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春慢》白石灯

4、不晓解冤结

　　晚上九点，慕春在房间里写作业，陶知意端了一杯牛奶给她送去，然后又端了一杯牛奶给曾慢。曾慢不用上课，也没有作业，她似乎无事可做，就坐在地板上，透过窗户看天上的星星，或者远处的霓虹，也或许她什么都没看，只是在发呆。
　　陶知意想起了曾慢的注意力缺陷，这是曾慢的先天不足，不是曾慢的错，可陶知意每每想到这个，内心总是一片焦虑。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走到半途却又停下了。
　　她想起白玉镯还在湛林那里。
　　陶知意是受过良好教育的现代女性，对于传家宝这种封建东西没什么概念。也不在乎奶奶把白玉镯给她还是给湛林。反正湛林是她的儿子，给她的儿子或者给她，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真正在意的是曾慢。曾慢并不是让她满意的儿媳，她也不相信自己优秀的儿子会喜欢曾慢。无论如何，他们家可以为了湛林去领养一个孩子，却不能硬逼着湛林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女孩。奶奶毕竟已经老了，也毕竟已经去世了，很多事她都不一定做得对。但他们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总不能事事都听她的吧？
　　于是陶知意暂时不打算回房了，她朝湛林的房间走去。
　　彼时湛林正坐在书桌边学习。他常常要住院，在学校的时间很少，为了不耽误功课，他只能自学或者请家教来教他。好在湛林脑子聪明，做事认真，因此尽管身体经常发生状况，他的学习也一点没落下。
　　“妈。”他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陶知意，“有事吗？”
　　陶知意点点头，走进屋关上门，坐到湛林身边，“妈有件事想跟你说。”
　　于是湛林放下手里的笔，将身子转到陶知意那一侧，准备听她讲话。他们母子俩其实并不亲密，但是湛林了解陶知意，知道陶知意不是一个有事没事就会找儿子唠嗑聊家常的人。看她这样的态度，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跟自己说。
　　“奶奶给你的那个白玉镯……你放到哪儿了？”跟自己的儿子说话，陶知意不用拐弯抹角。她喜欢直奔主题。
　　湛林从书桌上拿出一个正方形的红色锦绒盒子，打开，里面躺着的正是奶奶给他的白玉镯，白玉莹润，温和饱满。
　　看到了白玉镯，陶知意点点头。“嗯……妈妈是这么想的。虽然奶奶说曾慢会是你未来的妻子，但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好，曾慢未必真的会成为你的妻子，是不是？所以这个镯子也并不适合给曾慢。还有，不是妈妈不放心你，只是你还小，白玉镯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应该带在身边。你先把镯子给妈妈，妈妈帮你保管起来，等你十八岁的时候，有了喜欢的女孩儿，妈妈再把镯子给你，你再亲手帮她戴上，好不好？”
　　湛林点点头，把重新盖紧的锦绒盒子放到了陶知意手里。
　　陶知意看儿子脸上并无半分不满的情绪，把镯子给她的动作也干净利落，更加认定湛林不甚喜爱曾慢，遂放下心来，在叮嘱了他几句注意身体后，陶知意走出了房间。
　　而湛林望着窗外的金黄的圆月，难得发了两分钟的呆，才开始看书。

