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论者》百里流苏

6、第六章

　　白日里陆棠梨先去找安琪确认了那天晚上她所摘取的草就是如今手里的这种，又仔细询问了她当时是否见过其上青色的小花，待得到肯定答案后，陆棠梨心中渐渐形成一个猜想。

　　这日并没有新的病人分到她分管的病床，景昊来接她的时候，她正好写完今天的病程准备下班。

　　“确定了草的成分了吗？”景昊问，他以为陆棠梨将那株草带去了检验科，故而有此一问。

　　“呃，嗯。没检验出什么来。”陆棠梨系上安全带胡乱打岔过去了。景昊只是个普通厨子，鬼怪的事情当做茶余饭后和他闲聊一下也就罢了，怎么能直接和他说这些呢。虽然已经见过家长了，但是陆棠梨暂时还没准备把自己家世的特殊之处和他说明。

　　景昊如何听不出她的敷衍，轻笑一下也不戳穿她，两人一路无话到了老宅。说是老宅，其实是坐落于郊区的别墅区中其中的一栋罢了。这坐别墅大概是陆老爹此生最得意的一次投资了，在陆棠梨出生的时候，迅速买下了一幢别墅，美名其曰方便一大家子一起住。当时交通并不如现在方便，这一片不仅是离市区远，当时附近绿化也很差劲，陆老爹的这一举动被陆妈妈抱怨了好几年，没成想几年后房价飞快上涨，这处房子的价值也是连着翻了好几番。陆棠梨也不太理解自己家里到底是靠什么营生的，但是家里好像不缺钱，至少她从没见家里人为钱发愁过，家里还有闲钱请帮佣。然而家里也不像很有钱的样子，什么满车库的豪车，满屋的奢侈品陆棠梨也没见。说车库了，据她所知，他们家似乎就没有一辆代步的车，她印象中每次放学回家都是父母或者阿姨打车来接她。因为这件事，陆棠梨一直觉得在她家帮佣的张阿姨夫妇很可怜，买菜都要自己出去打车，一定是因为买菜太不方便了陆爷爷才会要求在家里种菜的。

　　景昊并不跟陆棠梨一起回陆家，他只是将陆棠梨送到了门口，然后两人约好见面时间，他则开车回他家中吃饭。说来也巧，景昊的父母也住在这片别墅区里，两人都是在这片小区里长大的，按理说早就该认识了。可偏偏直到陆棠梨研究生毕业那年两人才第一次见面。陆棠梨看着面前的宅子有些迷茫，越靠近宅子那种奇怪的感觉越强烈，就好像心里蒙上了一层雾，有股说不出来的朦胧感。她似乎从读大学起就没回来过，一晃眼都七八年了。房子就好像翻新过一样，占地面积看起来又比印象中更大了一些。陆棠梨算算自己这些年回家的次数只觉得自己不肖又觉得不可思议，好像从她读大学起就一直住在现在住的公寓里，每每放假或者过节也是家里人去那边陪她，从没提过回这里过年，现在想来让人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以前没觉得这样很奇怪呢？

　　“小梨吗？怎么来了也不进来！”还没等她往下想，张姨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张姨是他们家雇佣了几十年的老佣人了，也是管家张叔的妻子。她正好出来给修剪草坪的张叔送水，就看到小小姐独自站在自家门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听到张姨的问话，张叔也抬起头来，看到门口是陆棠梨连忙放下手里的工具，给陆棠梨开门：“小梨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老爷子肯定高兴极了，快，快进来!”

　　“张叔张姨，好久不见了，爷爷在家里吗？”陆棠梨笑眯眯地和他们打着招呼。

　　“在的，在的。正在客厅里和先生太太聊天呢。”张叔边说边叫张姨引着陆棠梨往屋里走，他还要修剪草坪，身上还有泥土的碎屑，并不打算直接进屋。

　　张姨引着陆棠梨，刚走到门口就喊起来:“小小姐回来了!”

　　听到她的话屋内三人都侧头望向门口，其中一位梳妆得体，身着旗袍的中年女性欢喜的朝她走来，是陆棠梨的母亲。“小梨子怎么今天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和家里打个电话，好让我叫你张姨给你炖你最爱喝的排骨汤。”说罢伸手将陆棠梨耳边的一缕头发撇到耳后，目光中泛出一丝心疼“我的囡囡怎么又瘦了一样。是不是最近又没好好吃饭？”又连忙和张姨交待：“张姐你赶紧去做晚饭，小梨子怕是还没吃饭呢。”

　　“哎!冰箱里还有排骨，能做小小姐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张姨得了令就赶紧去厨房里忙活去了。

