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谋》李瘦桐

14、佩瑜回来

　　春日里的阳光暖洋洋的，因没有谢观白在身侧，佩玉只能陪着方明生一同晒太阳。
　　一来谢观白临走时叮嘱过她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乱跑。二来谢观白不在，她也没有兴致出去玩乐。

　　“老祖宗，你说他什么时候回来？”佩玉叹道。
　　方明生戳了戳她的脑袋：“丫头，这些事情老头子早就不管喽。”
　　“你说谢观白？”一个艳丽的女子挑着眉头走了进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佩玉和方明生。

　　“你有他的消息？”佩玉顾不得面子，站起来便抓住她的手，急匆匆问道。
　　佩瑶笑吟吟地抽来手来，摸了摸佩玉的脸，忽而面色一暗，做出一个无比悲伤的表情：“姐姐，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他死了。”

　　“什么？”佩玉一听到这话便骇得抓住她衣领。

　　“姐姐，我说姐夫死了！”佩瑶拿开佩玉的手用力一甩，佩玉因头脑一片空白，被她这么一甩几乎站立不稳。

　　“尸体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佩玉目眦尽裂。

　　“你问方佩瑜啊？”佩瑶轻笑着抚摸她的脸，叹道：“真可怜，姐夫这么一个英俊潇洒的人。你说怎么就死了？定是姐姐你太过扫把星，导致你周围的人都被你克死了呢！”

　　佩瑶啧啧感叹。

　　佩玉仿佛没听到她的奚落，只是问道：“佩瑜回来了？”

　　佩瑶没好气地回答她：“是啊，回来了躺在雅竹苑呢，可是半条命没了。

　　我们派人去找的时候，他躲在树洞里，饿的皮包骨头，若非被发现，只怕就要饿死了。回来倒是回来了，可是一条腿算是废了，这么一来，就无缘方家家主之位咯！”

　　没等她说完，佩玉就冲向雅竹苑。她已经没有精力质问她为何把佩瑜放在客房，只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雅竹苑内，一堆丫鬟围着床，床上的人面色惨白，身上都是伤痕，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甚是骇人。

　　佩玉心如刀绞，他不过是十多岁的孩子，如何能禁得起这般疼痛？佩玉看着他满身伤痕触目惊心，看着他自己眼睛都疼，疼的她眼泪哗哗直掉。

　　佩玉见佩瑜嘴唇动了动，便把耳朵伸过去，听得他气息微弱地说：“姐姐……对不起……我……我没能把姐夫带回来……”

　　他这话说完又闭上眼睛，佩玉只觉昏天黑地，可是佩瑜亦是奄奄一息，又不敢在他面前太过伤悲，以免他自责。

　　只得把一切悲痛藏在心底，柔声安慰，可是尽管如此，她的眼泪还是如同雨水一般落了下去。

　　“没事，没事，你回来就好，你什么都不要想，把身体养好！”佩玉咬着唇忽而叫道：“大夫呢？还不快去叫大夫！”

　　佩瑜都这样了，他们居然没有叫大夫，佩玉心中愤恨，恨不得拿起刀就砍死他们。

　　她虽在吼，可是几个小婢一动不动，面面相觑。

　　“我叫你们去找大夫！听到没有，找大夫！”佩玉歇里斯底地喊，可是丫鬟仍然一动不动。

　　佩玉气的五脏六腑都要炸裂一般，佩瑜仍然躺在床上，面目狰狞，额头上还冒着冷汗。

　　想来疼痛至极却不肯叫出来，以往他一点小事就又哭又闹，而此刻，却咬着牙不吭一声。这样的佩瑜让佩玉更加心疼。

　　佩玉见小婢不肯动，直接拔出墙上挂着的剑架在小婢脖子上，冷冷骂道：“是不是想死？”

　　一个小婢立马跪在她面前止不住磕头：“小姐饶命，小姐饶命！”

　　“姐姐，你不必太过苛责他们，他们也不过是奉命行事，非要我这条腿断了不可。所以就算有大夫过来，我这条腿也必然会废掉。”

　　佩瑜风轻云淡地说，他一说话，佩玉便坐在床边看着他。他的目光坚定而冷漠，就仿佛看透世事一般冷如剑锋，在这一瞬间，佩玉像是不认识他一般。

　　佩玉捂起脸来，伏在床边失声痛哭。

　　“姐姐，你别难过。”佩瑜伸出手来，抚摸佩玉的头发。

　　就在这时，方明生带着一个小小的箱子走了进来，又把几个小婢赶走，方明生打开箱子，却是一堆小瓷瓶。

　　方明生温声道：“我这边收藏了好些药，来，瑜哥儿让老祖宗看看你的腿！”

　　方明生掀开被子，见佩瑜身上横七竖八许多刀剑伤痕，有的还渗着血，有的已经结出了血痂，方明生手摸过去佩瑜便痛的肌肉都在收缩。方明生面色凝重，先在他伤口上放些金疮药。

　　“老祖宗，你成么？”佩玉问。

　　“放心吧，丫头，老祖宗也是在江湖上挨过刀子的人，多多少少也懂一点。”

　　佩玉点头，目光随着金疮药移动。紧张兮兮地看着方明生给佩瑜上药，她想再问，可是如今只能把佩瑜交给方明生。

　　方明生道：“疼就叫出来，叫出来好一点，不要憋着。”

