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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正文章九 ...


  •   【九】
      “我饿了。”
      “嗯,我也饿,蒸些羊肉元子吃好不好?”
      “好。”
      “……那你下来嚒。”
      “唔,我改主意了,早饭还是螺肉最鲜。”
      罗沺潇的脸颊气鼓鼓地涨起来,那个人根本就不晓得她这样吐息有多难。
      还在她脖子后面呵气!
      罗沺潇一肘捣在追命肋上,将他掀下身去。
      那人颇愁苦哀怨地趴在旁边瞧她,罗沺潇便也做出一种傲意睥睨的姿态。
      女子的肩膊腰腿起伏出十分的曼妙。
      在淡淡而明亮的晨光中,她和月夜的自己显得并不相同。
      追命喉头一滚,又眯起眼睛,在罗沺潇反应过来前,翻身覆了上去。
      等到日头高挂二人离开老楼时,他们的目光都还带些迷离。
      *
      罗沺潇希望至少今天追命不会遇上急案,她有些事很想让他陪着。
      殊不知那人也有点同样心思。
      追命要为以后的生活做些准备。
      “伤不要紧么?”
      罗沺潇轻轻抓了抓追命腰际的衣衫,略露出些担忧。
      追命看也没看,一劲儿往前走着,却已捉住她的手:“不打紧,我还想问你。”
      他猛然回过头来,压低了目光看着罗沺潇:“累不累?”
      女子瞬间明白问话的意思,也将眼睛往下扫,推着追命后腰直向前去。
      “快些走,就要到了。”
      追命心下偷乐,若是他当真走快,罗沺潇一准跟不上,哪还有她催促的道理,而且他也已经晓得了罗沺潇的目的地,要跑起来谁能奈他何。
      不过,偏就是想要陪她慢慢走。
      他们两个一前一后,不那么风雅地纠缠到了罗沺潇之前住的小房子里。
      罗沺潇扯扯追命的衣袖。
      “能帮我把画揭下来么,我得去找赁房子的王姨。”
      “好,”追命扫一圈满屋子的信手涂鸦,笑着点头:“你去,且让我好生看看。”
      待到罗沺潇和王婆说好再不住在这,恬恬淡淡地回来找追命时,却见那人坐在一堆画纸中,手里亦捏了张图,沉默岿然如同已数十年如此。
      她仿佛认识了他那么久。
      历经了许多次人世。
      追命只觉屋中一暗,抬头果然看见罗沺潇进门来,他举起手中那张画,喟叹似的笑道:“对不住。”
      四面墙,统供一百三十七幅画,仅仅这张没有追命。
      连他一根头发也无,只两扇浓墨涂黑的门。
      愈显得单线勾勒的铺首狰狞。
      罗沺潇接过画,眼中竟浮起点留恋。
      “那年到最后也没能见到你,我回家直做噩梦,要么是你在个黑漆漆的地方,要么是你被砍了头。”
      她坐到追命身边,由怀里掏出张画。
      “舅舅说你做了错事才给关进去,我不信。”
      再将那人的身姿一张一张拾捡起来。
      “后来听说你是给冤枉了,我再回去,却也找不见你,我那时候才知道后悔的滋味,为什么不早与你说说话,为什么不偷进牢里去看你。有那么多想说的,我可能都没有机会告诉你了。”
      厚厚摞叠,将它们抚压平整。
      “我不太机灵,也不很懂得旁观者清的道理,只会一根筋地信自己相信的人。”
      郑重放到追命手里,盖住了那张牢门。
      “你若变作大坏蛋,我就只好一道当女魔头咯。”
      也把自己的手覆在他的手上。
      追命叹了一口气,像要将性命吐出来。
      罗沺潇的手小,也真有点粗糙,但掌心温烫,手指劲道柔和。
      有力。
      他的心亦给烫着了,只好吭吭笑起来。
      “妮子那时还真是整日整日地跟着我。”
      ——追命得把那丝丝窘迫强行转到罗沺潇身上。
      女子果然俊脸一红,瞪眼奇道:“你知道?”
