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山引》晏北渡

15、第 15 章

　　“哈，金麟和纹羽也没坑我！”阿约摆脱了山洞中的上古故事带来的影响，兴奋地朝前跑一截，转头喊小山：“快点，我知道这是哪里了。”
　　福地送了他们一程，这里离槭谷只隔着两天的路程，是整个南泠最小的城寨，叫做花惹。
　　阿约有点得意过头了，兴冲冲地到了寨子口，才发觉大白天的，这里竟然关着门。不仅如此，四下里一个多的人也没有，安静地像座空城。

　　铜鼎中绿色火苗悠悠跳动着，阿约等人来开门，忽听得头上有说话的声音。
　　墙上冒出两个脑袋，逆着光看过去，就像长在大门一侧长了两颗花球。
　　一个说：“别是那些东西吧？”
　　另一个说：“哎，真有人要进来。还是小孩子呢？”
　　阿约仰着脸喊：“我不是小孩子。去叫你家大人出来。”
　　这话中隐藏着“你才是小孩子”的含蓄反击，不过守在城墙上的人并没有在意，反倒是门背后传来了动静。
　　“是槭谷来的人吗？”
　　阿约趴到两扇门合拢的缝隙那里去：“是我是我，从你家路过，想进来喝口水。双月，你爷爷呢？”

　　绳子从上面扔下来，末端打了个结，阿约让小山先上，然后才攀在上面，让那一头的人拉到墙上。
　　几个花惹青年都穿着竹制的铠甲，手中握了武器，虎视眈眈地等在城墙上。
　　“这是怎么啦？”阿约问。
　　梳着双髻的小姐姐柔柔弱弱地站在一旁：“神屋里得了信，我就来看看。”
　　阿约意识到气氛不对：“你爷爷不好了？”
　　“唉。”双月叹息着说：“和我来吧。”
　　花惹的头人鹿萨，今年已近七十好几了。在阿约的印象里，他是一个整天虎着脸，脾气很倔很硬的老头，一把年纪了，身上除了骨头就是精肉，地盘没多大脾气却不小，因着他强势的性格，花惹在几个大寨的包围下一点也不显得弱小，打这里走出来的，不论姑娘小伙，说话多是响当当，行遍南泠，谁也不敢无故欺负花惹人。
　　不过鹿双月在她爷爷的教导下长大，却与众不同，是个水样柔软的姑娘，说话细声细气，爱干净，有分寸。从前这些头人在槭谷碰面，鹿萨总是很客气地对玉家能养出调皮捣蛋的野丫头这件事表示羡慕，以至于阿约形成一种刻板的印象，就是花惹来的老头子的喜好是和别的人完全不同的。
　　眼前这个红彤彤、躺在床上大喘气的人，可和往常见到的鹿萨不太一样了。
　　双月牵开被子一角，不仅是头脸，他连身上都红起来，那颜色是从皮肤底下渗出来的，有几处还是正常的肤色，就显得深浅不一，多少有些骇人。
　　“整个寨子里，只有爷爷得这怪病，红了有小半个月。”双月对阿约说。
　　“病？不会吧。”阿约伸手摸了下鹿萨的额头，没有发热，甚至比常人还凉些：“这看起来更像中毒或者咒术。他是不是吃了什么？”
　　还没等到回答，外厢传来急促的号角声，双月的脸一下就白了，伴随着快速的脚步声，外面人说话的内容到了阿约耳中。
　　“快，是东边！”
　　“穿好铠甲。”
　　“羽箭带够了没有？”
　　“先用弩子，等到了近处再换成弓。”
　　阿约从床边站起来：“双月？”
　　小山看着阿约，这样的动静听在耳中，居然有种奇异的熟悉，他漠然地说：“要打谁？”
　　双月用力地关上门，提着裙子奔到窗户边检查过一遍，外面的人似乎已经远去了，她忍不住掉眼泪，说：“我们这里在闹鬼猿。”
　　“鬼猿？”出现了没听过的东西，小山很心虚的拿出求教的态度。
　　“鬼猿就是……算了，等会儿再跟你解释。”阿约转向双月：“有多久了？”
　　双月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老实告诉阿约：“今年刚入夏就来了，先只有几只，外出的人在寨子周边见过。过了有……我记得是天气特别热那几天，大家都爱去东边小溪那儿歇凉，傍晚去，天黑散了热才回来。那会就出现了鬼猿袭人，掳走一个小孩子，同行的大人追打过去，好在当天就几头，那孩子也救回来了。结果下半夜一发不可收拾，值夜的兄弟过来找爷爷，说发觉寨子周边都是猴子的叫声，夜色里看不清楚，但奔来跳去的，总不下一两百。打那以后，晚间夜深了，那些家伙就跑来吊在周围的树林子里，朝寨中扔石块，白日外出要是人多还好，人少的话必定要被抢去东西。这几日情况变遭，它们大白天的也来，眼下这就是。”
　　“有这等事，为何不来槭谷送信？”阿约皱着眉头，想起鹿萨的秉性，好像又说得通了。
　　“爷爷他……”双鱼看了眼浑身发红的老头：“说鬼猿为祸，多少年前也有过，大巫避夏去了，不好拿这点小事去麻烦她老人家。”
　　阿约懂了，他家家进了山洞，大小事——通常也没有大事——都是他在帮着办。鹿萨轻敌是一回事，觉得阿约小孩家不足以与谋是另一回事。
　　双月的不免觉得有些尴尬：“惭愧得很，这几日间闹腾的鬼猿仿佛变大了一些，原先要把石头扔过城墙都困难，现在已经——”
　　话还没说完，已经有什么东西破窗飞来，小山探手一挡，一块拳头打的卵石撞进手心。
　　“啊呀！”双月惊声叫道。
　　“月儿！”有人拍开门。
　　是个高挑瘦削的小伙子，鬓发都让汗水浸湿了，左手提着杆长矛，说道：“你没事吧？我这要去城墙上，刚看见有一只差点翻到城里来，不妨事，已经打下去了。”
　　双月惊魂未定，还忙着问：“你呢？有没有伤到哪里？”
　　小伙子额上青了一块，颈侧还带着擦伤，不过都不是新的，口中却说：“我无碍。你好好待在屋里，千万别出来。”
　　他看了一眼屋里另外三个还在喘气的活物，躺着的鹿萨和脸嫩的阿约都被排除，选了看起来最可靠的小山：“是槭谷来的兄弟吧？月儿胆子小，烦你帮我看顾她些，等打退了这一波，韩植再来道谢。”
　　说完就朝外面走，却被小山按住肩膀：“一起。”
　　“干什么？不准！”阿约还没有完全明白小山的意图，嘴已经先于脑子作出了反应。
　　小山把接下来的卵石放到阿约手中，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在阿约两颊揪扯了一下。
　　“那我也去！”阿约把石头往鹿萨的床上一放，已经来不及，小山捉着还在和双月对视的韩植，拍上门出去了。
　　“这傻子要造反。”阿约发觉门已经从外面扣住，惊疑不定地说。
　　双月摸了摸鬼猿扔进来的石头，对阿约说：“从前没见过这位大哥，是哪个寨子的人？”
　　“他不是。”阿约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这样，你先和我说说鹿萨是怎么红起来的。”

