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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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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煞是什么?”成巍问,隔着扭曲的屏障,阿约还维持抬手推灯的姿势。
“是人的执念。”河罗婆婆说:“寻常人的心力是有限的,但千千万万个一小点聚在一起,就变得十分可观,它一步步地,吞噬了几乎所有天生具备巫力的人,便成了天地间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成巍想起自己所看到的事:“那个后来无故消失的人,我见他似乎非常面善。”
河罗婆婆道:“那是我师父的师父,他是沙焕的长辈,眼熟也是应该的。大巫的传承没有离开,所以他一直活着,后来传承到了我身上,师祖便消失了。”
“这么说您的师父,那个叫若耶的人,并没有真正成为大巫?”
“是。”河罗婆婆抿着嘴角:“我继承的不止是力量,还有历代大巫重要的记忆。在师祖的记忆中,我看到了他的犹豫,也可以说,是传承本身的犹豫,他对继承人的选择本来是有偏向的,过了那个月圆之夜,就动摇了,不知该选择若耶师父,还是另一个人。”
“楚行。”成巍道。
河罗婆婆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触及到了不愿意回想的事情:“噩煞试图挣脱的那天晚上,师祖是打算和它同归于尽,把传承交给楚行的。”
“可星珲是后来才失去意识的。”
“那是强撑着一口气,他与噩煞共生多年,已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那年满月之夜,是几十年来太阴最盛的时刻,巫力亏损,必定要分出胜负。楚行是个变数,噩煞被星珲师祖击散了大部分,剩余一点,躲进了楚行的心里,只是当时,他和师祖都没有留心到,反而是传承本身先察觉异常。”
“所以他越来越固执,哪怕不惜用强,也要将若耶带离槭谷?那实际上就是楚行,只是心神有所改变。而传承渐渐压过了星珲本身的意愿,才会滞留其中。那么,您师父最后究竟有没有将噩煞除掉?”成巍问道。
河罗婆婆说:“他与丧失本心的楚行两败俱伤,我曾经以为他成功了,可后来再回想,又不那么确定。尤其是今年陆续出事,让我更加疑惑起来。”
成巍迟疑着问:“如果噩煞仍在,那么……”
河罗婆婆毫不犹豫地说:“老办法,以己身为牢笼。”
“所以您不想让阿约做继承人,怕事情在自己手里没有了结,会接着害了他?可依您说的,所谓的大巫传承,似乎有自己的选择。”
河罗婆婆意味深长地说:“以我所接收的记忆,传承只要不主动拒绝某个人,通常就会选择最近的宿主。这个“近”,既包括来去,也包括春秋。”
成巍有点糊涂了:“什么?”
河罗婆婆却不再接着往下讲:“好了好了,也差不多到了。”
“啵”的一声,他们与阿约的间隔破溃——
“那我给你们留个灯吧。”阿约对双胞胎说。
“最后一个问题。”成巍赶着说:“二蛮是那只虎崽的后代吗?”
“啊?”河罗婆婆奇道:“你的眼神看来是不太好,那不就是二蛮嘛,这谷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只老虎。”
难以置信啊,那么个贪玩闹腾还十分嘴馋的大猫,竟然是“爷爷”辈,并且时常被孙子辈的阿约教训。
“可真……看不出来。”成巍说道。
当晚,阿约毛躁得很,临睡时还悄悄推开个门缝,小声说:“她们还真的不进屋睡觉呢。”
“嗯。”成巍考虑了一下,决定迂回一点,便问道:“临泉是什么样子?”
阿约轻手轻脚地合上房门:“临泉在西边一点的地方,和昌庐将槭谷包围起来。不过从家里往临泉的路比较难走,所以我也不常去。怎么,想看看?”
成巍说:“他们的头人还没有找到,婆婆不会让你跟着玉延儿一块儿吗?”
阿约盘腿坐在床上,说:“玉沁应该没什么希望了。”
“怎么讲?”
“家家从木梳上取的头发生气断绝,一方面是本身就少,还有一方面,可能原主已经不在了。你也听见最后那点声音了,多少能看出来吧。而且,家家是不会随意领人进她的屋子,玉延儿虽然讨喜,不是真正的头人,怎么可能有机会和家家单独聊那么久。”
“哦?玉延儿很讨喜?”
