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神论者》百里流苏

1、第一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路上已经传来各式各样的叫卖声，睡眼惺忪地学生们三三两两的走出小区，路过摊贩时随手买上一份早餐，边走边吃以便节约时间，顺便交流着彼此知道的新鲜事，其中一个高高瘦瘦女孩的双手来回摩擦着书包肩带，低着头只顾着向前走，形容憔悴。

　　“安琪，今天早上又不吃饭么？”另一个女孩蹦蹦跳跳地从她后方跑来，一拍女孩的肩膀随口问着，也不等同伴回答接着和她说：“你都这么瘦了还减肥啊？最近瘦了多少？”说话的语气里不自主的带了些酸味。

　　“两斤左右吧，倒没有刻意减肥，我就是不饿，不想吃东西。”安琪捏了捏鼻梁，“不说这个了，之前不是说好有空再一起去南山公园露营么，这都要一个月了，咱们再回去看看吧！”

　　闻言同伴露出古怪的表情，眼神里还有些骇然，“还去吗？你疯了，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那天晚上你疯疯癫癫地没把我吓死！”仿佛沉溺在那晚的惊恐中一样，见安琪不说话，沉默了半晌又大声强调道：“我是不会和你再去了！”又软着声音半恳求半威胁地和安琪说：“如果你非要去，我就要和阿姨告状了！别去了，实在太危险了，我担心你。”

　　安琪看着同伴恳求地样子，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你们一开始不是都不相信我说的吗？也不是我疯疯癫癫，大家不都觉得害怕吗？你不想去就不去吧，别和我妈说。”心里却想着自己可没答应不去，她是肯定要找机会去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一直困扰着她，她必须回去找个答案，叶敏不去总还有几个其他的小伙伴，总能找到一个人一起。就这个月，不，最好这周就能去。

　　听到对方承诺，女生又放下心来，用肩膀轻撞一下安琪的肩膀说：“哎呀，我也不是不信你，不过要我说肯定是变态不是什么鬼。我也是担心你嘛。”两人手挽着手朝学校方向走去。

　　太阳光投映在女孩们刚刚经过翠山小区的9栋21楼A室的地板上向洒下一层金粉，刚刚发生在楼下的这一段小争吵并没有影响到这间屋子主人的好眠，屋里还是静悄悄地。

　　“叮——”一阵尖锐的闹铃声打破这片静谧，陆棠梨伸手按掉闹钟，慢吞吞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一道黑色的身影闪过，瞬间又将她扑倒在床上。“陆棠梨快起床，你答应了今天送我去老景头那见翠翠的，现在是七点，你有十五分钟收拾一下自己然后我们就出门。”

　　边叫唤边在被子上踩来踩去的是陆棠梨家的溪边，溪边是一种异兽但是外表看起来和普通的中华田园犬没什么区别，据陆棠梨家人说它对妖邪有克制作用。而翠翠是楼上的一条金毛，大名叫翠西，但溪边觉得翠西这个名字实在不接地气，于是坚持喊它翠翠。黑色的大狗兴奋地围着她转圈，边转边催促陆棠梨：“快！别磨蹭！”

　　陆棠梨家据家里的老一辈们说祖上是有几分仙师血脉，只是随着年代变迁，如今已经很稀薄了，传到陆棠梨这一代就只能掐点看起来很像是哈利波特里的生活魔法的那种小法术，给花浇浇水，天热了给自己吹吹风，再剩下的就是这种能与异兽沟通的能力了。别以为是什么和动物交流的能力，她只能和那些奇珍异兽交流罢了。只是这年代哪里还找得出几个异兽，更何况异兽大多也能口吐人言，这种能力也就显得鸡肋起来。陆棠梨听祖父说但凡开启灵智的生物大多都会避开人类活动，要么生活在深山老林，要么昼伏夜出，也专挑人迹罕至的地方，少有大咧咧的出现。而且当年老聃与大妖怪们定下契约，它们即便出现也会稍施以障眼法不让人类察觉，所以即便已经活了二十六年了，她也只见过家里养着的那几只异兽。溪边就是其中一只。

