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连环计（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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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以后，我就是临清陆家三房的五姑娘陆称心。”五日之后的黄昏，忠襄侯府外不远偏僻巷子里的车子上，玉姐最后一次对镜检查自己的仪容。
此时她换了一身花色素净、用料考究的衣裙，发髻也挽作时下京中少女流行的款式，并插戴了几只贵重的金玉簪钗。眉宇间收敛江湖儿女的洒脱，扮出矜持庄重的世家女气派。玉姐前世在裴荏家两年，裴荏之妻姜扶芳，人虽刁毒，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小姐。现下玉姐就是学着她的做派来的。
“阿姐真好看，比京城所有的小姐都好看。”秀娘抓着怀里娇娇的手拍着笑道。她俩和旁边的金哥儿、小犬，现下都换了新衣裳，收拾的体体面面的。
“叫我什么？”玉姐，哦，此时该唤作称心了，转眸看她。
“我又忘了。”秀娘拍一下自己嘴巴：“该叫姑娘。我们家姑娘真好看，嘻嘻。”
“那你自己又叫什么？”称心又问她。
“奴婢秀秀，伺候姑娘。”秀娘像模像样地俯首道。秀娘这名字，为奴作婢者不能用的，故而改作秀秀。
“我也想改个好听的名字。”一边的小犬讷讷道。
“你们是半路上给我捡来的小厮，不改名也不打紧。”称心对他道：“你这名字虽不好听，却也是父母给的，留着是个念想儿。”
“谁叫你记不得自己的大名呢，连姓都不记得！真笨！”小犬身边的金哥儿嘲笑他：“你看我都记得，我本姓冯，外祖父姓张！”
“我不是淋了雨生了病才记不得了吗，我不笨！”小犬不高兴了。
“好了好了，别吵闹了。”称心按住他们：“总之，进了侯府，你俩就是和父母家人失散、被称心姑娘好心捡到收留的小厮。娇娇也是捡到的。桂心则是姑娘的贴身丫鬟。小四儿是姑娘的奶兄弟，阿汲是陆家家养小厮，都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孩子们齐声答道。就连娇娇，都牙牙学语：“记惊足了！”
称心给娇娇逗笑了，凑过去吧唧亲她一口。
原本称心不准备把娇娇带进侯府的，到底不太像话。且过去五日间，小四和阿汲已经把娇娇在京的家人打听到了。偏生她的父亲乃是商贾，出海贩货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她的母亲已亡，继母据说不甚贤惠。故而称心心有顾虑，还是决定等她父亲回来了再把人还回去。
外面传来动静，是去侯府打探的阿汲回来了。“侯府冷清的很，这半天一个吊唁的人都没有。”阿汲告诉称心道：“不过刚刚来了个戴着幕篱的娘子，在侯府外面站着不走，像是想进去吊唁的样子。可侯府看门的老爹一直赶她，不许她进去。”
被侯府驱赶的娘子？称心一下子就想到：哎呀，该是萧凤竹吧！
不是称心记性好，而是前世里萧凤竹与侯府长房次子裴檀的生前身后事，那叫闹腾的一个轰轰烈烈闻所未闻。
萧凤竹是名动京城的花魁，也是裴檀的心上人。
忠襄侯发迹之后，还保持着来自乡野的淳朴。自己与糟糠之妻恩爱甚笃不说，家中子弟也立下规矩，四十岁以后无子方许纳妾。至于花街柳巷，那是更不许子弟们踏足的。
但裴檀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越不许他做什么越要去做。十五岁上被他表兄楚惊涛带着入了行院人家，结识了萧凤竹，便生了情根。那以后便一心一意要为萧凤竹脱籍、明媒正娶娶回家，谁劝也没用。
