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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2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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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约带成巍去看红叶,她就回房间去了。这几天镜中看到的事情总不太顺意,倒一杯茶,热水将将进去,杯子就碎了。
那套茶具是临泉寨烧制的,去岁年下,玉沁亲自奉来。
河罗婆婆放下瓷壶,想说看看天色,等下让阿约把水镜搬到院中,走到台阶上,终究觉得不祥。只怕夜星也看不出多余的结果,玉沁到底是不好了。
阿约成巍与玉延儿前后脚进来,小姑娘哭得伤心,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
她自从跟着玉沁,当真像亲女儿那样侍奉,玉沁也事事都带着玉延儿,每日晚间,还要考校过白天的功课才放她回去睡觉。如此,几乎只有夜间才会分开。这月初三清晨,玉延儿照例捧了水,领着侍女去唤她姑姑。往日这个时辰,都是玉沁自坐在屋中等着。这天却怪了,头人的大屋里见不到玉沁的身影。起先还没人慌张,只说再略等等,哪知直到过了巳时,仍不见人回来,打听过夜里值守的人,都说未曾见到玉沁从房里出去。
这也怪,好好的,头人不见了。
已到初八,临泉寨里把左近都搜了个遍,只差没掘地三尺,却哪里都找不到玉沁。
玉延儿说的“没了”,就是凭空不见了,连一点格外的迹象都没有。
“姑姑的床铺收拾得好好的,都说可能是根本没睡,前半夜就……不在大屋里。”玉延儿哭花了脸:“寨里的长老商议着联系附近的其他城寨,让我带人来给大巫送信。他们跑得没我快,此刻当还未入谷。大巫,头天晚上姑姑最后见到的人是我,房间的门也是我走的时候带上的。看守大屋的人,也是这次跟我来的。我还随身装了姑姑平常用的东西。”
小姑娘从怀里摸出个嵌螺钿的小盒子,里头都是女儿家用的珠钗首饰。当中一把弯月木梳,还缠着几缕青丝。
“家家?”阿约唤河罗婆婆,觉得她的脸色并不好。他舔了舔嘴唇问道:“能寻到玉沁吗?”
阿约心里打鼓,今年先是香栾的海都,随后是花惹的鹿萨,到现在玉沁,接二连三地出事,也不知是哪里不对。
河罗婆婆从木梳上将发丝捋下。太少了,她取鹿萨的记忆时,可是整个人都摆在面前。何况玉沁她……
看着玉延儿满脸的泪水,河罗婆婆在心里不住叹气,仍勉力揉捏着手里几乎感触不到的头发,片刻后一朵蓝色的火苗颤巍巍地浮了起来。
这时一阵风吹来,火苗晃动两下,就快要熄灭,玉延儿不由得“啊”了一声。
阿约赶紧落下禁制,将院子里外隔开。
河罗婆婆抬掌一击,将火苗打碎。
成巍这是第一次亲眼见老人动手。他自小受教,子不语怪力乱神,见多了阿约的小手段,却也很习惯。只是河罗婆婆身上,似乎带着和这个干瘪瘦小的老婆婆全然不同的东西,她的动作很收敛含蓄,倒像是怕力道太大,面前的事物承受不住。
被击碎的火苗铺开,成了悬在空中的一片蓝色屏障,边缘还在无声燃烧,中心滋滋响了几下,有淡淡的焦味传来。
那屏障里仍是蓝幽幽的,透过去能看到后方的竹篱。
玉延儿紧盯着它,试图从里面看出些端倪来。
“我看你是疯了。”女人的声音出现,带着明显压抑的怒气:“趁早禀报大巫,看看还有没有办法,能让你免遭天谴。”
“是姑姑。”玉延儿心都要跳出来,忘记了哭,站起来走进几步,热浪灼灼,熏得她面颊生疼。
玉沁身边也不知是谁,没有多的人声出现,却听玉沁又接着说:“那东西在哪儿?”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这个人妥协了,玉沁的声调平静许多:“既是意外,我自然没什么好怪罪的。你之前说的话,日后不许再提起。”
到了这时,阿约似乎听见有东西撞到一起,小铃铛那般,叮叮作响。
火焰开始不稳定地上下跃动,那蓝色越来越浅,越来越浅,临到快要消失时,突然一声几不可闻的呼喊传来,因头发里残余的生气燃尽,所以最后的声音格外小,却包含了十足的震惊与痛楚。
“是我姑姑。”玉延儿整个人都在发抖:“是她,刚才……她怎么了?”