　　“好了，溪边，我不会忘了送你去见你小宝贝的。”陆棠梨翻了个白眼，一把推开身上的大狗，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今天是星期六，然而她和那些苦逼地学生们没什么两样，医院每天都要有人上班，今天是她值班，所以她还是得上班。今天该贺主任查房，贺主任曾经是她研究生导师，如今又是她上司。医生间也讲究一个传承，如果可能主任当然是希望自己看好的小医生能尽快成长起来。陆棠梨的科室里有正副两位主任，分成两组分管病人，陆棠梨是贺主任手下的，如今贺主任手底下没有主治医师，就指着她赶快成长起来。科室里每天七点五十交班，现在已经七点了，她确实该快一点。

　　简单的收拾好自己，陆棠梨不过用了十分钟，然后牵上溪边出门，“我不喜欢这条狗链子”溪边龇牙咧嘴地威胁陆棠梨，“你应该把它取下来，我觉得这样对我们都好，我又不会咬人。”

　　“呵，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只怕你见不到翠翠。”陆棠梨嗤笑一声，在门口蹲下来拍了拍溪边的狗头向它陈述着一个事实：“狗啊，知足才能常乐！我已经看在路程长短的份上没让你带口罩了，而你不喜欢的狗链子你岳父喜欢，他可没我那么好说话，而且一向不喜欢你这种野性子的狗。”

　　“我不是狗！景昊也不是我岳父！”溪边呲牙，又补充：“不要像拍小狗一样拍我的头，我是一只有尊严的异兽。”

　　“喔，是吗？”陆棠梨扯着狗链敷衍着和她拌嘴的溪边：“翠翠是景昊的小闺女，你喜欢它，你不承认景昊是你岳父的话，你以为你还能和翠翠有故事吗？你还是承认你是狗狗吧，你知道的吧，人类文明的进展过程告诉我们物种不同是不能在一起的，比如说马和驴生出来的骡子就不能繁殖。”

　　“才不是！你就生出来了！”溪边闻言更生气了，地用嘴撕扯着套在它脖子上的绳子甚至还用劲的在地面上踩了又踩，不待溪边接着和陆棠梨吵嘴，就在楼梯上碰上了景昊对门的褚阿姨。“小陆出门遛狗呀？”褚阿姨笑眯眯地和陆棠梨打招呼，俯下身子搓了搓黑狗，溪边的声音在陆棠梨听来是说话但在旁人听来就只是一般狗叫声罢了。“溪边还是这么有精神呀！一大早就听你在楼下叫唤了。”黑狗呜呜两声，不再叫唤。

　　“我就说溪边最喜欢褚阿姨您了，每次你一摸它，它就乖的不得了。不像对着我的时候，还老和我吵。”陆棠梨几句话哄得老太太眉开眼笑的走了，临走还不忘嘱咐她对狗要耐心，陆棠梨都一一应下。刚爬上楼梯，就看到景昊已经打开了门，挺拔的身影背对着门在厨房里摆弄着。陆棠梨进屋关上门，松开牵着溪边的绳子直接就朝餐桌走去，桌上是两份煮好的牛奶燕麦，她端起碗直接吃起来。

　　“先吃面包。”景昊把刚烤好的面包放在她面前叮嘱她：“空腹先吃面包再喝牛奶”。陆棠梨端着碗，嘴里发出“嗯”的声音回应着然后三下五除二吃完了早饭，指了指在门口老实蹲着一动不敢动的黑狗和景昊交代“它非闹着来找翠翠，我就把它牵上来了，今天他们俩放你屋里。我得去上班了。”说完双手举高伸了一个懒腰，景昊站在她身后低下头来给了她一个早安吻，然后坐到了陆棠梨对面。陆棠梨看着眼前的盘子发了一会呆，然后对景昊摆了摆手表示“你随便喂喂它吧，不用吃太好。”

　　溪边盯着陆棠梨喉咙里发出“喔喔”的威胁声，景昊斜眼看了一眼，溪边立刻安静下来，又委屈巴巴的双腿折叠的趴在地上。景昊是偏心鬼，溪边在他面前总是不敢和陆棠梨争执，反正不管对错，受惩罚的都是它。

