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论者》百里流苏

2、第二章

　　“棠棠啊，收你管的2号床铺了，病人我带来了。”2床的管床护士慧慧把小姑娘和她妈妈一起带到了办公室，“你问问吧，她妈妈已经办了入院手续。”说完背着家属和病人朝陆棠梨挤眉弄眼了一下，做出一个受不了的表情，陆棠梨立刻就意识到这个家属必然不是个好相处的。

　　陆棠梨微微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不露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母女二人。小姑娘看起来并不像十六岁少女应该的那样朝气蓬勃，她脸色苍白，一双大眼睛此时也显得没有什么神采，眼窝还有点凹陷，四肢也很是细瘦。她心下有些了然，就像她想象的那样，这八成也是为了减肥而患上厌食症的了。

　　“不想吃饭有多久了？”

　　“快一个来月了。开始老说不想吃不想吃但多多少少还吃点东西，最近两天不仅不吃饭连零食水果都不吃了。”说话的是她母亲，面色看起来比她孩子还憔悴一些，又着急的补充：“都两天了，一点东西也不吃，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今天早上就在学校里晕过去了，她班主任给我来电话叫过去，可把我吓坏了，在校医那输了点糖，醒过来我就连忙带她来医院！”

　　两天没吃饭晕倒了多半就是低血糖了，陆棠梨接着问：“那么最近有刻意节食减重、出现呕吐，或者听到吃饭就恶心等诸如此类的症状么？”

　　“都没有！我们家姑娘从来都没想过减肥，之前吃饭都是好好的，就是一个月前突然这样了，肯定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你们楼下医助非让我们挂精神科，我孩子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精神有问题呢！”说话的还是孩子家长，并且说着说着突然就愤怒了起来。

　　看家长的态度陆棠梨就知道这又是一个对精神疾病有误解的人，她耐心和家长解释着：“大姐，所谓精神疾病是指在环境啊，生理啊，心理啊各种因素影响下导致了一些身体不好的情况出现，大脑出现了功能失调，导致认知、情感、意志和行为等精神活动出现不同程度障碍为临床表现的疾病。它不仅是指我们广泛认知的像精神分裂的那些病人，它也包括一些心理相关的疾病，厌食症暴食症失眠都是可以挂精神科的。”

　　说着她点了点这一对母女带来的门诊诊断的单子，“从你们反映的情况和这个门诊诊断结合来看，您的孩子很可能是神经性厌食症，这不是说她脑子出现来了问题，但是确实是精神疾病的一种，更多是加强孩子心理方面的疏导，不是单单靠吃药就可以好的。”当然了，这也是年轻女性常见的毛病，不过年轻就得精神病的人还真不少，陆棠梨在心里小声补充着。

　　小姑娘一直低着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过了一会又抓起放在桌子上的笔转起笔了，但就是不参与陆棠梨与她母亲的对话，由着自己母亲和陆棠梨交流。此后一直由着她母亲代替她作答。陆棠梨皱起眉毛，这些病情还是由孩子自己陈述会更详细，病人不说话怎么能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从头到尾小姑娘都没有和她交流过一句，而她的母亲翻来覆去也总是那几句话说孩子脑子没毛病。

　　家属的心情陆棠梨可以理解但诊疗还要继续，自知从她母亲这问不出与病情相关的有价值的信息了，于是问了些个人史家族史后，陆棠梨向她母亲提出了要和安琪单独谈谈的意思“大姐，我想和她单独聊聊，了解一下病情，您先去外面休息一下吧。”

　　“我为什么要去外面，我姑娘还小，谁知道你会诱导她说什么让她承认有病或者签字什么的。我不出去，你就在这问。”家属立刻反对这个提议。

　　陆棠梨朝办公室上方的监控器抬了抬下巴，“我不会这样的，再说这都有监控，您怕什么，我就和她聊聊，了解一下情况。您既然办理住院了，就表明您也希望早点解决她现在的问题，我现在是她的管床医生，和您的心情是一样的，都希望她快点好起来，但是治疗过程肯定需要您的配合，更需要孩子的配合，您要实在不放心，咱们事后也可以调出监控来，你不想让她住这我也不能按着你们非让你们住呀！”听了这话做母亲的有些狐疑还想再说两句，一直沉默地安琪突然开口了：“妈，你出去吧，让我自己和她说。”

　　“可是……”她母亲还想再争论两句。

　　“你出去吧！”安琪态度强硬。见她这样，她母亲只好留下她和陆棠梨单独交谈，临出门，还给了陆棠梨一个恶狠狠眼神。喔，大意应该是‘你给我注意点’，陆棠梨自己理解了一下这个眼神的意义。虽然面上不显，但她心里却觉得有些好笑又心酸，天下父母心大抵都是这样的。只是这个从一开始就有些沉默的小姑娘却让她上心了。

