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试炼》洛临安

4、冥途其四

　　无论从何种意义上看，永安十三中都是一所令人迷惑的学校。

　　在走向衰落的二十年里，它前后更换了七任校长。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每任校长在就职后都做了同样的一件事——更改学校的校服。

　　准确来说他们更改的不是校服，而是印在校服胸前的永安十三中校徽的颜色。

　　在赤橙黄绿青蓝紫地换过一轮之后，现在这任校长选择了低调的黑色，而出现在楚泽座位上的那个人影的校服上，校徽却是刺眼的血红色，那分明是永安十三中二十年前的校服版本。

　　难不成它就是二十年前失踪的女生？

　　楚泽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多，但答案却依旧渺茫。在原本属于课间操的时间，他前桌那位名叫谭浩空的男生打着给他带路兼帮他拿东西的旗号逃过英语小测，拐着楚泽去校务处领课本和其他学习用品。楚泽原本不介意多一个人同行，还琢磨着是不是能从对方口中套出些有用的信息，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做了个错误的选择。

　　这位谭浩空小朋友实在是热情地有些过了头。

　　这一路上，楚泽耳边的八卦就没停过。他开头还保持着耐心而好奇的微笑，努力从对方的描述中提取有效信息，最后终于宣告失败，沦陷在了对方手舞足蹈绘声绘色的表演中。直到对方话锋一转，在铺天盖地的吐槽里，他忽然心头一动。

　　“嘿，兄弟，我给你讲，咱们物理老师，就刚刚讲台上那个，本来说是要同时教一班二班的。但他嫌弃二班平均成绩不行，假期里就磨磨叽叽地把二班扔给别人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就前两天，二班来了个转学生，那物理贼厉害，成绩简直要上天了！然后吧，他这两天脾气就一直不好，看我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要不是今天兄弟你来了，他指定还得跟我们阴阳怪气。唉，其实你别说，老许头前两年教我们的时候态度也还行，现在不知道是怎么了，稍微考低两分就跟要他命似的，非得把你拎走廊上训去。你是不知道，咱班女生都被他训哭好几轮了，也就上学期末才来那安屿好点儿，老许头说啥她都没反应，就睁着俩大眼睛盯着老许头看，老许头都要给她气死了。不过说实话，这也得亏是人家爹好，安屿她爹宠她简直是宠上天了。班主任打电话告状，谁知道人家一点儿也不给班主任面子。我可第一次看见班主任气成那样，好家伙，俩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飞出来了，好在安屿她爹没来学校，不然我琢磨着这俩人怕不是得当场打起来。还有啊，我跟你说——”

　　“不是，你先等等，容我缓一缓。怎么二班也有新来的转学生？还有那个女生……是叫安屿是吧？你们学校最近这么多转学生吗？”楚泽已经被他说晕了，他怀疑这人往前八百辈子可能都是个哑巴，才把所有的话都留到了这辈子。而且他话多归话多，却又不是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说小话，整个人连学带比划，嘴皮子还利索，乍一听来还以为他是说相声出身的。

　　要不是楚泽的心神依旧被那道疑似来自二十年前的人影所震慑，只怕早就被带跑偏，开始给对方鼓掌叫好了。

　　“嘿，什么叫我们学校，现在是咱们学校了。不过你还别说，最近转学生确实多的有点儿离谱了，从上学期末开始就有人陆陆续续往这儿转。我琢磨着十三中也不是多牛X的学校，这都图什么呢，难不成真有家长信咱们年级组搞出来的那一套？可别扯了，咱正经上学的谁不知道啊，那全是骗人的。以为老师坐讲台上盯着下头就都能好好学习？真照这样说底下普高的成绩应该最好才对，像六中和育才，那看得才叫一个严呢，又能怎么着？还不是什么用也没有，该考多烂还多烂。”

　　……

　　他刚刚问了什么来着？

　　楚泽深吸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他觉得自己应该先肯定一下对方，然后——

　　在他完成第一步之后，主动权就再一次被对方接了过去。从他们穿过操场来到综合楼的校务处，一直到他们拿好东西从里头出来，除了点头微笑加附和，楚泽几乎就没能找到插话的机会。

　　现在他真的相信世界上存在这种人了，只要给这家伙一个听众，他就能一刻不停地说到地球毁灭。不过好在他们的对话到底是在他的引导下进行的，即便对方在里面掺杂了许多在他看来完全是废话的无效信息，他也确实得到了一部分自己需要的内容。