河罗婆婆抓着玉延儿的手腕:“跟我来。”
阿约见她们进了屋,有些不确定地对成巍说:“你有没有看见,火焰快要消失的时候……”
“屏障里好像有什么发光的东西。”成巍笃定地说:“一闪就过去了。”
“是。我也看见那东西。”阿约皱着眉:“玉沁多半是找不回来了。”
只有细细烧焦气味还残留在院落里,阿约左手一抓,风吹进来,便连那气味也散了。
过了一会儿,跟在玉延儿身后的人到了,一行两个人,都是挺拔俊秀的年轻姑娘,在门口先磕了头才进来。
“她在我家家屋里。”阿约说:“你们谁是当晚守在大屋外面的。”
“都是。”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同时回答道。
这是一对双生姐妹,面貌几乎一模一样。
“玉沁何时一个人在房里的?”
两姐妹其中之一说:“亥初一刻,小姐走了之后就剩头人自己。”
阿约想了想,问:“后来就再没谁来找过她?”
还是那个回答他的姑娘:“没有。我们寨的大屋就一条路进去,要是有人来,我在门口,肯定会看见的。”
“也没听见里头玉沁和谁说话?”阿约接着问:“你是姐姐?”
那姑娘一愣,老实回答道:“我是妹妹。没听见有人说话,没人啊,难道头人自己和自己说?”
阿约这里没问出个所以然,河罗婆婆带着玉延儿出来了。
“小姐!”双生子里的姐姐叫到。
玉延儿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牵着河罗婆婆的手,险些在台阶上踩空摔一跤。
“睡下了?”阿约小声问。
“睡了。”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回答道。
“你们也早些歇息吧。消息送出去了,明日……最迟后日,初十,你们的长老会过来。”
“哎。”那姑娘应到。
她的姐妹轻手轻脚地合上门出来:“还哭呢,睡着了,眼泪都接着滚。”
“怎么,你们两不进屋里?”阿约说。
双胞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们就在外面歇息啊。”
明白了。
这两个姑娘原是守玉沁的,现在要改做玉延儿的贴身护卫了。
“那我给你们留个灯罢。”
“多谢了。”
那头河罗婆婆手指在镜盘里拂过,水面平整,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婆婆有事瞒着阿约?”成巍靠在门口。
老人静默了一会儿,才道:“都是些旧事,说给年轻人听,不过叫人白操心。”
成巍便说:“既不想让阿约操心,婆婆不如和我说,有什么要发愁的,我先替他知道。”
河罗婆婆嘿然不语。
“我近来看着,总觉得婆婆似乎不想阿约做南泠大巫。”成巍余光瞥见那头阿约还在和双胞胎说话,朝着没亮灯的屋子里说道。
“何以见得?”河罗婆婆问。
成巍笑道:“不瞒您说,我家里好几个兄弟,长辈寄予厚望的那些,还未成年时就要替大人做事,家里的问题,也会悉数告诉他们知道。婆婆这里有许多问题,却不告诉阿约。是吧?”
“同你说,又能怎样?”河罗婆婆停下手说道。
成巍连犹豫都没有,像是早就准备好回答:“我帮您记着,哪天您不得空,而阿约又必须知道的时候,我便告诉他。”
河罗婆婆轻声笑道:“你并非南泠人,这个替我记事的,为什么该是你呢?”
“正因在下并非南泠人,您说呢?”成巍目光如炬,不借助灯盏也能看清,河罗婆婆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我一向不喜年轻人耍小聪明。”河罗婆婆缓慢地说:“不过,既然你和我的阿约一起进过桐花府的福地,倒也能多包涵你一些。”
成巍有些尴尬,马上又问:“那地方有什么古怪吗?山洞里的图画……”
“是好多代以前的东西,留在这世上,叫人记住南泠的由来,也叫人记住,当敬畏天地,万万不可逆世而行。”
河罗婆婆起身走到门口,右手还带着镜盘里的水,轻轻一挥,成巍看到那头阿约和双胞胎的身形凝滞不动,水灯照亮的地方,像夏天最热时,远处景色会有轻微扭曲一样。
“不碍事,和你讲古,老太婆啰里八嗦,得多要点时间。”河罗婆婆捶了捶要背,走到栏杆前,抬起眼皮看天上的星辰,说:“北邑也有以巫力为生的人吗?”
“装神弄鬼居多。”成巍回答道:“您与阿约这样的,我不曾见过。”
河罗婆婆一下一下地敲着栏杆,说:“那定是你小孩家见识少。从哪里讲起呢?噢,便从这房子开始吧。”
“房子?”成巍还来不及细想,眼前景象倏忽一变,已经是艳阳高照的白天。
仍然是槭谷的小院子,只是多了一棵大树,枝桠横生,像把苍绿的大伞投下阴凉,将屋前空地罩住。
成巍走过去,是那树墩子原来的模样,不过细了一圈,此外,还是枝繁叶茂活生生的。
堂屋门槛上坐着两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这会儿,也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