这样出身的女子，便是小门小户也不能接纳的。侯府打也打过，骂也骂过，但一年年下来，见裴檀初心始终不改，也没了脾气，算是默认了。想着大不了等他们成亲之后，把两口子远远打发到边关上也就是了。
偏在这当口，裴檀一次外出途中，机缘巧合救下了落水的帝师吴鸣之女吴兰斯。吴家迂腐不化，道是裴檀即在那种情况下碰触了吴兰斯，必得娶她，否则吴兰斯就得自尽以清家门。吴鸣又极疼爱这个女儿，他干脆绕过侯府，直接求到宫中太后面前。太后最是尊崇吴鸣，只听到裴檀并未定亲，立时就发下懿旨为裴檀与吴兰斯指了亲。
这对裴檀和萧凤竹而言无异晴天霹雳。几年的努力付之流水，如何能肯。可忠襄侯在别的事情上极开明，唯独忠君二字，是不敢有半点动摇的。强按着儿子无论如何得把吴兰斯娶了。
裴檀便使拖字诀不肯成亲。吴家也知道了萧凤竹的事情，到底是自己有些理亏，也不敢逼迫裴檀完婚。吴兰斯则是个极要强的，裴檀拖着，她便一心一意等着。一来二去，又是几年过去了，直到如今裴殷战亡。
这段三个人的纠葛终落得一个惨烈无比的结局。侯府记恨萧凤竹耽搁了裴檀这么多年，让侯府无后，故而不肯让她到裴檀灵前吊唁。这大大刺激了哀痛欲绝的萧凤竹。出殡那日，她拦下出殡队伍，当街撞死在裴檀棺材上，死前留言只求和裴檀同穴而葬。
而吴兰斯也在送殡队伍中，见状一口气忍不下，道这是我丈夫，她凭什么殉葬——语毕也一头撞死！
吴鸣不忿女儿之死，他的门生故旧纷纷撰文，对侯府和裴檀大加鞭挞，亦连带波及到萧凤竹。而萧凤竹在京中风月圈中是个头脑，她的仰慕者追随者也不在少数，纷纷为她鸣不平。
书生们固然笔墨如刀，骂侯府、裴檀、萧凤竹的文章满天飞；乐户娼门则胜在结交广路子野。一时间说书的唱曲的，说道的都是萧凤竹与裴檀如何情深似海，为侯府不容，为帝师拆散......你来我往，好不热闹，闹腾了好一阵。
他们胜负先不论，侯府原在朝野威望甚高，这次兵败被问罪也多有人抱不平的。然经过这事儿，这点子威望折腾的点滴不剩，大大加速了侯府的破亡。
现下万不能给你们这般折腾了。称心思虑一回，对阿汲道：“你去和她搭上话，就说你是侯府新来的小厮，受过檀少爷恩惠。你能带他到檀少爷灵前。请她先回去等你消息。”
阿汲应声而去，过了足有一刻钟才回来。人没到声音先到:“快快快，快帮我把人扶上去，快走，刚有个公差怕是盯上了我！”
称心只见车门一开，偌大一个人给塞了进来，扑倒她脚下。再细看看，是个二十余许的女子。风鬟雾鬓形容狼狈，却难掩通身的灵秀风流。她眼睛半睁半合看称心一眼，似是不太清醒。
“这，这是萧凤竹？”称心忙把人扶起来：“你怎么把她弄回来了？你对她做什么了？”
“我观她气色，是哀伤太过且许久没睡觉了。再撑下去她肯定要生大病的，故而我给她下了一点迷魂药，让她睡过去。”阿汲边从车窗旁窥探着外面边答道。
“她睡不睡觉关我们什么事？”称心无奈道。她知道阿汲好为人医的毛病又犯了。他学了点三脚猫的医术，最爱给人治病。
“嘘，别说话！那公差过来了！”阿汲摆手示意她安静：“糟糕，他一直跟着我们怎么办！他怕是看见我给萧凤竹下药了！”
称心忙凑到他旁边张望一眼，果然见车子后面大步跟来一个飞鱼服装扮的公人。“去侯府！”她转瞬之间有了决断：“小四儿，咱们这就进侯府！”
“那她怎么办？”阿汲着急道。
“藏着，把她藏好！”称心脑念电转：“进府之后你照看着她，抽空子把她送出去！”
侯府灵堂里，老夫人已是心神不宁了一整日。虚平说早则三日，迟则五日，这福星就来了。老夫人便拖着病体瞪大眼睛在这儿守了整整五日。马上天就黑了，该关府门了，可始终没见有什么携红带白之人到来啊。菩萨说的话不会有错，可是自己错过了什么？
“娘，天黑了，回房吃饭罢。”姑奶奶桔梗走来道。桔梗在她兄弟发迹前就出嫁了，嫁的姓刘的寻常人家。因她两口子忠实可靠，便进了侯府帮兄弟们管家。
“是啊，老夫人，回房罢，身子要紧。”老夫人唯剩下没跑的一个使唤人张婆子也劝道。
