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月》柔兮若熹

5、山间初遇

　　这日下午申时，林茉收拾了下行装、来到李府，同李老爷和大少爷李云墨一同来到了城西北的山中。
　　日落时分，他们便抵达了目的地。林茉在房中安顿好之后，便从小木屋中出来了。环视四周，一派青山绿水，山雾升腾，鲜草上还沾着几滴露水。确实是养心之地。

　　“不愧是李家，竟然找到这样的仙境。”林茉称赞道。
　　旁边的李云墨翩翩而上。“李家为了在京城附近寻找到这样的地方，费了很大的精力。为了保护这一片山区，山的四周也都布下了重兵防守。因为这不仅仅是李家的地方，更是皇家的地盘。”
　　林茉心下了然。
　　她望着这一片山水，在夜幕之中隐约能听到远处传来泠泠的水流声。清寒的泉水敲打在山石上，如鸣佩环。

　　依稀记得，苏澈逼宫的前夜，管家把她带到了一片深山里。那片山中漆黑一片，不似眼前的这座山中，灯光隐约可见。但是同样的寒凉清爽，同样的泉水淙淙。
　　不知不觉，时光顾盼，几朝花落。往昔的种种仿佛隔世的记忆。她心中抽搐了一下，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落在李云墨心里，很不是滋味。“林姑娘，明天就要面圣了，难道不因为荣光而感到兴奋吗？这可是寻常女子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茉自嘲地笑了笑。“自然是兴奋的，可同时也紧张不安。担心老爷高估了自己的才智，担心命运驶向了另一个走向。”自己好不容易从宫中逃了出来，还没来得及享受下自由自在的日子，如果又进入了另一个宫中……她不敢再想下去。
　　李云墨看着她的侧颜，发间的木簪在灯光下映出天然的螺纹。洁白光滑的耳垂上，没有任何装饰，正如她衣着的风格。但正是这样的干净，简单，让人看着便觉得心旷神怡。她的这幅安然模样，就应该属于山间，属于鸟啼，落花，流水。也正是这幅模样，令他选择了毫无保留地相信她。
　　这样一个女子，若是皇上见了……他心中一阵失落。
　　“姑娘不必多虑，命由天定，你只要尽了自己的本分就好了。”
　　林茉无奈地笑了笑中。唇角的一抹温柔，挠得李云墨心中一阵痒。
　　“少爷，时间不早了，我先回房中了。您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李云墨点了点头。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一夜，她睡得很沉。
　　次日清晨，林茉刚刚醒来，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阵阵悦耳的琴声。七弦古琴成妙于指尖，悠远,低沉,颤若龙吟。
　　她打开房门，一个陌生人，衣冠楚楚，端坐在门前竹下平整的山石上，膝上一架伏羲琴。那阵阵乐声便是从他指尖而来。
　　这个时候的不速之客，冰雪聪颖如她，怎会想不到这人的身份？
　　她走到旁边的山石上，安静地坐了下来，全神贯注地听着。
　　眼前人面如冠玉，眉眼十分温雅。一身素白袍，除了质地优良之外，看不出任何低调的奢华气息，是一种，极简极纯的素朴。她实在无法把这样气质沉静、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同传言中静则威严庄重、动则挥叱天下的高傲天子联系起来。
　　“听琴便是听琴，姑娘干嘛总是乱瞧？”他突然说话了。
　　林茉耳尖一阵烧灼，却佯装镇定。“佳人佳音，相得益彰呢。”
　　他看着眼前一脸娇羞的女孩，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终于停下了指尖。“好听吗？”
　　林茉点点头，朝前靠了靠。“我也会些琴，我们一起好不好？”
　　男子突然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笑容，赞赏地看了她一眼。“好啊，我在这儿等你。”

