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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若耶你瞧!”楚行翻手,掌心是一片绯红的叶子。
      “哪里找到的?”若耶攀着他的手,两眼亮晶晶地凑到楚行面前。
      楚行微微抬头,从上往下地打量若耶,他发间有种冷沁沁的气味,仔细闻倒是又不见了。
      “送给你。”
      “给我?”若耶欣喜地问。
      “对,以后找到红叶,我都给你。”楚行承诺道。
      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小少年,并头说着话。身后的竹林被风吹得刷刷作响。
      “明日上山接师父,我把槭叶送给他,你说好不好?”若耶天真地举着右手,指尖捏着细梗,红色的叶片像只蝴蝶悠悠扑飞。
      “自然。我送给你,随意处置,只要你开心便好。”楚行大方地同意了。

      院中大树随风轻轻摇晃,零散的枯叶飘落,而后嫩绿的新芽争先冒出,树冠整个大了一圈。楚行束了发,斜倚在栏杆上对着屋里的人说话。
      “那东西背上高高隆起,有单峰和双峰的区别,脚掌很大,它主人告诉我,这样才不会陷进沙子里去。我看了一会儿,觉得它脾气甚好。”
      若耶擦拭着铜盘,手指隔着柔软的巾布,感觉到边沿细密的花纹。他说:“听着真稀罕,它吃什么?”
      “什么都吃。粮食,干草,说不定也吃果子和肉食,但饲养的人可舍不得。”
      屋里另一个声音道:“都擦干净了?去玩吧。”
      楚行露出雀跃的神情,不多时,若耶出来,两人相视一笑,一起往外面去了。
      穿灰色长袍的男人支开窗户,嘴里说:“两个小鬼。”
      似乎又过了一些日子,若耶也束起头发,左手带出看不见的力量,将落叶归拢到一处。他抬眼望着西天的晚霞,那里仿佛有什么活的东西正在涌动。
      很快,夜幕降下。楚行在庭院里,若耶在屋中。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
      若耶犹豫了一下,说:“不想。”

      狂风肆掠,大雨倾盆而下。楚行没有起灯,跪在床前,说:“师父……”
      床上的人有气无力地哼哼:“噢,你回来啦?我的小若耶呢?”
      “他去昌庐了,我来看着你。”
      “看便看吧。”他师父又合上眼:“不过,你别在我面前,上门口待着去。”
      “唉。”楚行怪声叫道:“师父可真嫌弃我。”
      躺着那位:“呸。”
      过了有一盏茶的时间,楚行见他师父还睁着眼,就问道:“怎么了,还睡不着?”
      “不是和你说笑。”男子皱着眉说:“我可没多大把握,你别离我太近。”
      楚行握了下腰间的长刀:“顾着你自己吧,我还用得着你操心。”
      “啧,死孩子。”
      楚行要是能预见未来,就会知道他师父的操心不是多余的。
      星珲一样地教,两个孩子却完全不同。若耶是斯斯文文的性子,外面的花花世界对他而言,与不存在也没什么差别;楚行则大到上山下海,小到拈花惹草,以至偷鸡摸狗,只要他乐意,什么都敢做。
      这个时候把若耶支开,其实也遂了星珲的心意。大徒弟好歹皮实一点,胆子也够大。
      星珲告诉楚行,那是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年噩煞。在虚无缥缈的传说故事里,这种东西蛊惑了泠山南边有一多半的人,使他们生出要铲平高峰的妄念。它像一闪而过的山岚,飘忽不定,机缘巧合,让他撞见,费了番功夫,以己身为牢笼,将噩煞困住。星珲的信中轻描淡写地略过了大部分内容,只说今年天象有异,自己力量受损,满月之时,恐怕压制不住。

      若耶回来的时候,他师父已经能起身了。夏天快结束的时候,星珲生了一场病,没待满时间就从山上下来。家中大小事宜都是若耶在操持,还要照顾病人,幸而楚行回来了,才稍稍松口气。
      等若耶察觉到家里的气氛古怪,已经到了夏季的末尾,有好几次,他都撞见星珲表情很复杂的看着楚行。
      秋分那天,楚行收拾好行囊:“这次也不跟我走吗?”
      若耶像过去每一回那样,笑着摇摇头说:“下次,下次吧。”
      楚行看了他一会儿,转身离开。

      星珲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将噩煞完全消除。那晚的记忆很模糊,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它试图脱离控制,楚行的长刀闪着寒光,锁住了原本可能有的出路。

