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山引》晏北渡

27、第 27 章

　　沙焕还让阿约住原来的地方，两人上到山顶，正见白蒲带了几个年纪尚小的小丫头出来。她朝阿约行礼：“都收拾好了。”
　　阿约不动声色的侧身让了一让，说道：“有劳你。”
　　他见白蒲梳着妇人发式，眼神像丝线，曲曲绕绕地总在沙焕身上，便不受她的礼。
　　白蒲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从前阿约总是淡淡的，她当是大巫家的孩子，不惯与奴仆面向。她也晓得有此变化，多半还是看在沙焕面子上，内心仍然很高兴。
　　等她们走后沙焕才想起问：“小山怎不跟你来？”
　　阿约自在桌边坐下：“他有自己的事，谁说一定要跟着我。”
　　沙焕还不知道成巍脑子好使了，仍旧叫当初瞎起的名字，说：“不过你来得正好，有事要你帮忙呢！”
　　阿约心里想着河罗婆婆的嘱托。老人是要他来“看着”沙焕的，至于看沙焕的什么事却没有细说。他倒也耐心，先听沙焕把这个“忙”讲一讲。
　　“我们这里往后山走，过了两道水涧，有一处洞窟，那里面天生就是炎池，池中不是水，而是熔融的山石。这段时间以来，后山隔三差五地发生地动，每次地动过后，那洞窟口子上就烟云密布，附近好似盛夏，待不到一刻钟就汗如雨下。”
　　“这我知道。”阿约点头道：“炎池周围四季如春，草木不枯。地动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怎么还会诱发不定呢？”
　　“寨里有些上年纪的人，说那里住了火龙，总是地动不安，要是把火龙吵醒，飞将出来，只怕这一片山林都要受到波及。”沙焕见阿约似乎渴得很，顺手给他续了一杯水，说：“这会儿我爹正在那边，今天白天是他，晚上是我，还有几位叔伯，轮流带着人看守炎池。说真的，你要再不来，我也得递消息过去叫你了。”
　　“不如你先带我过去看，我们光在这里说，也想不出办法来。再者——”
　　“你所说的火龙，究竟有没有这个东西，我也不知道。”阿约放下杯子说：“你看，要是你们这里的老人家多想了，地动便让它动去，有什么妨碍。只是，有人守着确实妥当些，如果炎池崩裂，熔岩流出来，搞不好要引起山火的。”
　　阿约本来还没有把沙焕所说的流言当回事。别的东西还好，要说龙，那南泠说不定是有千百年不曾出现过了，哪怕只是沾亲带故的金鳞，也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未必能遇见的。要是昌庐后山真的有火龙，不可能没人亲眼见过。
　　可是他说到山火的时候，一个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也许这就是“火龙”，因为地动导致洞窟崩裂熔岩流出点燃林木，和地动吵醒火龙，飞出来祸害山林，光看结果的话非常相似。那个祸患的源头究竟是哪一个，就不那么重要了。阿约陷入自己的遐想中，好像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启发。
　　沙焕见阿约愣住，也不着急，等他回过神来才说：“这就走？”
　　阿约却和开始时不一样，只说：“不急，今晚我同你一起去，有的是时间。”
　　他凝神感受着周边的气息，风平浪静，并没有什么异常。

