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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正文章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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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罗沺潇没法放心。
追命根本没有如冷血所言自己找案子。
——要是帮人找偷鸡贼、解决邻里争执,还有抓小偷也算案子,那他还真寻着不少。
罗沺潇起初还担忧追命不乐意大材小用,稍有些忐忑,她毕竟还不够了解他的生活,后来很快发现路途越平安无事,那人越高兴。
还不是放松,就是打心眼里为了这种境况愉悦。
没遇上关乎人命的案子,这是好事。
要是再有人请他帮忙拉磨劈柴,甚至代书送信,追命就更开怀了。
这一夜,罗沺潇和追命盯紧红亮的额灶火等锅里的粥咕嘟泡泡,因那气氛暖得有些热,罗沺潇看着追命再度露出的笑意不由自主说了出来。
“你多这样笑笑就好了,比之前见的都要开心。”
追命十分讶异:“我却没觉得不同?”
罗沺潇托着腮晃脑袋:“平日也笑,和这一路上笑得,不一样。”
他再要她细说,又说不出了。
讨论不出答案的结局通常是吃饱喝足熄灯睡觉。
睡觉基本都很普通,毕竟是别人家的床铺,不好太肆意。
二人往味螺去的路途,罗沺潇原以为能走出往后生活的模样,可是追命处处跟她做对,把她想要预先习惯的一些生活节奏全部打乱了。
比如在她看见追命的衣服让柴火勾破一个小洞时,罗沺潇想替他补补,那个人却先下手为强:“妮子,你裙子破了?”
追命还从包袱里拿出来一套干净衣服,等罗沺潇换完,又脏又破的那身已经给洗干净补整齐晾在了院子里。
她没事干了,只好在借宿的那四周问问有无需要帮忙的老人家。
若是连忙都没得帮,罗沺潇就盘腿坐在路边和人唠嗑。
追命这一路上有点怪,连饭都不叫她做。
罗沺潇终于忍不住找准时机,郑重其事地问为什么。
——家事也好武功也罢,要是他不满意,自己都可以练。
追命给问得直愣神,抓耳挠腮半天歉然一笑。
“惯了,对不住,”他忽然又变得坦荡:“反正我现在得闲,多做些无妨,以后还要赖你操持,这两天就歇歇吧?”
罗沺潇不同意。
她把裙子边提起一点,话里都是委屈:“你补的太难看了。”
还真没错,追命自己衣服破了都不补,这项技艺掌握得并不娴熟。
他看看蚯蚓样的线脚,又揉一揉罗沺潇下耷的嘴角,摸出一把小刀把线又挑开,其实也缝了许久,就这么没了,追命还颇有点伤心。
“喏,自己来。”
罗沺潇抓回裙子,伸手捏住了追命的衣袖。
——那小洞洞还在那呢。
*
等他们到了味螺镇,深信罗沺潇已死的罗老舅完全不肯承认眼前是他亲妹子的女儿,他从小看到大的小屁孩。
不可能啊,怎能够呢,真成功了?
追命拉一拉罗沺潇的手,偷偷冲她笑,口呼舅舅就要上前跪拜。
“别,”石佑打断得斩钉截铁:“你可千万别喊我舅舅。”
他倒不怕让个年纪不小的人尊为长辈会折寿,按理追命是他甥婿,该当称舅舅,可那家伙喊出口,听着忒别扭。
幸亏石佑想得还不远,要是他想明白自己已然和诸葛先生同辈了,不知会怎样。
是不是挺可怕的?
“老舅,”罗沺潇悄悄地说:“你别跟他要聘礼。”
“那不行。”
石佑和追命异口同声。
罗沺潇赶紧点头,她在这世上除去听自己的话,就得听他们的话了。
其实追命去哪里弄好多彩礼,只有四对白玉镯子、两块玉牌、两套金发饰,还有十二块金饼。
罗老舅对追命准备的东西十分满意,接到手欣赏一通直接塞到了罗沺潇怀里。
她把钗子簪进头发,忍不住好奇问道:“你都带在身上?”
追命笑说:“没有,既是老家,也有几个旧识,托他们提前备下的。”
罗沺潇听了这话忽然想起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太重要,她怎能忘了呢。
她给罗老舅比了个很寻常的手势,石佑却顿时心领神会,哦哦着点头,在腰间摸出一把钥匙。
追命啥都不明白,只好由罗沺潇拖着跑远,连声别都没来得及跟老舅道。。
他就跟在罗沺潇身后,隔着一步。
女子发间那只金蝴蝶儿颤啊摇的,好像随时会飞出来落到他脸上。
肯定也是温柔极了。
二人来到一间破旧的小屋前。
那屋子想已历了几十年风雨,要不是曾经修缮,恐怕早坍塌了。
它在渔村最边角的位置。
追命只在这住过不到五年,后来他虽然人回到味螺,却未动用这所房子。
那段时间他要么住在武馆要么待在衙里,去扫过父母的墓,但从没回来看过。
他甚至不知它还在。
罗沺潇把钥匙放进他手里:“舅舅说你家原是在这的,你也晓得我任性,非求他赁了下来,今天你看过,再让给别人我也不心疼了。”
“还值钱么?”
罗沺潇遗憾地摇头。
追命也露出失望神色:“那算了,留着罢。”
他捏着钥匙,琢磨一会儿又笑道:“妮子守株待兔计用得妙,说不准哪天我就叫世叔赶回家来,算来算去还是你的。”
追命喜欢看罗沺潇笑,更得让她时常开心。
“走,你也跟我去个地方。”
罗沺潇笑得神神秘秘:“我知道。”
“你知道?”