　　“陆医生”，还不等棠梨开口，安琪看了眼她胸前的铭牌，沉吟了一下带着点试探的问到“你相信鬼怪么？”陆棠梨一愣，安琪接着说到：“我最近是真的不饿，不想吃饭，但绝对不是减肥的原因，就是不饿而已。”这听着确实像神经性厌食症患者的想法。开了头接下来的话仿佛就容易说出口了，安琪接着说：“我最近精神不太好，包括今天晕倒但都不是因为我没吃东西的原因，我不知道这样说你相信不相信，我最近常常感觉到有个声音和我讲话，而且讲的都是我过去经历过的事情，也不全是，还有些别的事情。他一直讲，我只要一闲下来就能听到他说话，声音很小，可是一直有。”

　　从小姑娘的话里陆棠梨便推测出来她之前一定是有在节食减肥的，只是量应该不大。可是出现了这种程度的言语性幻听，这绝不是简单的厌食症。一般来说厌食症属于神经性官能症，并不属于重性精神疾病，而重性精神疾病症状一般尤以阳性症状和阴性症状较为特别，幻觉妄想便是明显的阳性症状。

　　陆棠梨一惊，今天是副主任的门诊，她断不会连这两个病都分不清，她仔细看了看门诊病例上书写的病人现病史：过度减肥，体重下降，持续认为自己过胖超过三个月以上，自知力部分存在……和安琪现在说的完全不同。

　　“你在门诊的时候似乎不是这样说的。”陆棠梨认真的问安琪，“小姑娘，你现在说的是你的真实体验是吗？”

　　“是”，安琪微微点头，用余光觑了一样陆棠梨的脸色，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最近不想吃饭让我妈觉得我厌食了，可是我最近是真的不饿，并且以前我都会多少吃一点的，但是耳朵边上总能听到有人说话才是让我最心烦的。每每一到我吃饭的时候那个声音就在说话，我隐约觉得他在说‘你这么胖了还吃’。这两天晚上更是严重，我还能听到那个声音在我耳边念叨的越来越频繁，声音有时感觉远远的，有时候又很近，很近的时候我才能听到他是在说和我有关的一些事情。他每天都在说话，我实在睡不着，好几天了，所以今天才晕了过去。”安琪看起来很沮丧，脾气也有点暴躁起来。

　　她一丢一直在手里把玩的笔，嘟囔着：“从我们出去露营后才这样的，一定是那个地方有古怪我才会这样的，我和我妈说过，可是她不信我，还叫我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别总琢磨这些不正经的……”

　　陆棠梨觉得古怪，但依旧依照女孩说的情况写了病例。接着询问她：“和你说话的是男人还是女人，你认识他吗？”待到安琪回应称是个不认识的男人，接着询问她：“最近听到声音，具体是多久？”，安琪回答是也就是这两三周，还不到一个月。陆棠梨反问她：“在门诊的时候你没说这些情况吗？”

　　女孩点了点头，满不在乎地道：“门诊上一直是我妈在说话，我插不上嘴，他们不听我的。反正我看我妈认定了我是厌食症。”说完瘪了一下嘴，补充说：“我查了，网上说幻听是精神病，很严重的那种，我不想当精神病。但你要给我吃药啊，我当然得告诉你，你可别乱给我开药！”

　　安琪看了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的陆棠梨有些慌张对陆棠梨说道：“你不能这样写，陆医生，我妈肯定觉得我胡说又要觉得我骗她，我也不想当神经病！”又像下定了决心一样，咬了咬下嘴唇说：“再和你说个事你可别告诉我妈，之前我们几个同学去南山公园露营，晚上我和同学去上厕所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小声说话，吓得我带着她直接跑回了营地，我同学可能没注意到，但我记得，那个声音和现在和我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所以肯定是有人想害我，怕我看到或者听到什么不应该知道的事情。”说着说着抽泣起来“你要相信我啊，我真的没有精神病！就是那里有古怪，我一直想回去看看，可她们都不和我去！我真的没有精神病！”说着说着声音里带着哭腔。

　　陆棠梨揉了揉安琪的脑袋，又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安抚她说道：“我相信你没说慌，但是我们现在最主要的问题还是得治好困扰着你的毛病对吧。而且你也不希望你妈妈一直这么担心你对吧？”待她情绪平复了一些又问她：“你从那以后就不怎么感觉饿，不想吃东西了是吗？”

　　安琪点了点头，陆棠梨接着问：“也是从那晚上起总能听到有人和你说话，并且这两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是吗？是你脑子里有人说话，还是你感觉好像有这么个声音但是你也不能确定是某个具体的人在说话？”

　　安琪重重点了点头，“就是我听到了！但也不是越来越大，还是忽远忽近，但是比之前声音大，原本我虽然不饿，可我还能吃一点东西，但是最近他老和我说话，一直念叨着那些关于我以前的事情，我都要疯了，哪里有心情吃饭。”她低下头，想了一会解释说：“我知道我妈觉得我是厌食症，我也在网上百度过我的情况，说我这是幻觉，可我知道这不是，我宁可她觉得我是厌食症也不想让她觉得我有精神病。”