　　陆棠梨拉着母亲的手走到沙发边，先和老爷子问了好，然后牵着自己母亲坐下，回答说：“妈你真是，我哪就瘦了，您老找的好监工时刻监督着我呢，我哪能不好好吃饭。”

　　听到“好监工”三个字，陆妈妈笑了起来，知晓陆棠梨这是说景昊，倒是一直没插上嘴的陆爸爸说话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小景难道没送你吗？”哼，他一直就对这个拐走了他宝贝闺女的臭小子没什么好脸色，得着机会就想数落他一番。

　　“送了送了”，陆棠梨哪里能不晓得自己爸爸的意思，笑嘻嘻的回答着她爸的话：“我让他回他家去看景叔叔和景阿姨了，可不能叫姓景的臭小子坏了我爸的食欲。”

　　听她这么说，一时客厅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这坏丫头如今还学会打趣她爸爸了。陆老爷子笑骂道：“怎么和你爸爸说话呢。”又问起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说到这里，陆棠梨也顾不上插科打诨了连忙和家里讲起这次回来的目的：“我们科里收了个厌食症的病人，但是她症状很奇怪，我朝着她说的方向稍稍探查了一番，竟然发现了这个”，说着拿出包里的祝余草交给陆老爷子，“溪边说这可能是祝余草，我觉得也像，但不能确定就拿回来想让爷爷帮我瞧瞧。”

　　陆老爷接过青草，看了看而后交给陆母让她一探。陆母搓了搓草茎，又闻了闻味道，和众人说道：“是了，这就是祝余草。”只是这草于外界并不是很常见，又问陆棠梨“你在哪里找到的这个，祝余和山韭长得十分相似，但外面并不多见。”

　　陆棠梨和母亲说道：“就在南山公园的野营地那里，有好几丛这样的草”，又问她母亲“妈，所有的祝余草都会开花吗？”

　　陆母摇了摇头回答她说：“祝余只有成熟才会开花，可这草长大时间与平常的野菜时间相不躲，但若要开出这种青色的花，定是要几十年的”她迟疑了一下补充道：“除非，除非有人用特定的方式浇灌它，可缩短成熟期。只是这祝余草生长环境特殊，南山公园我到也了解，那里断不是适合祝余草生长的环境，更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一长好几丛。”“”

　　“可是我们确实见到了好几丛，山韭气味特殊，便是我和溪边认不出总有景昊这个厨子在，未见这草时他都没注意到这草。”陆棠梨苦笑道。

　　陆父倒是说话了：“这青色小花有破障的作用，传闻在夜间摘下它并服用后，可见人间所不能见之人晓人间所不晓之事，传说服用祝余草后便不在感到饥饿，服用祝余草的花后这种作用又会消失，这花就只有用来缓解误食祝余草出现的不觉饥饿的毛病罢了。想来你们那个厌食症的病人就是吃了祝余草吧。不过这也不过是个坊间传闻罢了，你妈那也种了不少，也不是没见过开花的，现今家里还有好几株开花的，可是摘了许多次家里也吃过许多次也没见过什么奇闻更不要说知晓什么独家消息了。至于吃了不觉饥饿的作用更是没见过。”陆爸爸一脸严肃的看向陆老爷子问道：“爸，你当年别是弄了什么不正经的种子回来吧，我们家的祝余草和梨子拿回来的也差太多了。您当年可能被人拿韭菜花给糊弄了吧？”

　　这话一出，陆老爷子拾起身旁的靠腰就朝陆爸爸丢过去“臭小子，一把年纪了说话还这么不稳重，你是嫌你爹活的太长了，要当着孙女的面气死我这个老头子吗？”

　　女人们又开始拉架。

　　“见人间所不能见……”陆棠梨反复念叨着这一句，突然想到这莫非是说她和安琪所见到的那个怪人。就像阿爸所说那样，她们都是在夜晚摘下了带花的祝余草，且都尝过这长有青花的祝余的味道。所以她们看到了怪人!只是，见人间所不能见，若只是看这那还是罢了吧，没把她吓个半死。听着那边陆父还在感慨未能一睹这人见罕见，陆棠梨翻了个白眼，和她爸说道：“没看还是好事呢，又不是什么多好看的东西，我倒是见着了，把我给吓坏了。要是换成您，那吓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陆爸冷呵一声，说道：“可别吹牛了，你妈晚上摘过那么多次祝余草什么也没见过，你就能见着了？”

　　“可不是吗，我就见着了”，陆棠梨撇了撇嘴，“可不止我见着了，我们那个厌食症的病人也见着了。”陆棠梨又问她妈“所以，误食了祝余草只要把花再给她吃了就治好了？按我爸的意思，这花不得几十年才能长成么，那咱们家还老吃这‘韭菜鸡蛋’的。”