      楚行回来的次数越来越少,间隔也变得更长。从城寨里来的人,年轻一些的甚至就不知道槭谷还有第三个主人。
      星珲在无可逆转的衰老下去,终于有一天,若耶清早打扫了庭院,备好了饭食,却叫不醒他师父——没有死亡,呼吸平顺,仍然温热,但是无法苏醒。
      他向楚行送去消息,一次又一次,却等不来回答。
      槭谷只剩下他一个人。
      给楚行的信里包含了越来越多的恐惧和孤单。
      又是盛夏,大雨滂沱。若耶将雨隔在院外,却见黑幕之中,有个身影立在门口。
      “楚行!”他不知自己是高兴多一些,还是怨怼多一些:“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楚行和上一次见面时不一样,眉宇间有种深沉的意味,他歪着头说:“我来带你走。”
      外面雨声真大,若耶没有听清,想将楚行牵进来,反被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骨头捏碎。
      “你做什么?”若耶吃痛,然后迅速反应过来,甩开困住自己的手:“你不是楚行!”
      然而这脸,这臂膀,这腰背,分明就是那个和他一起长大的人。
      楚行还维持着侧头的动作,唇边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他向前一步,跨进被若耶的禁制遮挡的地方,以几乎无法被双眼捕捉的速度像若耶袭去:“跟我走吧,就这一次。”

      若耶是顺着血迹找到这个山洞的。那些太过凶险的捕兽夹已经少有人用,但并未完全杜绝。洞中,雌虎沉重地喘息着,瘦骨嶙峋,好像吸气大些,就要将黯淡无光的皮囊撑破。它警惕地看着若耶,却已经没有力气能做什么。一只还没睁眼的虎崽缩在它身边,此外,还有一个同样蜷缩着身体的婴儿,脖子上有个小小的长命锁,上面是一男一女两个名字。
      他回家的时候,怀里抱着两个活生生的小东西。
      抱珠晓得她师父很厉害很厉害,外面来的人,哪怕胡子都白了,也要毕恭毕敬地听师父的话。要是世上有谁比师父更厉害,那就是大屋里躺着不动那位,师父傍晚时分总乖乖盘腿坐在床前,将一天的事情悉数报告一遍。
      等到小老虎称霸周边,抱珠已经懂事,学会的本事越来越多,外面来的人看她的眼神,也在渐渐朝看师父的样子靠拢。
      她开始能感知到家里偶尔会有不速之客到来,黎明或黄昏,永远是白日和夜晚交接的时刻,他师父会变得分外紧张,勒令她不许离开房间。
      彼此对峙和大打出手各占一半,那个人非常固执,口中总说要将抱珠的师父带走,浑身散发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性,并且越来越重。
      师父好像盼着他来,又怕他来。

      抱珠不喜欢雨天,尤其是这样大的雨。
      师父让她待在屋里,和睡着的人一起。但她听见外面的动静,心里十分不安。
      有那么一刻,拉紧的弦终于耐不住,崩断开来。雨声近在耳边,这是家里从来没有过的事。
      抱珠担心地站起来,她的脚有些麻,不由得身手去扶床沿,这时,好像有奔腾的洪流,毫无征兆地冲进了她的头,她便在那顷刻之间,如同到无数人脑子里待过,见了许多陌生人的出生与死亡,烈日与霜雪,沧海与桑田,然后在巨大的冲击之下,失去了意识。
      她醒过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意外的是,原本该好好躺在床上的,师父的师父,竟然不见了。
      好好看住人,应当是抱珠的责任,她急忙开门,来不及细想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脚步还有些不稳,只见她的师父靠坐在廊下,怀里搂着那个从来不好好说话的人。

      若耶的视线很模糊,只能凭借声音,知道小姑娘出来了。
      “没事吧?”他虚弱地说。
      “师父。”抱珠带着哭腔,不知道该拿她师父怎么办,那么多血,衣服都被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若耶注意到她身上的光亮:“里头你师祖呢?”
      抱珠抽噎着说:“不见了。师父,你疼不疼?”
      若耶只听得前面一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竟是这样……好了,别哭鼻子。”
      抱珠止不住地流泪:“你要死了吗?”
      “哎。”若耶却如释重负:“我啊,想出去看看。”
      他勉强为抱珠擦了擦脸:“可惜,没陪你太久,以后和虎崽子好好过,不要饿着。”

      若耶搂紧了怀中已经冷了的身体,总算没有食言。
      天亮了,抱珠看见谷中从来四季常绿的槭树,都挂上了血一样鲜亮的红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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