      追命抿唇颔首,看来便有几分高深莫测的玄妙意思:“石大哥早就嘱咐我留心你了。”
      罗沺潇眼角轻飞,脉脉凝住追命。
      “还叫石大哥么…”
      “哎哎,舅舅。”
      强作严肃面目,还真撑不得一个弹指。
      罗沺潇看着那人顿时鲜活的表情,噗嗤笑了,又用极低的声音呢喃。
      “崔…略…商。”
      “唔?”
      由于相隔太近,耳语般的念叨也尽数钻进追命耳中。
      罗沺潇若有所思:“你说要个亲近的称呼嚒。”
      “哎!”
      她将咬红的嘴唇贴近那人耳根,呵着气。
      “商哥。”
      那么轻那么柔,根本不足以让追命忽略紧随其后的响亮刺耳的那声——
      啵。
      她亲了他一口。
      腻着耳朵狠狠地嘬!
      这震讶不下于给无情暗器打着、铁手拳掌击倒、冷血快剑刺中。
      她她她,她怎么这样!
      罗沺潇撤身回来,款款面对追命。
      像株与清幽无关的挺拔绽放的兰草,流露出亮丽明艳的笑容。
      这口气怎能咽?
      这个仇是不是得报?
      追命拍拍脸。
      ——浪子报仇,八十年不晚。
      可是浪子有家了,还能叫浪子不能?
      *
      罗沺潇跟住了数月的家告完别,本是想拉着追命去见老槐树,却反叫他带去了青袖布庄。她早已辞工,自己无事了,也不晓得追命来是做什么。
      追命要她做回主顾。
      “我没旁的意思,只是以后我受伤还要你料理,出远门也难免,衣服染上血啊泥的难洗,索性多备些。”
      罗沺潇面露难色欲言又止的样子使追命不由多说了几句。
      她极艰难地张开嘴。
      “……我可以挑料子多做几身衣服吗?”
      眉毛出卖主人似的烈艳张扬。
      “喜欢?”
      “嗯。”
      罗沺潇极力克制,眼里还是闪出了晶晶的光。
      追命直想笑。
      于是哈哈笑起来。
      “好,裁多少都行。”
      趁着罗沺潇埋在布堆里的这阵子,追命又悄悄跟莫掌柜耳语了几句。那和气滚滚的年青胖掌柜不住点头,随手招来一个小工,这耳朵听着追命吩咐,那边已在安排人去办。
      青袖布庄的人手脚极快,显得罗沺潇更慢了。
      追命只觉等到了地老天荒,等得他都想替无情铁手也选些布料裁新衣衫,那姑娘才心满意足地出来。
      脸因畅意而红而滋润。
      追命发现了让罗沺潇开心的法子。
      似乎有点费钱。
      银子罢了,千金难买人高兴啊。
      罗沺潇带着兴奋的余劲朝追命雀跃而来,未蹦几步猛然被两个年轻许多的姑娘左右擒住,执起她的手量划。她一下慌了神,不知该不该挣,急向追命送去求助的目光。
      抬眼只看见个胖掌柜。
      “夫人无需惊慌,皮护手得趁骨头才合用。”
      罗沺潇只好乖乖给人量,越瞧越觉得自个儿的手难看。
      别人定也是这看法。
      要不然胖掌柜干啥给追命说什么秀蔚香的生肌神药玉滴雪。
      咿那人还点头。
      *
      他们到了老槐树下,罗沺潇还生着闷气。
      ——自己这样气,真有点可笑。
      ——倒是那玉滴雪,确实管用么?