　　慕春和曾慢的生日都在春天，也是同一天。为了不影响曾慢下周开学，谢建宁和陶知意夫妇打算提前为两个姑娘庆生。
　　曾慢和慕春一起从楼梯上走下来，相比于慕春的自在坦然，曾慢则显得十分紧张。终于走完了楼梯，曾慢长长地舒了口气，还好没有从楼梯上滚下来。
　　慕春像花儿鸟儿一般欢笑着飞舞着跃进了人群，而曾慢则略显茫然地打量着四周。
　　今天的谢家变得很漂亮。五彩缤纷的绑花的绸带，一个个绽放着夸张笑脸的气球，镶绣繁复的金红色法国地毯，一捧捧用酒红色锡纸包着的高级糖果，还有数不清的，穿着华丽服饰的大人孩子们。
　　钢琴声徐徐响起，曾慢转头看过去，是慕春在演奏钢琴。钢琴旁边，站着两个穿着一样粉色蓬蓬裙的女孩，满脸笑意，欢乐美丽。湛林和另一个她不认识的男孩也站在钢琴附近。不过和那两个女孩不同，他们不是刻意站过去的，只是刚好站在那儿而已。
　　谢建宁夫妇骄傲地看着这一双儿女，周遭的人也纷纷向他们夸赞着湛林和慕春，陶知意一边点头一边敷衍地谦虚着，眼里却是挡不住的欣慰和得意。
　　唯一让她有些遗憾的，是湛林不愿意拉小提琴，说什么今天是妹妹的生日会，他就不抢这个风头了。但作为母亲，她却十分想要这个风头。不过见湛林态度坚决，谢建宁也说湛林的身体要紧，平时治病学习已经很辛苦了，不需要再拿这么多时间练小提琴。
　　陶知意却不以为然。真是的，他懂什么，湛林的小提琴拉得那么好，临时上个场就行，根本不需要拿出额外的时间练习。
　　“曾慢小妹妹吧？”
　　曾慢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她抬起头，看到一个美丽优雅的年轻女士，她朝那名年轻女士点了点头。曾慢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跟自己说话。
　　其实她心里不是很愿意有人同她说话，因为她害怕。天知道，光是站在这个到处都是人的大厅就几乎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气。与此同时，她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慕春的不一样，和湛林的不一样，和这里所有孩子的不一样。
　　主动开口跟曾慢说话的女士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穿着雏菊一般的肉粉色长裙，戴着柔软漂亮的宽沿圆帽，正弯下腰笑眯眯地看着曾慢。“你会弹钢琴吗？想不想跟慕春一起在上面弹琴？”
　　曾慢摇摇头，垂下的长长睫毛掩住了她眼中的失落。嗯，不会弹钢琴。
　　“不会弹钢琴啊。”年轻女士淡淡地重复了一遍曾慢心里的话，脸上依旧挂着笑，也并没有因为曾慢不会弹钢琴而觉得曾慢比慕春差劲。
　　曾慢看眼前的人像是极好说话的样子，她抬头问她：“阿姨，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可以去一趟卫生间吗？”
　　年轻女士揉揉曾慢的头发，轻声说道：“去吧。”
　　像是得了特赦令一般，曾慢从一侧的小楼梯跑了上去。呼，还好没有人注意到她。
　　大厅中间的人因为角度问题，的确没有注意到从小楼梯跑上去的曾慢，但是站在高台上弹琴的慕春却看到了。不过只一瞬，她便将视线从楼梯口收回，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到她的曲谱上。
　　而曾慢这一去，很长时间都没有再下来。
　　耳朵里充斥着从大厅传来的交响乐的声音和人群的笑语欢声，曾慢坐在自己的房中，透过窗户看着在花园里拿着红酒杯谈笑的大人，还有不时从大人身边跑过的三五孩子。
　　虽然她是这场生日会的主人之一，但反而最像那个该待在局外的人。似乎只有这样静静地看着，发发呆走走神，真实地感受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才会让她觉得心安。
　　就在曾慢想就这样度过这如炮仗般的一天时，房间门被人从外面粗鲁地打开了。曾慢回头，看到门口站着的三个女孩，一条飘逸轻薄的红纱裙和两条粉嫩的公主蓬蓬裙。
　　是慕春和那两个女孩。
　　那两个女孩是国宇电器总裁的千金，也是一对异卵双胞胎姐妹。面相纤薄，身材长挑的是姐姐苏雯雯；容长脸蛋，俊眉修眼的那个则是妹妹苏霏霏。
　　看着三个不善的来者，曾慢像是草原上竖起耳朵的灰兔，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危险。她下意识地就想往外跑。但是进来出去的房门就那么一个，曾慢胡乱往外撞的结果就是又被苏霏霏一把推回了屋内。
　　“你们想干什么？”曾慢的身子一点一点往后退着，两只黑亮的眼睛则警惕地注视着对面三人的举动。
　　“想干什么？”慕春抱着手臂站在三人中间，平日里精致的眉眼被她此刻趾高气扬的表情弄出几分歪气。“就是看你不爽，想教训你一下。怎么，不行吗？”
　　曾慢的背后已经是硬硬的床板，不能再往后退了。“你们不怕我告诉爸爸妈妈吗？”
　　曾慢说这话原本是想吓唬慕春，让慕春不敢随便动手，没想到慕春听了以后反而眉头拧得更紧了。“你还敢告诉爸爸妈妈？告诉他们干什么？替你做主吗？我告诉你曾曾慢，”慕春越说越来劲，她上前一手扯住曾慢的头发，“他们是我爸我妈，就算要做主也是为我做主。别以为他们可怜你让你喊他们一声爸妈，你就真的是他们的女儿。”
　　慕春薅起曾慢的头发就往墙上撞去，连撞三下之后，曾慢的后脑勺鼓了一个大包。而苏雯雯和苏霏霏从小和慕春玩到大，两人一样是受不得气的性子，此时见慕春受委屈，也上手帮着打曾慢。
　　不过三个姑娘也不傻，并不会真的打曾慢的脸和手臂。相反，她们专门掐曾慢衣服下面的肉。因为那里不仅顺手好掐，而且即使被掐出淤青来，也不容易被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