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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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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快修复损毁的房屋,叔父领着我们清理靠海的地方,首要工作是铲除附生的东西。不动还不要紧,这一动家伙,那些密密麻麻的海物竟然流出黑血,流到哪里,哪里就很快又长出新的。在那之后,我们试过用火烧,用石灰水浇,无一例外的没有用处,只能让被附生的地方越来越大。临到叔父派我走的时候,海边小半里的地方全是那些邪门的东西。”
“你是哪一日动身走的?”
“二十一,到现在一共十二天。”海朗忧心忡忡地回答道:“叔父让我有多快跑多快,我不敢耽搁,每天只歇两个时辰,最后一天因为快到这里了,赶着一夜没合眼。”
阿约点点头,马不停蹄,而且这脚程可以说是非常惊人了。
“走的时候,叔父已经将被波及的地方隔开,勒令寨中任何人不得踏进长了藤壶的地方,就怕情况变得更糟。”
“你要休息一下。我没到过香栾,还得你一路领着过去,你这样子,恐怕支持不到返家了。既然说那些东西不被碰就不会继续生长,那也不急在这一时。你吃点东西,睡一觉,把精神养足,我要上山去请教家家。明天一早再上路。”
海朗来的时候本来指望找到救兵就立刻往回赶,阿约这么一说,他似乎才意识到连日赶路带来的巨大损耗,倦意与饥饿一起袭上来,脚上细小的伤口也开始作痛。他出门穿的鞋子在第三天就丢了一只,因为太过着急,路过别的寨子也不愿意进去歇息停留,所以干脆就把剩下的也扔掉,光脚上路。
阿约给他的碗里加了水,去灶间热了点吃食。海朗先时要自己动手,又不好在大巫家里造次,颇为坐立不安。
小山从楼上下来,散着头发,立在堂屋门口不吭声。
“我把你吵醒了是吧?”阿约把人牵进屋里按着坐下,手指插到他发间一点点梳理开:“要出门了,你是留下来看家,还是同我一起去?”
小山看了一眼旁边端着碗吃得小心翼翼地陌生人,说:“二蛮,看家。”
阿约勾了勾嘴角,逗他:“二蛮没回来呢,总不能大家都出门吧。”
他弯下腰凑在小山脸边,一说话热气就往小山耳朵里钻:“要是家家想吃新鲜果子,谁给她送去呀?”
小山愣了,认真思考起阿约的问题。想了好久,久到海朗觑着两人的情态,更加小心地吃完手里的面条,他才找到一个满意的答案:“婆婆,不嘴馋。”
阿约笑着把他头发束好,用的不再是当初的树枝,换成了上回山墟买来的玉簪。
“看在你这么想和我去的份上,只能把二蛮找回来了。”
海朗欲言又止地擦了擦嘴,阿约看出他没吃饱,说:“锅里还有好多,都是你的。灶间的东西你自用便是,不必太拘谨。”
海朗是很想跟大巫的孙子客气一把的,奈何实在情势逼人,他一个大小伙子,十好几天没认真吃过饭,本来已经快饿习惯了,让那面汤里的雪菜肉末一勾,就向本能投降了。
雪菜是冬天的时候家家口述、阿约动手做的,存在陶罐子里,一时想吃了,拿出来搓洗干净,撕小了再滤一遍水,最后切成末末,和少少一点舌尖火过油,小瓶子封存起来,要吃的时候挖一勺。阿约懒,煮的面条也没那么讲究的浇头,舀一勺汤把加到碗里的雪菜冲开就行。因为小山来了,才额外又剁了肉末加进去炒。
海朗吃的就是给小山准备的那种,咸鲜喷香,有那么一点肉味儿。本来他现在的情况,也不适宜马上吃重油重味的东西——阿约手上一时也没有。
吃过早饭,阿约让小山把他的凉塌搬到堂屋来——小山看了看海朗,又看了看阿约。
海朗赶忙说:“不打紧,我在竹椅上略歇歇就行。”
那头阿约哄着小山:“海朗可辛苦了,再要带我们出门,不好好歇息,他半道上跨了,我可找不到路回来。”
小山才乖乖上楼动手。
走了睡觉的地方,阿约便让海郎自在歇下。
海朗这一睡直到晌午,桌子上留了吃食。他揉揉眼睛起来,听见外面传来劈风之声。
阿约自己去洞里找他家家,小山在院子里练他的剑,察觉到有人在看,他便停下了手。
海朗有些尴尬,两手在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揩了揩。
“这招式看着好唬人。”他夸了一句。
小山没说话,收起剑回楼上阿约的房里了。
他把枕头被子归置到一处,不好放在地下,怕弄脏了阿约不高兴,就放在了屋中间的茶桌上,自己盘腿坐下,两手扶在膝上,默默地在脑海里重新开始练剑。
那边厢阿约寻到他家家,把香栾的事情说了。
河洛婆婆背着手想了想,说:“是得你去走一趟,但你不会。”
“我不会,家家你教给我啊。”阿约坐在石床上,仰着脸对他家家说道。
河洛婆婆无可奈何地摇头笑,行到洞外,伸手在水镜里捞了一把,水面波动的纹路很久都没有消失。她皱着眉盯着水中央,半晌才唤道:“阿约过来。”
阿约靠到她身边。老人家骨头缩了,显得特别矮小,阿约比她高了一个头加脖颈的距离,驼着背准备听讲。
河罗婆婆干瘦的手一掌拍到阿约背上:“这佝偻的,像什么样子。”
“噢噢。”阿约站直了。
“你要小心,我都没让你单独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河罗婆婆捏捏阿约的手臂:“是不是没好好吃饭,怎么我摸着又瘦了。”
“家家!”阿约带着撒娇的鼻音说:“你讲香栾的事情啊!”
