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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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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姑?”阿约露了个头,骂人的女子让这陌生的声音一吓,止住了话头。
“你是……大巫家的孩子?”
阿约终于看清了第十层的景象。
地板上画满了黑色的图案,越朝中心越是密集,楼层中央是个巨大的木笼,鹭姑散乱着头发,半人不鬼地坐在里面。
“婶娘?”海朗也让眼前的情景结结实实地唬住了。
鹭姑对着这和他丈夫同族的青年全无好感,大声说:“你可省省吧,当不起你这声婶娘!”
她爬到笼子边,朝阿约伸手:“你是来救我的吗?你能不能胜过海都,不能再叫他做头人了!”
“你不先叫我想办法放你出去?”阿约抹了一把地上的黑色痕迹,不是普通的腥,简直直通脑髓,熏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我是注定要给他陪葬的。”鹭姑苦笑道:“你不知道,那是个疯子啊!”
“这些是什么?”阿约问道。
“是我的命,是海都给我的诅咒。”鹭姑回答道。
“婶娘……”海朗喊了一声。
鹭姑没有好脸色给他,只是对阿约说:“你看见楼下的长明灯了?”
那算哪门子的长明灯,一股子妖邪的味道,阿约心里说。
“他用那玩意儿来锁住我,叫我不得安宁。”两行清泪从鹭姑眼中流下。
“那究竟是什么?”阿约问道。
鹭姑满脸泪痕:“是龙鲸之烛。”
深夜的香栾,东边弃置已久的塔楼传来声声不息的钟响,穿过黑夜,穿透沉眠,把酣睡的人唤醒。
众人举着火把赶来的时候,钟声已经停下了,塔楼大门洞开,海朗就站在那里,他有些不敢看海都的脸色。
“怎么回事?”一位长老率先出声问道。
阿约从漆黑的门洞中走出来,盯着海都紧绷的脸说:“楼顶的东西,去收拾了。”
海都站在原地没动,阿约便越过他朝跟着来的两位长老说:“你们带几个年轻人上去看看吧,小心楼梯,别被绊倒了。”
人群哗啦啦地钻进塔楼,剩了海都和阿约在夜色里相对而立。
“和我说说吧,怎么回事。”
海都紧攥着双手,眼中似乎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咬牙切齿道:“是她先对不起我。”
海朗有些顾虑地唤道:“叔父。”
他不是没有听说过,长辈们之间那些没头没尾的传言,总归是要漏一些到小辈耳朵里。鹭姑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面上是对外称病,实际上是他叔父把人关起来了。也没人觉得不妥,如海都所说的那样,是鹭姑先对不起他,知道内情的人便觉得这也是理所应当。
“我小时候听家家说,海里有种庞然大物,出生之后四五十年,都还是没长成的幼崽,要是顺遂,一生能活几百岁,游动的时候波涛翻滚,一张口,就能吞下一艘船。”阿约的声音极不真切,他看着海都:“可这些家伙实在害羞,轻易不会靠近船只,分明有做海中霸主的身躯,却秉性温柔,只吃最小最小的浮虾。”
海都身形微微发抖,抬头望着塔顶的光不出声。
“以你的本事,恐怕只是抓了个‘小崽子’吧。”
“听说它们虽是海兽,却头脑清明,尤其是母子情分,与人类无异。”
“你是怎么靠近它的,或者说,怎么得手的?”
“不,不!”海都颤抖着蹲下来,两手抓着头:“我只想留住她,她先对不起我,海兽怎会有情感,和鱼虾蟹贝有什么两样?!”
“你可知海边的异象,是因为它才来的,那些藤壶,是来寻它的。”阿约声气冷下来:“你要和鹭姑在一起,便要取它的血肉来达成所愿吗?”
正说着,先时上楼的人回来了,领头的长老面有寒霜之色,另一位看着海都直摇头。他们走到阿约身前,合手鞠了一躬。
“海朗,你来。”阿约将挂在颈上的瓶子取出,滴了一滴在海朗手心:“去把鲸灯灭了,通通带下来,记得,只能用这只手去捏火苗。”
海朗领命去了,阿约朝两位长老说:“剩下一部分能还回去,只怕要搭上海都,不然母鲸等不到它要的,海啸还会再来。”
“请尽力施为,我等自当配合。”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海都叹气。
“阿约。”海都忽然抬头说:“我的命不要紧,只是这方法没有错对吧,来世,我当还与鹭姑是夫妻?”