“是啊,皮实大气,和双月不一样,家家是喜欢这种粗糙一点的姑娘,据说玉沁小时侯也是呢!”阿约想了想,接着补充道:“不过,我觉得都没什么差别,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嗯,差不多吧。”
临泉的长老是第二天正午到达的。这个城寨有两位长老,和槭谷打交道最多的是玉沁的叔叔,叫玉无涯。说是叔叔,辈分不低,人却很年轻,面相看着更像是比玉沁年纪还小的兄弟。他脸色苍白,人也瘦,走在一队人前头,像个领路的幽灵。
双胞胎小跑着将人迎进来。
今天河罗婆婆没有出房间,阿约让成巍把二蛮带到卧室里去——这老虎每每见到瘦不啦叽的玉无涯,都要兴冲冲地跳出来扑腾,旁人还好,偏偏这个人身板看着就不结实,阿约不想在这当口再给临泉人闹出什么事来,索性把二蛮关起来吧。
竹楼里“嗷呜嗷呜”地叫,成巍出来:“这样行吗,在里头捣乱怎么办?”
“没事,它不敢。”阿约信心满满地说,看起来已经做了不止一次。
成巍心想,它可是和你家家一般年纪的虎爷爷呢。
玉无涯心有余悸地用袖子擦额头:“多谢。”
阿约摆手示意不用放在心上。这时玉延儿说:“叔祖,咱们这就走吗?”
玉无涯目光有些闪烁:“延……咳,和大巫说了话?”
“说了。”玉延儿异常平静:“走吧,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了,不会的,你紧着时间教我。”
这不像会聚,更像交托正事。
双胞胎一左一右地守在玉延儿身边,那架势,已然是把她当作新的首领了。
阿约看看竹楼,他家家仍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你们路上小心,有事要及时送消息过来。”他对着玉延儿:“神屋里的东西,你都会用了?”
他问到这话的时候,玉无涯眼神一黯。
神屋是每个城寨同槭谷沟通的媒介,实际上算是大巫的“界”存放在寨中的分枝。作为首领的人,每年夏天会有短暂的时间住进去,通过身在其中获得一整年的认可,以此维持自己和“界”的联系,才能隔着山山水水聆听警示与提点。
玉延儿肃然道:“大巫都和我说了。”
她看向自己族人的眼神有种奇怪的意味:“姑姑的事情,我不会轻易忘记的。你们也一样。”
跟着玉无涯来的有十好几个人,这阵仗确实和迎接首领无异。
临泉的人一走,竹楼上“吱呀”一声。
“家家?”阿约回头。
河罗婆婆左手沾上的水滴到地上,她皱眉看着远去的队列:“还是玉无涯?毕芜有没有来?”
毕芜是临泉的另一位长老。
“没有。”阿约回答道。
河罗婆婆便说:“你跟着他们去,悄悄的,到了之后四处逛逛再回来。要是必要的话,可以让玉延儿知道。”
阿约一头雾水,仍然立刻答应:“是,我这就收拾东西。”
河罗婆婆转眼看着成巍。
“那我也去。”成巍说:“他们这么多人,追踪起来很容易。”
去临泉的路果然像阿约说的,相当不好走。有很长一截都是在峭壁上,脚底下是刀斧硬凿出来的,只有两个脚掌宽,弯弯曲曲地贴在山崖边,人从那里过,必须借助攀爬蔓延的藤萝。总而言之,身量小的容易走,无怪乎总是玉无涯带人进出了。
“另一个长老。”成巍踩到松动的边沿,石块骨碌碌滚下去,好久都没听到到底的声音:“是个胖子吗?”
“谁?”阿约手臂上绞着藤蔓走在前面,他脚下塌了一小截,吸口气荡过去才说下面的话:“你说毕芜?他不胖,我也没见过几次,也许只是不爱出门吧。”
成巍试了试角度,问:“这下面究竟有多高?”
“不知道呢。等得了闲,我们下去瞧瞧。”阿约朝前让了一段距离,等成巍跃过来。
到了另一头,就有像样的路走。阿约说:“有土就好,能开路,那头全是岩石,又陡峭,才不得不贴着悬崖走。”
顺着山路,穿过遮遮掩掩的树丛,下面是个一依山傍水的城寨。
阿约手指着那细细的水流:“茫沟,是惘水的支流。”
成巍见那地方分明已到日暮,左右山峰遮挡了残余的夕阳光辉,沉沉地像没有人烟似的。
阿约眯着眼,也在看临泉的全貌。
“这会儿玉延儿应该已经到了,他们要为玉沁守魂,今晚寨里的灯火一定不多,倒方便我们走动。”阿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