　　陆母笑着和她解释：“这就是这草鸡肋的地方了，只要食过花朵之后再食用草茎不论如何都不会受祝余不饥的作用而影响了就与寻常野菜没什么不同。咱们家都吃过这花，所以就是吃再多的根茎与吃寻常蔬菜也没什么区别。”

　　“你们都见过什么？”陆老爷子突然问到，“你们当时都看到了什么？有什么特别之处？”

　　陆棠梨将腰后的抱枕捞到胸前抱住回答说：“看到了个长白耳朵的怪物，直勾勾的盯着我，可一会就不见了。我与景昊溪边一同去的结果他们什么也没见过。”

　　陆老爷子眯着眼思考了一会说道：“若我猜的不错，当是狌狌。狌狌其状如禹而白耳，伏行人走。”

　　“狌狌？知往而不知今的那种狌狌吗？”

　　陆老爷子点点头，“你们遇见的怕就是它了，不过狌狌善走，若它不想被自己抓住，你们谁也抓不住他们。”

　　“那狌狌还会一直在人耳边说话不成？”陆棠梨奇怪的问：“那个病人不仅厌食还时常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她过去的事情！这不正是狌狌吗？知往不知今，所以一直在耳边念叨过去。”

　　陆老爷子摇了摇头，同她说道：“并非如此，狌狌善走且躲避人群不会这样跟在人身边念叨，你这个病人的这件事恐怕与它无关。且按你说的，你那晚也见到狌狌了，可如今它可有在你耳边说话？”

　　陆棠梨一想，果真没有：“我一直以为是溪边跟在我身边，它自有辟妖邪的作用，才使得狌狌没有跟在我身边。”

　　“溪边哪有这么大的作用，再者它辟妖邪，可狌狌也是异兽且向来避世而居身上也不带邪气，溪边对它也没有什么影响。”陆父否定了陆棠梨的话，劝她说道：“你终究是在精神科室，念了这么书自己心中也有些决断，不要因为一些突发事件就把自己的想法全盘否定了。”陆父看出了自己闺女神色里的不自信来，就知小闺女钻牛角尖了“虽说咱们家确也有这些渊源，你还是要多科学的分析这些事情，而不是寻求些旁门左道。”

　　听着陆父一下子把自家祖传下来的与山精鬼神相关的知识都归入了旁门左道，老爷子咳嗽了两声，暗示陆父点到即止别过分了。

　　“那南山公园的狌狌可怎么办？总不能任它就呆在那里，谁人摘花就吓唬谁吧！”

　　陆老爷子沉吟了一番，便叫陆母去花房取来一株开花了的祝余草。“狌狌守护祝余草这说法只是传闻，其实他们不过是食用祝余草以充饥，你不若拿上这盆再去南山公园和它交涉。”

　　陆棠梨哀嚎道：“爷爷，您可是我亲爷爷！还叫我去南山公园作甚，您孙女差点叫这家伙吓死了。神出鬼没且不说，即使它出现了，一瞬就又消失了，我总不能当它的面拔草召唤它吧！”

　　“没出息的东西！就不知道转转你的小脑瓜！”陆老爷子气着跺了跺拐杖，“它既在那里盘桓了这么久，只在你们摘草的时候现身想必是在那守着着草等它成熟却不料次次都被人截胡了。你拿着这草气，带上溪边，异兽之间有它们独特的交流方式让它好知晓你没有恶意，只要它的目的是这草，总会自己现身就是了。”自己家的蠢孙女，哪里是想不到这办法，不过是想找个借口不去罢了。

　　陆棠梨撇了撇嘴：“我天生胆子小，爷爷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有人陪着我就罢了，结果只我和溪边，狌狌长像可怖，景昊不过一平凡人再不知道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了，我又不能叫他与我同去，万一狌狌突然暴起，我可是连逃都没地逃去。”

　　“那你便带上我女婿即是”，陆母又问道：“你还没与他说明这些事情吗？”

　　陆棠梨摇了摇头，表示不想说。陆母知她倔强，也不劝她，只是心里想着景昊这孩子又不是傻的，且不说他一早就知道这些事情，就算是不知道如今两人在一起这么久也不可能无所知觉。正巧这时张姨来喊一家人去吃饭，这个话题便就此打住了。

　　虽然陆棠梨并不讲究什么但陆老爷子向来要求家人食不言寝不语，所以饭桌之上除了筷子夹动的声音，倒是人再说话。陆棠梨吃着母亲夹来的大半碗的菜也没空说什么。天下父母心，便是她没瘦在父母眼里独自在外生活也叫他们心疼，连老爷子都叫张姨给她盛上一碗甜汤，家里独她嗜甜，这也是特地给她备下的了。