　　百度治病，在现在这个社会确实不少见了，只是陆棠梨一开始也没想到小姑娘会在主诉上和家属和主任撒谎。不了解清楚病史有哪个精神科医生敢直接治病，医疗上向来是病情失之毫厘治疗上就可能差之千里的，陆棠梨有点生气又庆幸小姑娘自己还是告诉她了实际情况，还知道治疗和病情是息息相关的。

　　看小姑娘情绪很是低落，一张小脸可怜巴巴的模样，不停阻止她写病例，她又有些心疼，末了陆棠梨表示理解，安慰了她几句，和她解释清楚自己也不会马上定义她做精神病，只是还是要和家长说明一下病情，然后叫来慧慧领着小姑娘回病房，安琪临出门回头直勾勾地盯着陆棠梨看，棠梨立刻承诺一样地对她一笑说：“我知道的，你别怕。”

　　等慧慧带着她出门，陆棠梨又重新坐回电脑前写起病例来，想了想，再常规医嘱下面又加上一条血糖检测，并且嘱咐慧慧一会先测一次临时血糖再给她挂能量。因为幻听导致精神衰弱没休息好，并且不想吃饭，长期饥饿致使营养不良，进而发生晕厥在精神病医院也并不少见。安琪是晕倒后被送来医院的，也不知道在校医那补能量补的怎么样，先测一下血糖，总是需要的。至于小姑娘想隐瞒病情，这是不可能的，她还未成年，这种病例难免需要她母亲签字了解情况，更何况这以后既是保护母女二人权益更是保护陆棠梨自己的武器，所以她还是如实的写完了病例叫来安琪的母亲签字。

　　安琪的母亲看到她写的那些症状简直觉得不能接受，厌食症也就算了，小姑娘爱美，慢慢把思想纠正过来就是了，幻听，可能是个精神病这让她怎么接受的了，随即就是震怒，狠狠地把病例夹摔在桌子上，“主任在门诊也不过诊出一个厌食症，怎么到你这就变成了精神病了！陆医生，我叫你一声陆医生，你是比主任还厉害了吗，嗯？“

　　安琪母亲的愤怒在陆棠梨的意料之中，她平静的拿起病例翻到印有主诉那一页对她解释道：“我知道这样您可能难以接受，但是安琪对我说，之前在门诊完全是您和主任在说，她什么也没说。”抬头见安琪母亲虽然愤怒但还在听她说话，于是接着说：“她说她之前也和你提过两次这个事情，但是您完全没放在心上，还叫她不要整天胡思乱想，好好学习，这个您应该有点印象吧。”

　　安琪母亲快速思索了一番辩解道：“她哪里和我说过，她不过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脸色惊悚，“她，之前好像提过一点，总有人和她说话，我还以为，还以为……”说着竟要哭出来般，又强做镇定问：“那她这个情况严重吗？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们？”

　　这样的事情在科室里常有发生，安琪的母亲可以说是非常镇定的那类家属，她安慰起安琪母亲道：“您也不要想的很悲观，这些问题咱们就算谈不上治愈，但是也是能控制住病情，让她正常的生活的。况且现在只是疑似并不是确诊，我也没法和你说是重还是不严重，我们还要进一步观察一下。今天先抽血做一下检查，我会和主任汇报一下她情况的，咱们再看看。”待安琪母亲情绪逐渐平复，签完病例，陆棠梨又和她交待：“孩子现在比较敏感，您……”

　　“我知道，我暂时不会和她说这个的。陆医生，真的是要拜托你了，她还这么小，人生还没开始，我真的是……”言罢终是又忍不住流起泪来。陆棠梨安抚好安琪母亲的情绪，待家属出了门，自己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份病例沉思起来。

　　虽然她诊断了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但她总觉得安琪这个情况与普通的急性短暂性精神障碍和厌食症都不太一样。而青春型精神分裂在安琪的表现与病程上并不符合，按她说的只是上厕所听到有人悄悄说话可并不能算什么强烈刺激。子不语怪力乱神，但陆棠梨家族的特殊性让她有些怀疑会不会和山精鬼怪有些关系，她自小经历就不能用常理所解释，安琪会不会也是……景昊的电话打断她思维的发散。

　　“下班了么？我在你楼下等你呢。”温润的男声将陆棠梨一下拉回到现实。

　　“下班了，我这就下来。”挂上电话，陆棠梨不禁感到好笑，自己经历特别一些还真当人人都是这样，如今都因为小姑娘几句话一点特殊症状就疑神疑鬼起来，把自己多年所学的医学知识全抛到脑后面去了。这样可不行！到底是什么原因，也该等到检查结果出来以后再讨论才是。

　　陆棠梨实习时贺主任给她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要耐心，如果不确定患者到底是什么病，那就不要用任何药物去压她，准备上一只氟哌啶醇治疗急性期症状，然后让病症自己表现出来，再下诊断。这次，陆棠梨就准备先这样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