她踮踮脚尖,趴在追命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又站回来笑问:“是不是?”
全叫她猜中了,追命无话可说,只得佯作悻悻地和罗沺潇一道去看了他爹娘。
崔唇容和梁初心的墓就是最简单的坟包,上面已经爬满了草。
就是看起来不像野草。
追命抱臂睨视着罗沺潇。
罗沺潇不好意思地扭捏起来:“我常不在家,让舅舅雇人打理的,你别生气。”
他都不知该如何感谢罗家甥舅二人,还生什么气。
追命只有一事想问。
——他的兄姊,有否回来过。
但他叹着气。
没问出口。
*
味螺,于追命有牵挂的所在只剩一处,他绝不信罗沺潇没去过她那里,所以直到走近小透坟前,他两个也没分清是谁拉着谁。
这个姑娘,追命久未探望了,罗沺潇也很惦念她。
——如果她已经投胎转世,现在过得好么?
他们都希望小透再不用经历曾遭受过的苦痛。
追命坐在换了有几年的墓碑前,倾尽了一葫芦酒。
罗沺潇没有跟他说话,只像小时候那样,放了些饴糖在小透墓前,她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会喜欢这些甜滋滋的吃食吧。
“沺潇,”追命忽然喊她,眼睛却望着天:“小透啊,我永远都不忘她,但你莫把自己囿在过世的人上。”
他又扭过头认真看着罗沺潇:“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也已默默扣紧了她的手指。
“你才是不明白哩。”
罗沺潇挣出手来。
——若是没有她,我对你可能也不是而今这般的心情。
鲜活的女子站起身背着手,轻轻巧巧地转了个圈。
水红色的裙子也像风中的一朵花。
这天晚些时候,他们还在外面悠荡悠荡地消磨好不易得来的无忧时光。
追命应罗沺潇要求和她在从前练功夫的那个山谷里看水。
流水这东西,看多了实在很容易多想。
追命的声音也想偏斜的日头一般现出低沉:“我年纪大你许多,若是往后厌了倦了,不要藏掖着,直接告诉我。”
罗沺潇给他没头没尾的话吓了一跳,柔声笑嗔:“成师兄叫你来提亲,怎么说这些。”
“正因我要娶你,”追命说得很沉:“咱们要有家了,才非说不可。”
稳稳的如同不愿惊扰暮色。
罗沺潇拾起堕地的半红枫叶,在溪水中划几下,明白了追命的意思。那人身上藏着的旧伤隐疾和肩背上扛的职责,让他的生命并不如心性一般坚韧。
有多强,就有多么易折。
若是追命突然丧命,自己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若是他俩都意外而亡,他们的孩子——她希望至少能有个孩子——能安然长大吗?
就算这些都不出现,追命可能也要死在她之前,那时候,同样年迈的自己,会有多难过?
虽然那人要她想的不是这些问题,可是相去无多。
日月轮转,沧桑变换,这一刻多热烈的期冀愿望等到了目不可见的明日,也许便全然不同。
罗沺潇执起追命的手贴上自己的面颊,抬头望进那人双眼。
那里面有她。
他愿她始终保有自己。
“人活一世,我走过的路短,你走的路长,我有好些不懂的事情,还要你教我。”
罗沺潇看见追命狠狠闭了一下眼,咬着牙低笑。
那人像是在拼劲忍耐什么东西,她还是不要戳破的好。
“妮子,”追命靠近来,声音些微沙哑:“你知不知道这里有处山洞……”
罗沺潇眉毛挑起来,脸蛋子还在他手里,只好瞪着眼乖乖听完。
“又偏僻又干净。”
“有没有虫?”
“没有。”
“……走罢。”
追命摇头,整个人砸在罗沺潇身上,将她揽在怀里揉蹭。
“不走那你又说……”
“嘿。”
没有办法,罗沺潇拿那人的笑没有办法。
况且他边笑还边在自己耳垂啄了一下。
罗沺潇的脸阵阵发烫,给抱起来离地四五尺也成了完全无所谓的事情。
就是不知他俩半夜再回去,罗老舅会不会发飙。
*
第二天,趁石佑起床前,追命和罗沺潇去了“大会堂”。
他想借演武场一用。
武馆东家知他是追命才忙不迭应许了,还万份诚恳地请求他多耍一会儿。
——也好让别人瞧瞧,咱们请得起四大名捕来坐镇咧。
反而是罗沺潇,颇不愿追命的名声给这样借去,拉着他悄声问什么事非得来这里不可。
追命笑笑,挨个打量武馆现有的兵器:“教你武功,喜欢哪样?”
罗沺潇喜极:“能学枪吗?”
追命顿时面露难色:“并非不可……”
只是枪戟棍棒,不说杀伤力,确实不适合罗沺潇自保。
女子笑着摇手,指指一对半月刃和一堆鸳鸯钺道:“说笑呢,你教教我这个好不好?”
追命抓起那两对兵刃进入场中,招呼着罗沺潇看仔细。
罗沺潇忽然将他止住。
追命淡笑:“还是想学枪?”
“不,不学,但你能让我瞧瞧吗?”
——自然是毫无问题。
罗沺潇往地上一坐,进入一种仿佛入定的状态,这是她的夙愿,在明亮光辉的太阳下看追命出手。
苍松劲柏,湍瀑流泉。
罗沺潇只觉心胸里的渴求瞬间满足又急速膨胀起来。
她想看他,每一眼,每一天。
看他一辈子。
每一辈子。
——如老天不许。
她就上天入地翻山蹈海去找。
崔略商生成一株草,罗沺潇就变作草边的石。
那人化作鸟,她就当他饮水的清潭。
只要仍有他。
她便仍旧是她。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