　　刚入夜就下了雾，薄薄的白色浮在山石之间，沙焕的两个小兄弟，沙曼和沙布托一前一后，最前头是阿约的水灯，晃动着往后山而去。
　　“怎么雾反而更浓了？”阿约连两丈之外的东西都看不清，不禁疑惑地说道。
　　“今天下午想出的新招。”沙曼回头说：“汲了山泉泼洒在炎池周边，这水浇在滚烫的东西上，立马就烟雾缭绕。不过，似乎真的有效，我听送饭回来的人说，大家都挺高兴，傍晚的时候又有地动，但炎池已经平静了许多。”
　　阿约心想，如此靠人力浇水冷却，外头的一层凝固了，里面的熔岩越积越多，到撑不住的那时，只怕得有个大爆发，于是他问道：“这办法谁想出来的，要我说……”
　　他住了嘴，决定还是先亲眼看看再做决断，见沙焕正一脸认真地等着听接下来的内容，便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到了再说，总之今夜还长。”
　　“是。”沙焕点头说：“我们三个都听你的。”
　　跨过那两道山涧，再走百十来步，只见一个两人高的大山洞，正汩汩冒着白气，阿约的第一反应，噢，这蒸笼可真大。
　　沙焕没有夸张，时值秋季，天气已经明显凉快下来，这里却比夏季最热的时候还要难耐，没到炎池，衣服汗湿了一半。
　　“他们先前只是守在洞外的。”沙焕说：“大概送水进去了。”
　　正说着，一个青年一手抓了两个空桶出来，走到近处才认出来人：“沙焕少爷，你们可来了。”
　　沙焕扬声唤道：“爹，阿约在这里。”
　　不多时，沙达蓝从里头出来，袖子卷到手肘上，下巴都在滴汗：“你也看看，这样子究竟可不可行？”
　　“知道。”阿约说：“今晚我和沙焕守在这里，想想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不过沙达蓝，眼下其实看不出有什么大危险。不如先将这周围能燃火的草木都除去，圈个空地出来，哪怕过后有熔岩流出来，也不会立时引起山火。”
　　沙达蓝在额头揩了一把，甩了甩手：“其实我也不信什么火龙，你说，就泠山以南这地方，从古至今有多少真龙现世？那都是传闻里的东西。不过有几次震得厉害，我看着确实危险。你说的也对，这附近要好好清理一番。”
　　“爹，你回去吧，这里有我。”沙焕见他父亲手臂上有一处明显的红痕，说：“娘其实已经备了烫伤药，就是知道你肯定不小心。回去说说好话，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还教训起我来了。”沙达蓝在沙焕头上打了一下。
　　后面又有几个青年出来，阿约见他们看沙焕的眼神似乎有些奇怪，沙焕自己却并没有察觉。
　　等白天值守的人走了，沙布托掂量着水桶问：“也去打水吗？”
　　“打什么水，等水汽散了进去看看再说。”沙焕瞧阿约的意思，大概浇水并不算什么紧要的工作。
　　阿约见等人走得差不多，才起手招了一阵山风，打着旋飞进洞里，将白雾呼啦啦吹散出来。
　　酷热难耐，阿约走在中间，想问问沙达蓝和英花是不是吵架了，又觉得不太合时宜，忍着不说，还有点心痒。
　　石壁上湿漉漉的，每隔一段路就有架在上面的火把，洞里是暗沉的红色，到了最里头，四面扩大，约有五丈方圆。
　　炎池比平地高出一截，阿约站在一旁，需得踮起脚来才能勉强看到里面滚动的红色火浆。
　　“这里走。”沙焕带着他绕到背后，那里有一处人工搭建的石台，几步阶梯上去，就能看清整个炎池的面貌。
　　池壁当有一尺来厚，里面的赤红的火浆正咕嘟咕嘟冒泡，每隔一小段时间，就出现类似水底有剧烈震动时会有的那种上下跳动的细浪。阿约看了片刻，就地坐下，忍受着扑面而来的热浪，神思往炎池里面探去。
　　“那底下没有活物。”他说。
　　沙焕松了口气：“我也是这样想。”
　　“是谁开始传火龙的猜测的？”阿约歪着头问。
　　“传言的事，谁知道怎么起的头。”沙焕说这话的时候，沙曼和沙布托都看着他。
　　奇怪，阿约心想，沙焕难道有什么事？家家说的“看着”沙焕，和这怪池子好像并没有关系。先前那拨人，除了沙达蓝与最先见到的提着木桶的年轻人，其他的都那样看沙焕。
　　有什么事情，是他本人不知道的。
　　“也许不过是地脉涌动，这里刚好算得上一个出口。”阿约抬袖抹了抹脸：“只要防备着不引起山火，随它去吧。”
　　他拍拍身上，因为汗湿的缘故，沾上的尘土就糊在了衣服上。
　　沙焕帮他拍打了两下：“没事，给你找换洗的，这件让人拿去好好洗。”
　　沙曼突然说：“我和阿约身量相仿，穿我的也行。”

　　四人退出山洞，来时觉得洞口潮热，这时却只感到清凉舒爽，可见好坏都是比出来的。
　　沙达蓝后来派的人过来，按照阿约的吩咐砍去周边的树木。凌晨时分，出现一次剧烈的震动，阿约本来挑了块好石头倚靠着休息，那小圆桌大的石块居然滚动了一下，他一个激灵醒过来，正好沙焕来扶，便抓住他的手站起身。
　　山洞里传来咵啦声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不急，让它自己流。”阿约拖住急于探看的沙焕。只见火浆汁从池壁上漫出，顺着路往洞外淌，一边流，一边慢慢冷下来，那暗红的光消失，成了黑色柔软面团样的东西，距离洞口还有几步，便彻底停住了。
　　沙焕小心绕过凝固的熔岩，走到里面，池里的火浆折了尺来深，同时，因为这些东西从池壁漫过后又凝固，反而把“围栏”筑得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