“我不饿，再等等。”老夫人心不在焉地道。
“娘在等什么人吗？”桔梗看看外面。
“没谁，没谁。”老夫人摆摆手，转头看看灵堂中。
此时灵堂也冷清，不过两个年轻媳妇并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跪在地上。丧亲之痛并一连多日的守灵让她们早已憔悴的不成人形。老夫人心生怜悯，对桔梗道：“劝你弟媳侄媳侄女回房去吧。”
媳妇姑娘们被搀扶着离去。老夫人看着儿孙们的灵位，长叹口气：你们在天之灵有知，便让那福星快来罢。
便在此时，就见看门的老魏头拖着他那条跛腿走了来。“老夫人，外边有人求见您，说是府上世交，却又不肯通报名姓，只说把这个拿给老夫人一看便知。”说着双手奉上一个锦盒。
老夫人见有人来着心中便起了三分希冀，赶忙接过锦盒打开一看，却是白玉镶红宝的一个玉香囊。再一琢磨，不由得大喜：这可不是红白都有了么？这香囊虽数年未见了，但她记得清楚的，这是当年她亲自挑了交付二儿媳，给陆家下定的信物的。那是陆家来人了么？可不是自南方来？可不是旧识么？就这新人，不知是何意了！
“快快请进来！”老夫人忙道。
老夫人甚至都等不及，站到灵堂外面张望。“老夫人，是谁来了？”张婆子好奇地问。老夫人现在哪里有功夫搭理她。
不多时看老魏头引来一高一矮两人。那矮的，是个还没长成的小丫头子。那高的，虽是戴了斗篷遮了眉眼，却遮盖不了婀娜身姿。这是个姑娘家？老夫人不禁又惊疑起来。
称心也看见了老夫人，急走两步到了老夫人跟前，噗通跪倒：“拜见老夫人！”
“你是......”老夫人疑惑道。
称心眼角余光看一眼张婆子：这老东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奴是临清陆家三房的称心。求老夫人屏退左右，容奴与老夫人细细说来。”她起身贴了老夫人耳朵道。
“称心此来，是与殷郎完婚的！”只有她们二人的屋子里，称心声泪俱下地跟老夫人讲述她想好的鬼话：“我在家中，听父母亲商议，说是侯府出了事，殷郎受了伤，这亲事要退掉。我是万万不肯的！只恨父母大人意绝，万般无奈之下，我偷了婚书和订婚玉囊，偷跑出家门。奶兄弟小四是个机灵得用的，他护送着我，一路从临清到侯府来。”
“竟是如此！”老夫人这许多天看尽人情浅薄，此时骤然见了这么个不离不弃的，不由得热泪盈眶：“你这孩子，好大的志气、胆气！”
“老夫人！”称心猛地又扑倒老夫人膝下：“称心心意已决，我生是裴家的人，死是裴家的鬼！我要嫁给殷郎，求老夫人成全！”
“这......”老夫人一时半会儿之间有些拿不准主意：“到底你父母已反悔，且殷哥儿伤势极重，怕是，怕是就快不行了，不能再耽搁了你......”
“父母之所为，是他们背信弃义。有婚书在此，我嫁于殷郎，乃天经地义之事，谁能说个不字？”称心道：“我就算嫁给殷郎一天、做他一天的妻子，也是欢喜的。若是不能嫁给殷郎，若是遂了父母大人的意愿，我宁愿一头撞死！”说着伏在老夫人膝上哀哀哭泣！
“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老夫人给她说的到底落下了累。突然又想到：若是称心嫁来，那便是新人了，可不正合了最后一个“旧识新人”？这称心，合该就是菩萨赐下的福星啊！
却听称心又道：“且我也听说过，有叫做‘冲喜’这一说的。我现下嫁给殷郎，给他冲一冲喜，他许就好起来了呢？”
这话真真是说到了老夫人心坎上。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连环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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