　　吃过饭天色已经不早了，按理说明日该陆棠梨休班，但陆棠梨手下有新病人如今又知道了这样的消息，自己不能也不敢放下她不管，便和同事调了班明日还得上班。不过如今总算清楚安琪厌食的根结所在，她心里便放心了一半。再沙发上歪了一会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偏头看去正是张姨带着景昊进了门，手里还提着一大袋水果。

　　景昊和陆家人打过招呼便招呼陆棠梨准备回去了。陆母颇是舍不得，问道：“明儿不是说休班吗？怎么小梨子你还要上班，我之前记得你说休班难不成我记错了？”

　　“妈！”陆棠梨撒娇的抱住自己的母亲“我这正是事业上升期呢，且手里正好有个新病人哪里就能只顾着自己休息了，要是这样可不就让医患矛盾升级了吗！”

　　陆母见自己孩子上进自然高兴，心里却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回家一次吃个饭就又要走了。直到得了陆棠梨承诺下次休班一定回家住两天才又露出笑容来：“还叫你哄我呢，你可得记着自己的话！不过也别来这边了，毕竟是远，到时候呀，妈妈带着这一家子来找你。”

　　“我回来不是更好吗，何必还让你们折腾一趟。”陆棠梨奇怪地问。

　　陆妈妈给她整整衣领说：“也不麻烦，正好带着你爷爷和你爸爸出门逛逛，总呆家里也没什么事，你要上班就别折腾自己了。”

　　陆老爷子和陆父面上不显但听说自家丫头过两天就回来住心里还是高兴的，但也跟着陆妈妈一起劝说陆棠梨不必频繁回来，他们去找她就是了。眼见天色也不早了，陆老爷子便发话赶人了，“好了好了，快些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到家了和你妈打个电话说一声。”景昊与陆棠梨这才出了大门。回到车上景昊看陆棠梨表情有些失落，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舍不得走吗？”

　　陆棠梨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困惑的说：“家里人明明这么想我回去，我也对家里不感觉陌生，可你说我怎么就能七八年不回家一次，只让老人家们都去公寓那看我呢？”

　　听到她这么问，景昊紧闭双嘴，沉默了半天才轻声回答“大约是平日里太忙，家人也能用社交软件交流，所以思念就不那么严重吧。”这理由干瘪得不像样子，只是陆棠梨此时心不在焉的摆弄着自己衣服上的飘带也不追究，只是“嗯”了一声，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送走了陆棠梨和景昊已是近九点了，陆老爷子年纪大了，便先去休息了，留下陆家父母在书房中说话。

　　陆父为陆母从厨房里端来温热的牛奶，两夫妻结婚几十年感情一如既往，他和妻子说道：“小梨子也长大了，我本不想叫她接触这些东西，又怕她受伤害特意将溪边送去她身边，却不想她还是开始自己探索起这些未知来了。”语气里既有遗憾却又带着欣慰。

　　做母亲的总是没有做父亲那边心宽，却是忧心忡忡地说道：“那孩子，到现在也没和景昊说咱们家的事情，若是景昊真不知道这些也就算了，可偏偏咱们两家心中都有数，独瞒着她一人。她定然不想叫景昊知道这事的，只看她打算自己去面对狌狌一事我就能猜到。若这事结束再不生旁的事端，她不说也就不说了，我只担心这才只是个开始。”

　　“哼”，陆父冷哼一声：“这臭小子也是个没用的，小梨子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他这些，归根结底还是不够信任他罢了。”

　　陆母嗤笑：“你自己的闺女你还不清楚吗？最是倔强，总觉得但凡能自己解决的都不想与人说。再说了，这离那件事情也不过才两年，在她看来两人也就在一起不过两年，就叫她全盘托出，你让她要如何信任景昊，只看她还将人带回家来就知道景昊这孩子待她有心，她自己也是晓得的。”又感叹道：“要不是那时候……”仿佛触碰到什么痛苦的记忆，陆母眼里泛起泪光低声说：“要不是那时候叫她知晓，她如何会做这样的选择，他们俩也早就不是这样了。且我们能避免她回到这来，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哪能次次如此。她又敏感，张姨说她这次回来就是在门口傻站了许久，我怕她胡思乱想。”

　　陆父也想到陆母所言，只静静地搂住妻子的肩膀沉稳的说道：“她如今也回来了，事情总有要面对的时候，你还真想着能瞒她一辈子不成。第一次回来尚觉得奇怪，待她多回来几次这种感觉就会慢慢消失了。”

　　“我宁可她一辈子都不知道这些，也不痛苦。只管过自己的生活。”陆母赌气似的回答。

　　陆父只是安慰妻子道：“别想了，孩子们有自己的过法。都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