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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番外一·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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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1】
追命给迫到了穷途末路。
他踢倒一个人,前后左右就围上来两双,四个前赴,便有八个后继。
人渐多,血渐少。
肩上的伤已让他昏昏。
混战之中,唯一能使追命清醒昂扬的是身侧不远处的剑鸣,那是冷血的剑饮完热血时才会发出的喑哑兴奋的嘶吼。
既有冷血在,追命就不会像被他踢断骨头的那些人一样倒下。
他不能倒。
他们还要留着气击杀迄今仍未出手的“虎皮”向古义。
皮是他,虎也是他。
追命觉得指尖已然开始发麻,他趁着间隙望了冷血一眼,忽然折身急越出重围,像只扑火的飞蛾撞向向古义。
凄怆仓惶,如同濒死前的孤注一掷。
他看起来很弱,很脆,追命希望向古义把他当作恼人的飞蝇,对他出手。
这战局已不能再拖,他要给四師弟制造机会。
只要弹去一粒飞灰的工夫,业已杀红眼的冷血绝对可以重创向古义,破去那人现下满满的气,虎也不足为惧。
追命双脚飞起并击,向古义果然冷笑着伸手来截。
——成了。
他的腿不知怎地便锁住向古义的两臂,开山裂石的两只脚沿着那人臂膀一滑,直抵向颈间,这行云流水却突如其来的变招使得那人定在当场,面无表情。
追命已听见身后急掠过而来熟悉的衣袂翻动声,他莫名想看看月亮。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和冷血在夜色中杀敌。
月亮,月亮。
万里山河共享一个月亮。
追命看不见她。
他眼前心头的所有光明被瞬间撤走。
剑吟如龙啸直入后心,鳞片冰凉。
这一剑的主人叫做冷凌弃。
*
这一夜,是七月初六的夜,尚未至初七的清晨。
*
罗沺潇和崔钦钦面对着面坐在老楼的屋顶上吃鸡翅膀,罗沺潇因为担心女儿在不经意间跌下楼去,拿了一根长长的绸带在她腰上缠了多圈又将带子尾巴系到自己腕上,这让她啃食鸡翅膀的动作不甚方便。
手举不太高,罗沺潇只得低着头吃。
崔钦钦脆生的声音从头顶的方向传来。
“娘啊,爹爹是不是死啦。”
“小呆子你胡说什么。”
罗沺潇头也不抬。
“他说今天回来看我的蜘蛛嘛,今天快要过去了,爹爹还没有影子哎,”崔钦钦不乖乖玩她的摩合罗,非要学着罗沺潇对月穿针盒藏巧蛛,在央着铁手替她去封信告知此事后直到二个时辰前,崔钦钦都特别兴奋。
等她把蜘蛛关在盒里,追命仍未出现,小姑娘渐渐显露出不高兴的神色,罗沺潇瞧见了,才炖出一罐子鸡翅膀来逗她开心。
现在罐子见底,崔钦钦又想起来自己说话不算數的老爹,她漱溜着自己的手指头,呜呜噜噜问道:“他是不是死了啊?”
崔钦钦只是知道若爹爹很久很久没回家便是死了,却并不太明白这字的意义。
她响亮干脆的爽直发问,直让罗沺潇心里狠狠缩紧。
“钦钦!你再这样说我要哭了,想看我哭吗?”
罗沺潇或者可以换个说法,比如告诉崔钦钦,万一追命真的已死,他就不能回来看她的蜘蛛了。
今天不能,今年不能,往后的每一年她都再也见不到亲爹了。
罗沺潇绝不容许自己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话来。
崔钦钦不知她在想什么,一听说娘亲要哭,即刻将嘴毫不留情地瘪了起来。
“不要,娘亲哭好丑。”
罗沺潇扯一扯手腕,把崔钦钦拖到自己身边,——她已早拉开了空罐子。
“爹爹在追的坏人不好抓,四叔去帮爹爹了。”
崔钦钦把两只手比一个那么大的圆,喜道:“四叔可厉害了,他肯定能抓住坏人,爹爹就能今天回来看我的蜘蛛了。”
她说完,似乎又有了新的疑惑,把罗沺潇手腕一捉,很有点不满:“娘亲,你怎么不去帮爹爹啊,笨爹爹,坏人都抓不起来。”
“钦钦是想娘亲去找爹呢,还是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呢?”
“你去帮爹,四叔能来陪我吗?”
“不能。”
罗沺潇义正词严。
“那你留下吧,”崔钦钦失望极了:“娘啊,我想去睡觉。”
年轻妇人提一口气,抱着五岁的小丫头,在房顶上轻轻腾跃,忽然就烟似的不见了。
崔钦钦的声音在半空中漂浮。
“哟噢飞高高——哎四叔!”
罗沺潇落地,眼前笔直挺立着一名疲惫却仍不减气势的男子。
冷血的脸色使她心凉。
“嫂嫂,”这人甚至不敢直视罗沺潇的眼,只是用双烈烈燃伤的眼睛瞪着崔钦钦。
他目中直欲喷出火来。
“嫂嫂,我没找见三哥。”
罗沺潇勉力压制住自己蓦然急促的呼吸,抱着崔钦钦的胳膊收得更紧:“那便是,也没有瞧见尸体?”
冷血摇摇头,递上一缕边沿参差染血的褐色布条,罗沺潇没得手去接,他只得按着她眼神的方向的塞到了崔钦钦手里。
崔钦钦嗅了嗅,很是高兴:“四叔,你找到爹爹啦,他几时回来?”