阿约不语,半晌才说:“这么执着,原先怎不想着和她做好这一世的夫妻?”
闹了大半夜,回到住处,小山竟然醒了。
阿约一进门就被他捉住,大狗似的在身上嗅了一通。
“好了好了。”阿约躲开,拍了他一记:“什么时候醒的?让你好好睡觉。”
小山也不说话,一副老大不满的样子,不肯放手。
“不是有意要把你丢下,大半夜的,让你跟去做什么?”阿约无法,只能跟过去在小山床边躺下:“我啊,现在又困又累,有什么话都明天再和我说,行不行?”
小山坐在一旁,见阿约闭上眼睛,凑上去看他是真睡假睡。
阿约在他脖子上一揽:“来,一块睡了,别闹。”
小山默默地在他身边躺下。阿约身上带着奇怪的气味,淡淡的,像是无边的水,缓慢又柔和地漫了过来。
小山立在一片通透的蓝色水域中,四周传来长短不一的呼唤,那声音很妙,仿佛能穿透人心,像轻声慢语,也像歌谣。
有什么东西从脚下游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小山这才看清,那东西长着大口,呼地一下从他身边掠过,带起的水流把他掀出去好远。
是一头龙鲸。
灰色的庞大身躯,长长的胸鳍划着水,尾巴惬意地上下摆动,光它的眼睛,就比小山的头还大。
小山出神的看着这海中巨物时,有人握住了他的手。
阿约带着笑,浮在他旁边。
他便立刻忘了自己还在生气,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阿约的脸。
阿约做出生气的表情,又很快恢复笑容,面对面攀着小山的肩膀。两人凑得很近,阿约蹬着水朝上游,嘴唇在小山额上碰了一下。
他们浮出水面,日光耀眼,龙鲸在远处喷出水柱。
“好看吗?”阿约看着那边问。
你好看。小山在心里说。
第二天,小山先醒过来,阿约钻在他怀里,睡得正沉。他便不出声,光看着阿约的侧脸打发时间。等到日光大盛,阿约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睁眼和小山看了个正着。
他眨眨眼,打了个呵欠:“醒了多久?”
小山摇摇头。
阿约摸着他的脸:“还生我气?”
小山考虑了一下:“不了。”
阿约很满意,起床叫人送水和吃的过来。
这回等在外面的不是海都了。那两位长老,瘦的叫海并,胖的叫海云,都是海都父辈的人物。
阿约逗着小山吃过了早饭,有些遗憾,送上来的是鱼肉粥和苦瓜炒丁香鱼,没有不沾荤腥的。
“海都如何?”
海云长老便说:“看管起来了。”
“你们打算怎么办,寨子里的事日后交给谁?”
海并长老回答道:“有几个人选,还需花些时间考较。海都可还有活命的机会?”
阿约闻言,知道海并长老心软:“我说不好,得看那些东西的意思。他是从何处知道鲸灯的法子的?”
海并一愣:“这方法香栾人尽皆知,只是传说里的东西,没人当真。况且龙鲸一向远人,出海遇见,大家都当作吉兆,那里会……会做出这样的事。”
阿约叹口气,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用龙鲸油脂制成灯烛,点灯的人就能和心里想的人生死相依,燃尽一支便是一世。海都将鹭姑囚禁在废塔顶上,下面一层点满了鲸烛,只是已经这么久了,不知为何,还没有一支燃尽的,也不知那牵连到后面几世命运的传闻会不会成真。
其实阿约还有一点闹不懂的,就是海都是如何捕得龙鲸的。以现在的情形看,寨子里的人都被蒙在鼓里,看不出有谁出手帮过他。
“那鹭姑呢?”
两位长老的脸色微妙起来:“还在塔上。”
“什么?”阿约奇道:“不把她先放出来吗?”
海云长老说:“是她自己不愿意下来。鲸灯火焰上待久了的人,站在生死边界上,既不是生,也不是死,恐怕也没有多少时日了。况且,要是海都死了,他们既然‘生死相依’,鹭姑定然也……”
阿约沉默了。他没认真去问过究竟鹭姑被关了多久,香栾的这些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认为她无辜。这是非真是很难说清楚。
海并觑着他的神色:“那些藤壶……可有办法退去?”
“自然有。”阿约说。
它们上岸的原因是“寻找”,不单单要找从海里被带走的,还要找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