　　小山跟着韩植奔上东边的城头，路上还要注意避让从天而降的原始武器。外面叽叽喳喳，吵闹不休。十来丈外的树影里，半人高的黑色猿猴敏捷地跳来跳去。
　　幸好他和阿约是从南边过来的，要是遇上这群不讲道理的家伙，连个遮头脸的东西都没有。
　　有戍卫的年轻人中了招，头顶挨那一下，满脸都是血，被人着急忙慌地扶下去。韩植拿了他手里的长弓交给小山：“凑活着用，先应付过这一波。”
　　那伤员留下的匣子里还剩不到十支羽箭，小山面上明显有种嫌弃的表情，就剩这么点，凑活着用也是一下就没了。好在韩植忙于挑落攀着城墙向上爬的鬼猿，并不曾注意到他的脸色。
　　小山捏着箭尾架上弓来，试探地朝前瞄了一下。那边的树林晃个不休，石块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飞出来。
　　不行噢，这些花惹人根本没个章法，只是浪费武器。
　　又有两只鬼猿突破到城墙底下来，张牙舞爪地朝上爬。小山向下看一眼就忍不住皱眉，丑东西。
　　浑身漆黑，黑的简直要冒出烟来，连五官也看不清，乱糟糟的一个头，只有吱吱乱吠时，才能见到稍微不一样的颜色，那是它们猩红的口。
　　拿长矛的几个年轻人奋力把鬼猿戳下去，没了这只，还有那只，忙得不可开交。
　　小山凝神注视着对面的树林，目力透过交错的枝叶，敏锐地捕捉到绿色的屏障中嚣张跃动的黑影。
　　鬼猿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多。
　　之所以能虚张声势，是因为扔石头的那些在不停的变换着位置，所以从这边看去，动静是闹得很大。
　　很快，他找到了关键的地方。
　　中间的位置，有一棵树被两边的同类遮挡了大半，它并没有像其他地方的枝叶摇晃得那么厉害，在最大的那个分叉上，蹲伏着一只只有人小腿高的鬼猿。它待在那里，既不四处乱奔，也不向城寨扔石头，但小山可以看到那颗小小的头颅上，时不时露出一点猩红的颜色。
　　这是一只光“说”不“动手”的鬼猿。
　　那些好动的黑东西在聒噪闹腾的时候，都很小心地避开它占据的地方。
　　小山拉满长弓，不眨眼地紧盯着小小的身影，沉住气瞄准了它。
　　箭矢破空。
　　小鬼猿在第一箭到达之前居然已经提前意识到了危险，它“吱”地叫了一声，向树下一跃，两手勾住树干，后腿用力蹬踏，朝旁边的树上跳去，不过一息之间，已经调换了好几次方向。
　　羽箭接连不断地追随过来，打在它踩过的地方，箭头没进树皮，尾羽犹自震颤。
　　进攻的鬼猿停了，已经跑到城墙底下的两只在这突如其来的安静中短暂地愣神，然后调转方向朝树林飞奔。
　　小山一箭又一箭，丝毫不给小鬼猿喘息的机会，第十支，最后一箭，钉进了它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