更让我害怕，我虽不敢看父亲，可是也知道他的眼神冰冷，浑身气场强大，他想杀死我，可是被母亲劝住了。她说杀死我以后，他们就没有孩子了。父亲拿起鞭子恨恨地抽了我几鞭子，我已经痛的麻木，鞭子抽在我身上，你知道我多想他把我抽死，这样说不定他们也会为我流一滴眼泪。”

　　“你父亲真的狠。”

　　“是啊，后来他把我丢到小黑屋里关着，一关就是十二年。每隔几日就会去小黑屋打我发泄，可是神剑门的武功不能没人继承，他便要我学武学这些大哥学过的武功。”

　　“所以，你才会像今天这么厉害。你既然成了继承人，他一定会待你好一些了。”

　　“并没有，他教我一招便亲自与我喂招，以前爹爹也和观鱼喂招，他和大哥喂招耐心讲解，许是我杀死大哥的缘故。每次爹爹跟我喂招我都能感受到彻骨的恨意，好多时候我都感觉他要杀死我给我哥哥报仇。一开始每次我都皮开肉绽，我每次为了自保不得不全力面对爹爹，到了后来已经能够从容应付。二十岁的时候，我终于离开神剑门。在去你家买剑的时候，听闻你相亲，我就……嘿……娘子不瞒你说，一开始我只是想要离开神剑门。”

　　谢观白笑了笑。

　　佩玉也笑了笑。

　　正因为他父亲的心狠手辣，他们才得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