冷血摇不动头,他脖子上的那玩意似乎有几千斤重。
罗沺潇拍着崔钦钦轻轻笑说:“四叔怕你不喜欢他了,不敢说没帮上爹爹的忙,钦钦快告诉四叔,不要闷着生自己气。”
“四叔,钦钦最喜欢你了,你不要生气,反正我在,爹爹必须回来。”
冷血看着自己沾满泥泞的鞋尖,抛出来的话清晰有力:“这是在铜鞮山老固林发现的,我这就去让大师兄安排,一定会将三哥救回来,嫂嫂请安心在老楼等候。”
他说完,欠欠身拗着薄而锋利的嘴唇大步走远了。
崔钦钦把布条在石像一样的罗沺潇鼻子下面摇着,气哼哼地抱怨:“娘亲,你给爹爹用的什么洗衣服啊?”
——是酒吧?
罗沺潇没答话,将崔钦钦抱进屋仔细洗个澡换身衣服,哄她上床睡了觉。
半夜风起,天也转阴,罗沺潇在窗前空望,始终没有看见月亮。
远方的小楼,长灯彻夜。
*
第二天报晓声起,崔钦钦已经被拍醒了,其实她直到穿完好漂亮的纱裙子才真的醒过神来。
罗沺潇一身短打劲装,蹲在地上抬头看着崔钦钦浅浅地笑。
“我去找你爹。”
小丫头顿地张大了眼,赞许地点头。
“小螺娘亲好样的!”
罗沺潇微微一笑,她实在对这称呼没辙,谁叫是那人教给丫头说,这么样能哄娘亲开心。
那时节崔钦钦话说得还不清楚,无情铁手都曾教她几句顺口带韵的歌,她唱的时候总要追命给她拍着手。
通常是不分时间地点场合,但凡崔钦钦唱,崔略商非得立刻变成牙板不可。
不过他总是很乐意很荣幸担此重任。
这天早上,追命和崔钦钦还缩在被窝里,罗沺潇已然穿好衣服拾掇头发,准备去做些吃的,——他们不饿,她都要饿了。
追命把崔钦钦的小脑袋转向正在梳妆的罗沺潇。
“囡,你娘亲多好看。”
“嗯!”
崔钦钦脑袋上黑亮张扬的杂毛晃了晃。
罗沺潇将脸背了背,好遮挡悄然而起的红晕,手底下并未停。
“哦哟,娘亲好厉害呵。”
崔钦钦也把头发拽在自己手里,想象罗沺潇那样绾起来。
使得劲太大,自己龇牙咧嘴。
追命忙捏住他一绺头发塞进崔钦钦手里,小娃儿握住杂了色的头发打起了结,手法之繁复让追命很想找把刀来削了那一点毛。
反正也不能要了。
他俩自玩自的,罗沺潇将早饭备好,二人仍在被子里头藏着躲猫猫。
“崔钦钦,太阳晒屁股了,你今天不是答应大伯去念诗么?”
被里细细簌簌一阵,崔钦钦露出脑袋:“我的屁股没晒到。”
说得罗沺潇哑口无言。
“糟糕,娘亲要发火了。”
追命猛然掀开被子,把崔钦钦抱在怀里。
“啊?”
“快快快,囡,快哄她高兴。”
“啊啊?”
崔钦钦眼眶发红,嘴巴也张开到一种蓄势待发的状态。
——要哭。
追命赶紧趴到她耳朵边,笑眯眯地低声嘱咐几句,罗沺潇就算听不见,也知他没想好主意。
果然崔钦钦高呼出声。
“小螺!”
“你——”
崔钦钦抬头看看追命,那人肯定而鼓励地不住点头,于是她胆子大起来,将牙都不齐的嘴巴一咧,更加高声快乐地喊起来。
“小螺!小螺!小螺娘亲!”
她既然唱了,追命便得配合着打起拍子。
那表情明明白白,——我不乐意的,是她自己的主意,妮子可勿要怪我。
罗沺潇憋着劲忍笑。
“娘啊,你笑什么?”
崔钦钦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笑起来的罗沺潇,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
咦,爹爹还是不在嘛。
罗沺潇这时已将笑意变得更柔和温馨:“钦钦来看着娘亲,有句话我要你认真仔细地说给我听。”
“好啊,什么话?”
“说,妮子,我等着你,” 罗沺潇掩不住话语中的忐忑:“看着我说。”
“泥?”
“妮,”她想办法引导他们的女儿:“想想你爹怎么喊我的。”
“哦!”
崔钦钦懂得了,吭吭咳几声,摸索着弄出厚实洪亮的嗓音。
“泥——妮子,我等着你。”
她生了罗沺潇那样的眉目,笑起来的神情却似足追命。
至于崔钦钦不笑时的模样——嗐,反正几乎天天都在笑,也没谁有能耐惹她不乐。
罗沺潇用力攥紧了崔钦钦幼弱的肩头,小姑娘眉头皱起来,面目仍然依着脑中追命的样子强行挤出温和与安慰。
——你等着我,是死是活,你都要等着我。
崔钦钦还想多说几回,却被罗沺潇一把抱起,出了楼门又接一个大门。
她给放到地上。
“去吧。”
罗沺潇拍一拍崔钦钦的小屁股。
女娃子捧着自己的彩包袱蹦蹦跳跳跑进舒无戏家后门,她突然的止步,看得站在门口的罗沺潇一个激灵。
崔钦钦转过身来大力地挥动胳膊。
“小螺娘亲,我等着你和爹爹回来啊!”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