　　“嗯，我知道了，你快点准备出门吧。”说来也奇怪，溪边也算是异兽了偏偏害怕景昊一个普通人类。景昊和陆棠梨是前年通过父母介绍相亲认识的，两家住在一个小区里，会做一手好饭，自己开了几家餐厅，也算有些名气，但是说特异之处还真没有，但溪边就是憷他，在景昊面前叫都不敢叫。陆棠梨左思右想认为这是女婿见岳父的天然反应。

　　怂狗，陆棠梨心想，她抬头看了眼挂在她对面墙上的钟，七点三十五。医院离她们小区隔了一条街，走快些也得十分钟，她该出门了。于是桌子上的另一瓶牛奶朝景昊摆摆手，也不等景昊回应，只留下一句“我先走了。”

　　紧赶慢赶还是终于在贺主任出现前换好衣服去了护士站。“棠棠早啊。”说话的是护士长。

　　刚问完早，就见主任推门走了进来，扫视了一番，发现人都来齐了，尤其是迟到大户陆棠梨也到了，满意地点了点头，对护士长说：“大家都到齐了，咱们就开始交班吧。”

　　夜班护士开始汇报昨天晚上的情况，陆棠梨听了几句，没有她管的那几床，昨天晚上也没什么抢救记录，也是，精神科算是临床科室里很轻松的科室了，大多数都是老病人，长期住院，有些由着乡政府办承包单一住就是十几年，只要病人不暴动，医生每天的活计相较其他临床科室轻松许多。

　　查房是每天的重头戏，但贺主任重点关注的是那个前几天因重度抑郁而出现自杀行为的病人，在予以药物治疗后这位患者病情控制的都还算稳定，主任见病人还有兴致和他聊上两句，没再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也就放下心来。只嘱咐了她们几个住院几句，就先行去了办公室。

　　陆棠梨内心有点小开心，如今她手上管着的病人不多，今天没有新病号的话，她应该五点就能下班，今天晚上就能叫上几个好闺蜜去逛街了。虽然是盛夏了，但是秋装可已经上新了。不过这份好心情并没有支撑到让她下班的时候，邻近四点，门诊上收进来一个新病人。一个小姑娘，入院诊断是“神经性厌食症？”。

　　陆棠梨觉得奇怪，她所处的科室属于重症病房，收住的多是些精神分裂症，抑郁或者双相的病人，很少看到神经性厌食症的病人，他们一般都会去综合医院就诊，而不会选择专科医院就诊。

　　“咱们怎么收了这个毛病的病人？”陆棠梨奇怪向护士长发问。

　　护士站略微查了下记录，回答她：“楼下睡眠病房那群人什么毛病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半是不想收推过来的。”

　　陆棠梨瘪了瘪嘴，睡眠病房又叫睡眠心理科虽然也是五、六个医生，但他们手底下一共才四十多不到五十个病人和重症病房动不动就上百个病人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所以重症病房每每收到睡眠推来的病人都颇有意见，这是科室间的矛盾了。不过陆棠梨也在那个科室轮转过，她对睡眠科医生的抱怨深有体会，医生再多也架不住睡眠病房的病人毛病多啊，今天脑袋晕，明天脚痛，天天都说自己睡不着，结果呢？护士一晚上查三、四次房也不见得能醒一次。可是医院就是这样，病人不舒服有诉求你就该给他处理。

　　神经性厌食症就是人们通常说的厌食症，多是青春期的小姑娘容易患病，尤其是在这个以瘦为美的畸形审美条件下，筷子腿和低体重简直成为了除脸蛋外衡量姑娘美不美的重大条件。护士给小姑娘录入的基本信息里显示姑娘才十六岁，168，体重八十五斤。陆棠梨觉得她实在是太瘦了，如果计算基础代谢率连偏瘦这一栏的标准都够不上。陆棠梨有些难受，忧伤的想了想自己四舍五入才能勉强一米六的个子体重却比这小姑娘多整整十斤，只能安慰自己说我健康。

　　陆棠梨预感今天的她要加班了，于是给景昊去了一通电话说明。

　　小姑娘名叫安琪，如果有早上小区早市的人在这，立刻就有人能认出来，这就是早上才去上学的安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