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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第二天果真晴空万里,阿约一起床,院外的阵阵蝉鸣就传了进来。
      海朗已经等在屋檐底下,二蛮在他旁边不远处亮着肚皮睡觉。
      阿约给小山也收拾好,关了窗户,留堂屋一间给二蛮,把院门口的灯笼摘下来,这便出发了。
      他当然不想惊动沿途领地的头人,所以像当初海朗来时那样,路过城寨也不曾进去。小包袱他随身带着,家家给的镜水瓶子系在脖子上贴身放好,大包袱负在小山身上。他们不比海朗一人时的脚力,也不能像他似的只顾往前赶,连觉也不好好睡,所以要慢上许多。海朗虽然惦记寨里,却不敢多言。
      这时节山里吃的东西多的是,带的干粮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平常还是用现找的更多些。此外,但凡是有水的地方,海朗就一定能很快抓到水里产的,鱼虾螃蟹都有,他又会做,所以路上的辰光并不如何艰难。
      第十五天的时候,三人到了一处横亘在面前的低谷,笼罩在蒙蒙的浅粉色烟霞之中,近了才看清那是数不尽的桐花,挤挤挨挨地开在枝头。
      “你来时怎么过的?”阿约问道。
      “离开寨子的时候,叔父让我牵了一头小羊羔,在进谷的地方宰了奉给花神。”海朗谨慎地看了阿约一眼。
      只见少年点点头,找了条看起来有人走过的路线,领着小山和海朗往下走。
      这里是桐花府,一年四季都很凉爽,不受季节变化影响,万千桐花长开不败。普通人要过府,必得看此处的主人高不高兴,要是不小心冒犯了她们,是要受捉弄的。
      方进得低谷,将将走进花林,海朗就听到隐约有女子窃笑,时近时远,飘忽不定。
      “这……”他之前没遇到过,宰了羊过桐花府,只是香气扰人,要靠日光辨识方向。
      “不用理会。”阿约在前方转过身来说:“你来领路,只管朝前走就是。”
      海朗应了,和小山阿约换了位置。他加快脚步,只想快些离开这里。
      那断断续续的笑声又来了,海朗揩了把冷汗,抬手间恍惚看见旁边立了个穿白的女子,定睛一看,又没有了。
      “走你的,不要乱想。”阿约在后方说。
      小山走在中间,他还未发觉有什么不妥,只是奇怪阿约为什么反复嘱咐海朗,便想和阿约说话。
      这一转身,发觉阿约换了身衣裳,纯白的广袖长袍,衣襟处用粉色丝线绣了将开未开的花,头发垂散下来,正抬眼看他。
      小山揉了揉眼,觉得阿约似乎……突然之间有了某种雌雄莫辩的气质。
      刚想说话,只见白衣阿约神色突变,五指成抓,探手像旁边一抓,有什么东西飞快地贴着地逃走。
      小山定了定神,阿约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头发好好的,衣服也好好的,正皱眉问他:“刚看见什么了?”
      小山不知怎的,摇了摇头没有出声。
      海朗战战兢兢地停下脚步,方才的动静他也听到了,奇怪的是,笑声消失了。
      阿约斜眼看向自己右侧,海朗和小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里有棵特别粗的桐树,树干背后露了小片衣袖。
      阿约扬声说:“我从你家过,原本想客气一些,你再捉弄他们,我便烧了你的府邸,这香气碍神,乱花障目,不要算了。”
      凉风起,落英缤纷,洋洋洒洒的粉白花瓣漫天飞舞,树后的影子消失了。
      小山牵牵阿约的衣袖,心想他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凶。
      阿约猜到他的心思,一边催海朗继续上路,一边解释道:“桐花都傻得很,分不清轻重,一时闹起来,玩疯了不好收场。”
      快入夜的时候,三人到达花林出口,海朗杀羊的地方还残留着黑色的血迹。他有些忐忑地回望了一眼走过的地方,有看看那血,说:“我来时把羊摆在这里的。”
      阿约点点头:“不妨事,以后要从这里过,也是一样。放心,那些东西记性不好,下次就认不出你曾经和我同路了。”
      小山抬眼望着前方,远远的,已经能看到灯火方兴的城寨,他长吐了口气,仿佛要将腹中花香尽数卸下。
      阿约凝神听了一会儿,感觉已经能捕捉到翻滚而来的海浪声响。
      “午夜之前就能进城。”海朗说:“是赶夜路还是就地歇下,明早再走?”