      追命看她脸色忽明忽暗,又不敢扰,索性也去琢磨玉滴雪。
      ——要么然问问大师兄有没有更具奇效的方子,总不能让妮子留着块心病。
      他这么想着,脚底下就想往神侯府里面去。
      巴故琇和钱云来将门一拦,指指追命身后。
      他回身,看见罗沺潇站在树下招手,便没注意钱云来悄悄溜了。罗沺潇让追命站在身边,然后自顾自地跪下去,静静闭上了眼。
      她并未碰他。
      但是追命也将双膝落在了槐树的荫凉中。
      罗沺潇只觉身侧风起。
      追命忽然挑挑眉吸吸鼻子,将脑袋垂得更低。
      巴故琇此刻的心思简直难以名状。
      完喽,神侯府要——
      不知何时回来的钱云来削了他一眼。
      追命靠近罗沺潇耳边低语几句,手指向上又往左右比了比。
      女子微微点头,眼睫遮住了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追命已退至门口,将八道偷摸觑来的视线封得死死,铁手只得拍一下冷血肩膀,携同小师弟大大方方站到追命身边。
      三人一起向前望,剩两个继续窃着用余光瞄。
      “成师兄,” 罗沺潇抬头向着茂密柔绿的槐树叶子轻呼。
      “你说。”
      簌簌落来一阵清风。
      罗沺潇摸出个小钱袋,手臂抬起,露出截白生生的胳膊,其上依稀可见刀伤愈合留下的红痕,滑落的浅碧衣袖在风中柔弱地招摇。
      追命正觉得眼前风景赏心悦目,忽地闻见女子笛声似的说话。
      用清脆的笛吹一支悠然的慢调。
      “我只有这些银子了,不知够不够。”
      ——够什么?
      铁手抱臂撞向追命后背,悄声笑问:“你老家的风俗?姑娘给郎君下聘礼?”
      那人虽不忘笑啐,实也是云山雾罩不明就里。
      罗沺潇把锦囊托得高高,她能看见树冠未掩住的一角白衫。
      “我想和他成亲。”
      她说着,心里怪有趣,——真像是在跟神仙求姻缘呢。
      铁手和冷血都没拦着追命,反正那人已经傻得跟这辈子从未见过姑娘似的。
      槐树冠里细碎一阵轻响,无情泠然的声音又落下来。
      “他?”
      语声沉且压抑,嗓音中有种强力克制而成的干涩。
      罗沺潇悠悠转身,给袖子掩着的手直指追命。
      烈日灼得追命眼前恍惚斑斓。
      他也不知这境况该如何,只得期期艾艾走上前去,压低了声音抗议:“这事哪能要你花银子。”
      罗沺潇不说话,眨着眼睛瞧他。
      追命忽地还了魂,风般笑笑:“再者,二十两怕是不够, 八百个二十两也不够。”
      突然一块很小的碎银砸到他头上,同时冰珠子样坠下来了一句凉凉的话。
      “这些够吗。”
      这句话像是在问。
      树上哗地砸下来许多碎银疙瘩,跌了尺余兀地四散开去。
      罗沺潇让弥天银雨晃丢了神,正愣怔着已叫一条极健壮的臂膀扫到了身后。方才还在她身边的追命不知何时竟直直冲入雨中,腾飞挪移随手便抄住几块银子。
      还有些漏网之鱼,见势半途转弯,绕到追命身后还在继续飞。
      他翻身,踢出两条腿。
      四块银子顿失劲力,划个弧跌进追命手里。
      罗沺潇在眨眼间做了场绚丽富贵的梦,她还愣在铁手后面,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知道身旁两位神捕都露出了极放松善意的微笑。
      “三师兄,漏了一个。”
      冷血摊开手掌。
      “还有这块,”铁手也扬扬两指间夹住的银子,又将罗沺潇从身后拽了出来:“和一个媳妇。”
      罗沺潇几步跑到追命身边,却见那人脖子上已蒙了层汗。
      看她过来,追命忽然无比珍惜地握住了女子的手。
      如果刚才的不是银子,而是刀子呢?
      他能否保她万全,她又是否有能力自保?
      无情轻轻落在他俩面前,黑极的瞳孔里闪出安抚的意思。
      “那两块,不冲你。”
      追命决定以后就管大师兄这种笑法叫奸笑了。
      无情“奸笑”道:“银子当盘缠,世叔让你们回趟家,提亲。”
      末了两字单拎出来,说得颇重。
      罗沺潇瞬喜即忧。
      ——那人真有空闲吗?今日都似偷来的。
      若是为了自己耽误他们的公事,那可大大不该。
      她不想这样。
      “成师兄,自己的事我能做主,不必空费时间,”罗沺潇依着四人方向分别看看:“你们都有许多紧要事吧?”
      “无妨。”
      回答她的是年纪顶小的那个。
      “三哥闲不住,会自己找案子,”冷血扭头看了一眼铁手,后者微微颔首,他便又笃定对罗沺潇笑道:“嫂嫂放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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