“我还能什么都事先知道了?!”河罗婆婆又在水镜里捞了一下:“行事谨慎些,出门在外,老成一点。信得过自己,哦,把小山带上,也能信得过他,咱们是一起的。别人的话呢,听一半就好。”
“别人?那海朗说的呢?海都说的呢?”阿约问。
“你要用眼看。”河洛婆婆叹口气:“算了,你一时也老成不起来。”
她从不知哪里摸出一个透明的小圆瓶,细长的颈,约有半掌高,外侧缠了银丝。
阿约看到他家家把手心覆在瓶口,那圆肚里就有了水。
“带着,不要离身。”河罗婆婆叮嘱道。
“这是镜盘里的水吗?家家什么时候能教我用水镜?”阿约把瓶子捧在手心。
“等你长大啊!”河洛婆婆又背着手,朝洞里走:“去吧,二蛮回家了。”
“我已经长得够大了吧。”阿约走的时候还自言自语道。
二蛮果真回来了。
阿约到家,它正在竹屋檐下露着肚皮歇凉。
“我跟阿约要去海边的寨子,你守好家里。”阿约坐过去揉二蛮的肚子:“吃饱了回来的?我这回只怕路上就要花半个月,一来一回,说不定到时家家已经下山了。”
二蛮眯着眼,左右挪动,尾巴去缠阿约的手,阿约就抓了它尾巴做势要打个结,唬得那憨猫翻身起来窜出去老远,把刚从灶间出来的海朗吓了一大跳。
“我方才在河里抓了条鱼,先打理过才拿回来。”海朗说:“这回也没来得及带东西孝敬大巫,你尝尝我的手艺,好歹让我弥补一点。”
阿约对鱼不感兴趣,倒是想着小山不好总跟他吃素,上回自己还跟他说炸小鱼呢,便很领情地说道:“那你当做得比我好了。从前海都来,常带些他夫人做的海货,闲时吃起来,十分有滋味。”
不知为何,海朗的神情不自在起来:“婶婶也未必做,有时是寨子里其他人。说起吃的,明天要带口粮上路吧。”
“我知道,这个你不必担心。”阿约嗅了嗅:“是炸的对不对?”
海朗点头说:“过了滚油的东西,凉一刻钟,不然要烧心的。”
阿约烧了锅粥,分盛到碗中浸凉。傍晚时分,三人围坐在堂屋里吃饭。这天满是红霞,映得人容光焕发。
海朗说:“明天定是个好天。”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香栾寨离槭谷虽没有千里之遥,沿途山路坎坷,依旧是一桩大考验。
晚上阿约起了院中的禁制,一片寂静之中,屋门吱呀一声,小山进来了。
阿约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拍打:“今天委屈你了,还是和我挤一挤吧。”
小山皱了皱鼻子,作出不满的样子,待阿约细看时,觉得他又不像是不高兴。
“明天起要赶远路,我大致收了些东西,你看看还想带什么。”
之前小山放枕被的桌子上摆了大小两个包袱,他睡觉的家伙已经被阿约搬到床上去了。
阿约收拾的是些耐放的干粮,几件换洗衣裳,有他的也有小山的,都叠放在一起。小山一一看过,满意地把大包袱重新系好。
“小的是家家让我带上的,未必就用得着,以防万一吧。”阿约把鞋子踢掉滚到里侧,拍着身边的地方说:“过来过来,我看看你。”
小山听话地坐过去,阿约像之前一般双手捧着小山的头,轻轻晃了晃,口中还说:“脖子别使劲儿,放松点。”
他闭眼听着,觉得和常人没什么分别。小山睁大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鼻尖是一股清凉的气味,待要仔细分辨时,阿约收回了手,睁开眼笑道:“我瞧你快完全好了,以前的事情记起来多少没有?”
小山有些索然地摇摇头,垂目盯着阿约露在外面的一截脚脖子,抬眼再看一眼脸,倒下去面朝外侧睡了。
“怪了,闹什么……”阿约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