      “自然是抓紧时间。”阿约道。
      三人便接着走下去。海朗的估计没有错,城中的亮光看着已经很近,走起来却仍然要小半个晚上的时间。到达香栾寨大门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阿约不等海朗开口,先凭空朝门口的大鼎中扔了东西,火苗一窜老高,很快城门背后响起嘈杂的人声,海都亲自领了人来开门,见阿约在夜色中站立,赶忙迎过来。
      “路上辛苦,快些进城来。”
      阿约从自己的小包袱里摸出一截封了口的竹管:“家家让我带给你的,收好。”
      海都两手接过,贴在额头上朝北边鞠躬,他的族人们也跟着弯腰。
      阿约又指着小山说说:“这次我来,还有个伴,请海都在预备住处的时候,别把他落下了。”
      “自当如此。”海都恭敬地笑道。
      他和海朗面貌相像,只是神色中有种说不出的意思,像是有隐忧,言辞虽然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却不像阿约往常见到的头人,沙达蓝、玉沁那样坦荡正气。
      香栾寨和昌卢不同,是建在靠海的起伏的丘陵上,头人的住处紧邻着神屋,都在城寨的中心。
      因为实在是太晚了,海都也不提异象的事,只是张罗着让阿约先休息。
      阿约还是和小山一屋,里头燃了香,气味虽然淡,却并不招他喜欢。
      小山看着阿约的神色,就手把那一点星火掐灭了。
      阿约笑出声:“你怎么这么聪明,嗯?”
      小山居然有些不好意思,面上微红,在自己的床前坐下,无意识地牵着已经很平顺的床单。
      “明天要去看海朗说的地方,你是跟着一起,还是在这里等我?”
      “……一起。”小山马上说。
      阿约躺到床上,挥手灭了灯烛,自己凝了个水灯出来。静下心来,这时真切地听见了海浪,一下一下,来了又去,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问道:“你在桐花府看到了什么?”
      小山睁开眼,面前忽然亮了许多,是阿约的灯飘到他这边来了。
      “没有,只看见你。”他说。
      阿约没了应答,却不是睡着。
      小山说:“回头,就看见你,白衣服。”
      阿约翻个身背向小山,灯啵地灭了。
      小山觉得似乎有一层水雾落到面上,暖暖的,凉凉的,轻轻的。
      “睡吧。”阿约在黑暗里说。
      这晚上阿约做了梦。他先是听见有人争吵,一男一女,那女子明显占着上风,虽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吵什么,却能分辨出她言辞如锋步步紧逼,与她相对的男子与其说是争辩,不如说是控诉,絮絮说着,反而有些软弱痛苦在里面。争吵声渐渐远去后,他像被淹没在广阔的水中,耳边嗡嗡的作响,然后忽然有一瞬间,杂音消失,从脚底的深渊中传来低沉悠长的呼唤。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仿佛蕴藏着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越过波涛,要一直一直传达到天涯海角。
      当他转过身时,意外地对上了一堵灰色的山壁,近在咫尺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突起。随后,阿约意识到那其实是一只眼睛。
      这庞然大物安静的悬浮在他面前,过了片刻,四周的水出现波动,眼睛转到阿约看不到的地方,这只巨物正在朝上游去,阿约看见了他白色的、生着许多褶痕的下颚,边缘凹凸不平的长长胸鳍,以及强壮有力的巨大尾巴。那如泣如诉的长啸,在阿约耳边经久不息。
      第二天,天还没亮,阿约已经醒过来。他睁着眼躺了一小会儿,嗅到自己身上无缘无故地带了股咸腥的海味。
      “怪道。”他自言自语地说。
      小山听见动静,也醒过来,起身乖乖收拾着自己睡过的床铺。
      阿约打开门,海都的人就守在门口,便让他们送热水过来。他简单擦洗过,换了身衣裳,自有人去通知海都。
      果然,不过一刻,海都已经领着两位长老过来。
      阿约用早餐时听他讲,觉得海都的说法和海朗的差不了多少,最近的这一个月,藤壶都没有再扩大范围,只是那些家宅被吞没的平民,不得不暂时寄住在别处。
      阿约喝完最后一口面粥,放下勺子,这是香栾特有的,实际上不是粥,而是一种极细的面,像丝线一般,煮出来用筷子夹不起,只能用勺子,或者就着碗喝。小山那碗是鸭肉混着药材炖的汤底,阿约这碗不同,是素的,加了菌菇,鲜美熨帖,想来是照顾他的口味,喝进肚中十分舒心。
      念到这里,阿约便说:“这餐是鹭姑备的?怎不见她?”
      海都笑道:“她这几日不大舒坦,一直不曾出门,且养着呢。等忙完,我带她来让你看看?”
      阿约瞧着海都的脸色,倒没看出什么异常,便答应下来。
      鹭姑是海都的夫人,原先海都还不是头人的时候,跟着他爹一起,年下到槭谷去见家家,半道上遇见同路的另一个寨子的人,这里面就有鹭姑。他刚当上头人之后,每每提起,总说自己是大巫赐的姻缘,会带些小东西给阿约,手做的玩意儿啦,零嘴啦,以示格外的亲近。所以香栾虽远,阿约对他这位夫人却极有印象。
      吃过早饭,还上了一轮茶。香栾产红茶,阿约却不谙此道,胡乱用过,催着海都带他去看。
      他总觉得海都似乎不怎么着急似的,这就跟海朗提起异象时的样子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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