　　林茉跑回房间，拿了自己的连珠琴，坐在了他的旁边。
　　她的琴声清澈如溅玉，飞瀑冲击在山石上，玉环随寒风叮铃。男子的指下沉稳精纯之气四溢，二者相辅相成，宛如惊鸿与游龙，在这苍翠青山间飞舞游动。
　　“姑娘弹得不错。”男子面不改色，看不出有太多喜悦，只是微微弯下的眉梢，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林茉笑眯眯地俯身。“谢先生夸奖。”这个皇上难不成是个面瘫脸？……

　　这时，李云墨找了过来。
　　“茉姑娘，我找了你好久了，原来你在这里。”他慌忙地跑来，看到林茉，放心地笑了。定睛一看林茉身旁的人，李云墨急忙行了个礼。“皇上万岁，属下失礼了。”
　　林茉佯装不知，愣愣地看着身旁人。清风徐来，他的面容庄严肃静，不怒自威，此时却偏偏眼神含笑，让人好生亲近。
　　她把琴从膝上拿下，慢吞吞地跪下行礼。“见过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她的声音细微，带着几分胆怯。
　　皇上怜惜地扶起她来。“山石寒凉凄清，可别跪坏了身子。”
　　感受到他的大手传来温热的气息，她眨巴着眼看着他，站了起来。
　　“你叫林茉，那我就唤你茉茉可好？”
　　林茉微不可见的神思飘忽，几乎没有被人察觉。她很快回过神来。
　　“好呀，谢皇上。”
　　“不要一口一个皇上了，出门在外的。叫我，珉良哥哥吧。”
　　他的语气平淡，轻飘飘地走入林茉耳中。饶是林茉看出眼前这位皇上格外平易近人，也没有想到他平易近人到让自己直接唤他的名字。她有些胆怯，有些犹疑，就那样看着他。
　　皇上笑盈盈地，也看着她。“茉茉，不必拘礼。”
　　她轻轻屈膝。“是……珉良哥哥。”她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眼前的人真是心思难测。
　　“走，去用早膳吧。”

　　然而此时，京城的那一方小楼醉春风，正酝酿着一场烟雨。除了小回儿不见了，歌姬白盏依然在厨房里偷吃着鱼子，一切仿佛如常。仿佛如常。

　　******************************************************************************

　　下午的时候，皇上一行人踏上了琉璃天桥。

　　琉璃天桥是连接两个山峰的天桥，是用上好的琉璃制成的。为了保证安全，天桥分了两层，上层是琉璃，以供行人通过，下层是木桥，以防万一。当然，到目前为止，除了太上皇曾经携当今太后娘娘，以及当时仅有八岁的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走过之外，并没有其他人踏上过。

　　“茉茉，陪朕走一遭罢。”皇上朝她伸出手。
　　林茉总觉得哪里说不出的别扭。她桥头上，定定地看着距她一步之遥的皇上。李大人，大少爷李云墨和几名侍卫在下面的木桥上，仿佛没有别的人选可以陪他踏上这琉璃天桥了，仿佛自己也不过是个不得已的唯一选择。
　　嗯，一定是这样。林茉乖巧地笑着，伸过手去。
　　皇上的大手就这样拉着她，温热有力。她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便摸到了因为常年习武留下的茧。
　　“不老实。”他嗤笑着。林茉尴尬地缩了缩手指。他反而更用力地攥紧了她的手指。
　　两侧是幽绿的树林，茂密丛盛。山间是泠泠的清泉，清寒彻骨。脚下是万丈沟壑，深不见底。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正想着，皇上问她，“害怕吗？”
　　林茉怔了怔，点了点头。于是感觉手上被握地更紧了些，这下，小小的手完全被攥在他的手里了。尽管天桥随着脚步一步一晃，但是看着眼前人沉稳的步伐，心中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突然，耳畔仿佛有什么东西略过，皇上手中一紧，攥疼了她，下方传来李云墨的一声大喝：“小心！”她一个踉跄，脚下的天桥开始剧烈地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