　　“嗯。”佩瑜虽然答允，可是仍然一声不吭。他与佩玉一样，当初无忧无虑的小姐少爷生活早就随着方劲松的死而消逝，之后经历了人情冷暖刀光剑影。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佩瑜却似是长了二十年。苦难对人心的磨砺，远非时间可比。

　　方明生的手渐渐摸到佩瑜的小腿，他一碰，佩瑜似是受了刺激一般倏地一缩。额头上大片大片的冷汗冒了出来，佩玉见他青筋暴露，心中疼惜，可是佩瑜仍然咬牙不语。

　　“是不是这里？”方明生问。

　　“怎么了？”佩玉问。

　　方明生道：“本来只是骨折，可是这一路颠簸，就算接得上去，也未必能好了。”

　　佩瑜听到这话，面不改色，只是冷漠地点了点头。

　　“丫头你去找两块木板，佩瑜你忍着点，一会儿我给你接骨疼的要命，坚持不住就叫出来。”佩瑜点了点头，然后把被子塞到口中，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方明生点了点头，在他腿上摸来摸去，轻轻按压大致了解骨折情况，似乎还有些骨头碎裂，纵然接上只怕也未必能够站起来。

　　方明生心中哀叹，可是仍然面不改色地手法逐渐加重，由浅入深。他在脑中构思好佩瑜骨折情况，一只手拿住佩瑜腿骨近端，一只手拿着他腿骨远端，上下提按。

　　佩瑜只疼的屁股都要离开床面了，眼睛里都是血丝，手指紧紧抓着床单，牙齿咬的格格响，纵然是方明生这种老江湖也觉惊心动魄。

　　方明生忽而用力把他腿骨复位，佩瑜张开嘴就要大叫，可是他瞬间把自己手臂放在口中深深咬了下去。

　　等到方明生接好了骨，佩瑜已经满脸大汗，泪水也顺着脸流了下去，手臂上赫然是深深的牙印沁着血珠，方明生不忍再看。

　　佩瑜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道：“谢谢你，老祖宗。”他谢他不仅仅因为他给他接骨，更因为他在接骨过程中把佩玉支了出去。

　　佩玉拿着两块木板过来的时候，佩瑜满头大汗，面色惨白却冲她微微一笑。方明生用木板帮他固定好腿骨，因他姐弟久别定有话要说，所以就早早离开，并叮嘱佩玉好好照顾其弟。

　　“姐姐。”佩瑜想到那一日，许多武功高强的黑衣人对着毫无战斗力的方家护卫一顿砍杀，那是他第一次见血，可是却没空害怕。他握着剑的手都在发抖，却用尽每一分力气砍向黑衣人。佩瑜闭上眼睛，不忍再想下去。

　　几十个护卫就像野草一般被一刀一刀割掉，谢观白尚好，可是佩瑜却左支右绌。
　　最终，谢观白为了让他走而拖住黑衣人，他看到他渐渐支撑不住倒在黑衣人剑下。
　　可是他临走之前，谢观白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小的东西，叮嘱他：“一定要……交给佩玉。”

　　他只得含泪弃了谢观白而走，没有一点点的犹豫。就在他下定决心留下谢观白的时候，他浑身的稚气褪尽。他发誓只要自己活着，就一定要把该要回来的东西要回来，该报的仇都报了。

　　可是如今他却无法对她开口告诉她，她的丈夫为了救他倒在地上。

　　佩玉擦去脸上的泪，挤出一丝笑来：“说不出来就不要说了，你能回来已经很感谢上天了。”

　　佩玉掩面转身就要离开，佩瑜忽然叫住她：“姐姐，把剑给我。”

　　他要剑当然不是为了抹脖子，所以佩玉虽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可是仍然把剑给他递了过去。佩瑜接过剑对着自己腰就刺了下去，血肉模糊间一个月牙样的铁片露了出来，佩瑜丢下间咬牙把它从肉里面拔了出来放到佩玉手中。

　　“这是姐夫拼着受伤从黑衣人首领那里拿来的，姐姐，你收好。姐夫跟我说，小心二叔。”

　　佩玉点头。把小月牙放在手心细细观察，小小的月牙锻造的极为精致，更重要的是，月牙的万字花纹中隐藏着一个小小的“方”字，佩玉和佩瑜对视一眼，这个暗器小月牙来自于方家的神兵谷。

　　只要查出来这月牙是谁定制的，自然不难找到凶手。

　　佩玉把月牙藏好，负手而立站在窗前，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泪水静静地流了下来。观白，观白……她内心呼唤他，可是又怎能把这种脆弱放在短腿的弟弟面前？

　　是夜，等佩瑜睡着，佩玉走了出去站在外面的竹林里。

　　佩瑜并未睡着，他知道姐姐需要发泄，可是在自己面前却要强颜欢笑，于是他假装睡着给她一个人一个独立的空间。

　　漆黑的夜，没有一点星光，寒风吹来竹影索索，恍如妖魔鬼怪。佩玉蹲在地上，咬着自己的手臂止不住抽泣，她很想很想大哭大闹，可是她的处境已经不允许她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夫君，夫君……忽而想到这一生都不曾互相说过一个“爱”字，如今她只想告诉他自己对他深深的爱恋，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在这深沉的竹林里，一切最深沉的情感都埋在此处，仅仅留下一点点的哭泣声与黑夜为伍。

　　她在竹林里哭泣了一夜，佩瑜在床上听她哭泣哭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