　　比如说今年数量激增的转学生。

　　到目前为止，只他知道的名字就已经有三个了。分别是和他同班的安屿，隔壁二班的林迟，还有十二班的莫世安。

　　从谭浩空的描述来看，这三个人都不怎么正常。一个成绩烂到天怒人怨，却被强行塞进一班，家长的态度还颇为矛盾古怪。一个成绩好到天怒人怨，尤其理综成绩一骑绝尘，就算搁在省实验也绝对是被老师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还有一个根本就是个神棍，一把桃木剑舞得翩若游龙宛若惊鸿，平常上课却不干正事儿，老师只要走上讲台他就往桌子上一趴，老师讲多久他能睡多久。这样的三个人，无论从哪儿看，都似乎完全没有来永安十三中的必要，但偏偏他们扎堆来到了这里，其中的缘故，不由得楚泽不多想。

　　不过楚泽也没有完全相信谭浩空的话。毕竟在所有执行者全部进入场景，任务主线正式开始之前，他没有可以区分执行者和场景NPC的手段。如果谭浩空不是NPC，而是和他一样的执行者，那对方和他说这些话的意图，就还得再揣度一下了。

　　楚泽凝神思索，目光穿过楼梯间狭小的窗户遥遥落在刚沾了些人气的老宿舍楼上。

　　这栋楼假期才重新粉刷过，现在上下都是一片青灰。只是因为两边都被遮挡着 ，光线昏暗，才又显得有些陈旧。它离教学楼不是很远，在这个距离下，楚泽甚至可以大致看到寝室里的布置。乍一打眼，他并没发现什么问题，只是出于某种直觉——被他之前完成的十二个死亡任务锻炼出的直觉，楚泽本能的觉得那栋楼很不对劲。

　　和他现在身处的这栋教学楼一样不对劲。

　　“哟，看宿舍呢。也是，你今天刚到，还没带行李。不过不用担心，咱们学校给发宿舍用品，一会儿把书什么的放下，我带你过去拿，顺便给你问问你住哪一间。正常都是一个班的人住一起的，不过你来的晚，咱们班寝室已经没地方了，现在好像就二班新来的那个……哦对，叫林迟，就他还单独住着，我估计宿管也不可能给你再开一间，备不住你就得跟他住了，那个人啊——啧啧啧。”

　　在这之前，谭浩空一直是逮个空就玩命往下说的典范，话题一个接着一个，根本不担心听他说话的人没有兴趣。难得他主动给楚泽递了个话茬，楚泽有点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想着知己知彼，就配合地顺着对方的心意问：“他怎么了？”

　　“那个人啊……怎么说呢，反正就是很奇怪——哎，这么说我还忘了问呢，你怎么想的要往这儿转啊，还偏偏挑在高三，你不怕后头复习节奏出问题吗？”

　　楚泽默然一秒，立即明白过来这话茬不是白给他的。看样子对方已经不再满足于和他分享八卦，还想更进一步，挖出他身上的八卦。这可不是个讨人喜欢的习惯。

　　不过倒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他的转学本就没有任何理由，甚至——他根本就不是来这儿上学的。

　　如果能用一个胡乱编造的八卦从对方口中换来更多的线索，那无疑是十分值得的。

　　至于其他的，随便对方怎么想吧。

　　“影响嘛，肯定会有——”楚泽拖长了声音，他故作惆怅地叹了口气：“但是也没办法，我转来十三中又不是冲着这儿能提分，就是单纯不想再看见一个人。嗨，到了高三这时候，哪个高中愿意随便接手别家的学生啊，我转来十三中还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不是你这么厉害吗？！说转就转，你家长同意了？要是我妈肯定不能同意，她就觉得成绩天下第一，我少考一分她都恨不得把我放烤箱里烤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转学是因为那个人已经影响到我的成绩了，不然当然没那么容易。”眼看着话题又要跑偏，楚泽立即打断了对方的话，试图把话题带回来：“你倒是接着说啊，那个林迟哪里奇怪了，备不住我还得跟他做一年室友，可别是个奇葩吧。”

　　“嘿你别说，真就是这两个字！我没和你开玩笑，那个人确实奇奇怪怪的，我们都怀疑他是不是学习学魔怔了。我跟你说啊，他刚来那天，他们班李宏宇晚上去厕所，看见他寝室开着门，就过去看了一眼。结果你猜怎么着？他连个台灯都没开，黑灯瞎火的坐在桌子边上不知道在干啥。李宏宇怕他出事儿过去看了一眼，就看见他手里拿着笔，桌子上摆了本习题册，直勾勾地盯着练习册看，那能看见啥啊！后来我们都猜他是不是梦游，结果倒好，那家伙竟然说他在复习，我真是——”

　　无fuck说。

　　楚泽也是这么想的。

　　谁管大半夜关了灯对着课本修仙叫复习啊——不过等等，在他说复习的时候，他具体指的是什么？

　　联想到一些糟糕的可能性，楚泽背后刷的起了一身白毛汗。

　　现在他知道自己最急迫的任务是什么了——

　　在今晚之前，搞清楚林迟的底细。

　　或许还有谭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